第二百章 哀莫大于心死
“什么?”
容马氏手里的酒杯因为惊讶过度而掉到地上,摔碎成一朵菊花,酒液喷洒出来,顿时酒香四溢。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匆忙跳了起来,微醺的酒意瞬间消散,忙道,“我这就过去。”
因起起来得太匆忙,她还不小心踉跄了一把,容静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眼里有些担忧,“嫂子,你还好吧?”
她刚在心里算了算,上辈子容鸿也是这个时间左右归家的,这段时间事情一桩接一桩地发生,她倒是把这茬事给忘了。
容马氏推了推容静秋的手,“没事,刚起得急了,一时站不稳。”顺手还拍了下容静秋的手背,表示她清醒得很。
容静秋到底不放心,毕竟她看容马氏的样子并不像欣喜若狂,反而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遂道,“我过去跟你看看,回府这么久,也没见过二哥,颇为想念。”
这是客套话,她才不会想念容鸿这个亲兄长,毕竟上辈子的感情也不深厚。
容马氏此时却没有心思分辩这话的真心度有多少,还以为容静秋真想念兄嫡亲兄长,顿时眼神有抹隐晦的同情,她与容鸿成亲的时间虽然不长,夫妻感情也不好,但她从未在容鸿的嘴里听他提起过这个大妹妹,反倒对容静冬这个小妹颇为疼宠倒是真的。
她之所以知道容静秋的存在,那都是容金氏念叨时才知道还有这么个姑子,可是因为丈夫的态度,她那会儿也不敢表现出对容静秋的好奇心与关心,只能装傻扮懵。
容静秋倒是忙着整理衣物发髻,再来就是用浓茶漱口洗去嘴里的酒味,回过头来看到容马氏怔愣地看着自己,于是好奇地道,“嫂子,我哪里还不妥?”
“没,没有。”容马氏这才知道自己想事情想出神了,遂赶紧回魂漱口整理衣物发髻,不能在婆母面前有所缺失,如今婆母好不容易对她和颜悦色了不少,她不想失去这份和颜悦色。
容静秋吩咐林安氏照顾好喝趴下的三人,醒酒汤也备好,她们醒来就给灌上一碗,没有什么挂心事了,她这才随容马氏往正房而去。
姑嫂二人还没有走近正房,就听到容金氏高兴的声音,“这下子总算要回来了,为他,我都担心得日夜难眠,就怕他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又怕差事太复杂,他应付不了,这下子人要回来了,总算能放心了。”
容马氏的手瞬间攥紧帕子,她曾经无比地期待丈夫能早点回来,毕竟有了孩子她在容家也就彻底站稳了,但是这段时间婆母不刁难迁怒她了,与大姑子的关系越来越好,爱惹事的小姑子也安份了不少,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想起她还有一个丈夫。
“嫂子这是近乡情怯?”容静秋一眼就看出容马氏颇有几分忐忑,于是小声地笑问一句安抚她的情绪。
容马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容静秋的手,这才起身走进里屋。
容金氏一看到儿媳妇进来,把手里的信给折好收了起来,然后才招呼儿媳妇坐到自己的身边,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方才发现大女儿也过来了,她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看向女儿笑道,“怎么一块儿过来了?”
“我今儿个设宴跟姐妹们聚聚,这不把嫂子也叫来乐呵一下,就听说二哥要回来了,我这不一高兴就跟过来看看?”
她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母亲看,不过没能从母亲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容金氏一听,顿时开心道,“难为你还记得你哥,也对,你们兄妹都还没见过面呢,回头等你哥回来后,你们兄妹一定要多亲近亲近。”
容静秋笑了笑,没有回答这句话,就算她愿意与容鸿亲近,但容鸿对她一向不冷不热的,并不是个好亲近的人,上辈子也没能处出兄妹的深情厚谊来。
不过比起她与容静冬的恶劣关系,与容鸿这个兄长的关系算是好得多了。
容金氏高兴之下倒也没留意她回没回话,而是又转头吩咐儿媳妇容马氏道,“你把鸿哥儿的院子整理出来,这用的东西都要重新准备,这个马虎不得,你是他的妻子,就要多费心,知道吗?等他回来了,也会念你的好,我还指望你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
容马氏一听这话,这段时间因为使用了容静思教她的美容小方子,脸倒是白了些许,那两抹刚爬上脸颊的红云格外的显眼,因而微垂头不好意思地道,“婆母,儿媳知道了。”
容金氏看她个表现,心里也是极满意的,借这个机会上下打量了一下儿媳妇,这才发现近段时日她似乎美了不少,不是指穿戴打扮上变美的,而是皮肤白皙了不少,俗话说一白遮三丑,看来半分不假。
“你也趁这机会多做几套鲜艳点的衣裳,再打两套鲜活点的头面,这个账我给你出……”
“婆母,儿媳那儿还有银两使……”
“这事就听我的,这丈夫久未归家,你打扮得好看点,他才能瞧进眼里去。”
容金氏一锤定音,这份好却没让容马氏心喜,而是整颗心不由得往下沉,她似乎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看到婆母这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又不好发问,这心里顿时有如猫抓一样,难受得紧。
但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儿媳妇,她半点也没有把心事表现出来,而是一脸欢喜地谢过婆母。
容静秋看母亲对容马氏过份的和蔼,顿时知道命运这个东西,哪怕走向略有些不同,但该有的轨迹有时候还是精准地重复着。
等容马氏出去忙着收拾院子的时候,她这才拉着母亲道,“娘,您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嫂子?”
容金氏伸手轻刮了一下大女儿的俏鼻梁,“就你是个机灵鬼。”说完,重重地叹息一声,“我虽然平日时对你嫂子有些严苛,但物伤同类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这当婆母的能说什么?要骂也得等见到人了才能骂啊……”
容静秋想起上辈子的一些往事,眉间紧蹙,“二哥在外面有人了。”
她想起上辈子自家兄长后院的那位来自江南的宠妾文姨娘,这是兄长庶长子的生母,柔柔弱弱的样子,说着一口吴侬软语,性情看起来温和无争,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这文姨娘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情与容马氏是南北两极,从这侧面去看,容鸿是真的极不喜欢容马氏。
容金氏又再叹息一声,把刚才收起来的信件重新拿出来递给女儿看,“你哥这个孽障在外面纳了一房小妾,这事半点也没有透露给我与你爹知道,如今人家怀了身孕,他刚才又立了功,这才有机会调回京城,也顺带把人带回来过个明路。”顿了顿,“这事我不但不知道如何跟你嫂子说,还有你爹那儿,知道后估计也会气得够呛。”
她不是反对儿子纳妾,而是气他的自作主张,不跟爹娘打招呼,也没有征得正妻的同意,直接就把人这样带回来,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亲家那边交代了。
还有一点没说的,因为尤氏的原因,她是极不喜欢江南来的女子,都是一脸狐媚相,心里实在是膈应得难受,但是现在人家怀孕了,她还能如何?
容静秋沉吟了一会儿,“嫂子是个心思很细的人,你看她安排的事情几乎都能做到滴水不露,没出过什么岔子,就知道她心思玲珑剔透,估计这会儿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娘,这事还是不要瞒嫂子为好,总要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容金氏是能体会到儿媳妇听闻后会有什么心情,毕竟自己就是过来人,现在一想到丈夫有个婚前私生子,她还心里就不舒服。
“如今也不好直说,先这样吧,等我想好了如何说再把这事告知她。”
身为婆母,她也是左右为难啊,比起那个狐媚儿子的小妾,自然还是出身大家的儿媳妇更得她的心。
这事容静秋插不了手,不过想到容马氏被蒙在鼓里,她的心里也不舒服,就像当日劝父亲那般,她也拿这话来劝母亲,“娘,这就是一颗毒瘤,越早挑明了越好,嫂子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一个成了亲没几天就抛下自己一走了之的人,容马氏对他又能有多少感情?没感情,心也就不会受伤。
容金氏不置可否,只是直呼头疼不已。
好不容易大女儿没因退婚一事而颓丧,她刚放心没两天,久未归家的儿子却给她送来了这样的“惊喜”,她的命还真苦。
容马氏尽心尽力地把丈夫住的院子重新翻新了一遍,东西也添了不少,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容鸿要回来了,所以对容马氏的奉承也多了不少,当然也有背后看笑话的人。
大房的容风氏就对丈夫容鹏道,“我就看看这二弟妹能高兴多久,搞不好你那堂弟在江南都另外有人了,到时候她哭都没眼泪。”
她就是看不惯容马氏高兴,毕竟容鸿将来能袭爵,而自己嫁的男人以前看着还有几分出息,如今整个人都颓废了,这么一对比,她的心态就发的不平衡。
容鹏窝在罗汉床上没吭声,自从没有了前程又遭二叔二婶厌弃,他在这府里越发什么都不是,他的脸皮也不如亲爹厚,拉不下脸去求往日交好的朋友,总觉得人家看他不起。
容风氏见丈夫不吭声,遂气愤地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说句话啊?当初我都说不要管你娘的尸身,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我到二房那边去,人家都没给我陪个好脸色,真是狗眼看人低……”说到委屈处,抽帕子抹了把泪水。
容鹏受不得她的哭闹,遂不耐烦地起身,说不过她还躲不起吗?
可容风氏却不依不饶地抓着他不放,一直问他要去哪里,然后又说家里的银子不够使,还说娘家兄长刚添了丁,她这个做姑姑的也得有所表示,这也是一笔花销,总之说来说去都是家庭琐事。
容鹏受不了的一把推开她,吼了一句,“老子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不着。”然后气冲冲地鞋都没有穿好就走了。
容风氏见状,趴到一边哭了起来,直呼自己命苦,摊上这么个丈夫。
这些吵吵闹闹的事情没有外传,容马氏也不会刻意去打听人家卧室里面说的话,所以这些风言风语没有一句传到她的耳里,毕竟面对她时,容风氏都是笑容满面,话也拣好听的来说。
可就是这样,容马氏还是高兴不起来,她已经接连失眠了好几天,毕竟婆母对她的好,好得有些反常了。
看着容马氏精神不振还要帮着处理府中事务,容静秋也觉得她不容易,母亲那边还没有动静,而容马氏也没有找她打探消息,这让她几次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哪家都最忌诲多事的小姑子,所以她也只得按捺不提。
容马氏是知道的,只要她问,大姑子容静秋一定会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但她总觉得叫姑子管自己夫妻俩的事情,有那么几分尴尬。
这事就这么僵住了。
离丈夫归家的日期越近,容马氏就越睡不着觉,本来因为护肤而养出来的略白皙些的皮肤,也变得黯淡无光起来,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缺水的草木枯萎不已。
容金氏看不下去了,最后还是在一个午后拉儿媳妇谈了一回心。
“你公爹也好,你小姑子也好,都劝我要与你直说,这事怪我,我怕你承受不住,儿媳妇,你是个好的,这点我知道,这事是那孽障做得不对,我身为他亲娘我也羞愧地无地自容……”
容马氏面无表情,不过她知道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过看到婆母那似一心为她的样子,她却怎么也感动不起来,说一千句一万句,做母亲的都会本能地维护自己的儿子,哪怕明知道是他做错了。
第一次她没有因为婆母握着她的手而心里暖活,不过她也没有抽回手,而是道,“婆母言重了,夫君在外,有人能代替我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最终还是权衡利弊后说了违心的话,“婆母该早点告诉我的,我好为新来的妹妹安排院子,这些都马虎不得的……”
容金氏看着儿媳妇一副大度的样子,心里却是高兴不起来,她当年知道丈夫要纳表妹为姨娘的时候,是大度不起来的,她恨过闹过,要不然也不会夫妻感情破裂了十多年。
“儿媳妇,我知道你心里苦,你若难受你就哭出来,自打你嫁进来后,我也是把你当女儿疼爱的。”
容金氏的话,容马氏听后心里只想发笑,当女儿疼爱?亏她有脸说得出口。
她天天都要站在一旁侍候婆母用膳,偶尔还要侍候俩个小姑子用膳,惟有公爹因为男女有别,没怎么使唤过她。
这些事,婆母会让俩个小姑子干吗?绝对不会,那才是真女儿。
不过为人儿媳,她知道是不能跟在家里当姑娘时相比的,比起别人家的婆母,容金氏这婆母其实算好的,并且待她是越发好了,这些好她都记得的,于是这回真哭了出来。
哭自己这几年为人儿媳的不容易,哭自己为了这段婚姻的委曲求全,哭自己的命运多舛。
容金氏看她哭得难受,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一边给她擦泪,一边也跟着暗地里抹了抹泪水。
看容马氏止了泪水,看样子是接受了丈夫纳妾的消息,她这才抛出了第二个重磅消息,就是那侍妾有孕了。
容马氏这下子睁大泪眼,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裙摆,有孕了就代表会有五成机会生出庶长子,这消息点燃了她的怒火。
容鸿欺她太甚。
容马氏如何回到自己院子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呆呆地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一言不发。
她的奶娘卜嬷嬷走了进来,看到容马氏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心知是有大事发生了。
“少夫人?”
她上前坐在脚踏上,小心地唤了一句。
一向好脾气的容马氏把手边能触碰到的东西都摔到地上,趴在案几上哭道,“奶娘,他要生庶长子了……”
一听到这话,卜嬷嬷眼里也闪着怒火,“他容家这是欺负少夫人的娘家人都远在西北,不行,这事老奴一定要写信告诉老爷夫人,不能任由他容家想怎样就怎样?”
容马氏没有劝阻,她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火,当初容鸿到江南赴任的时候,她就说过挑两个长得好的侍女开脸后跟去侍候他,可容鸿怎么说的,哦,他说,他这是要去江南赴任,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带俩个美貌侍女过去,这是在愁御史没有借口参他一本吗?
这话怼得她半句也说不出来,还以为自己嫁了个正人君子,所以这么些年,她都怎么往这方面想过,如今才发现自己傻了吧唧的,竟真信了他容鸿的鬼话。
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既然她的柔情蜜意换不来容鸿的平等对待,那么就让她爹娘来给他施压。
公爹容澄这人,一定会逼他与自己同房,这个男人于她也就这么点用处了。
似万念俱灰过后的涅火重生,容马氏的精神头又一天天地见好了。
容金氏还对容静秋说,“你嫂子是个大度的,以前倒是我把她想得狭隘了,等你哥回来了,一定要好生劝他跟你嫂子好好培养感情,娶个贤妻不容易啊。”
容静秋这回同样笑笑不语,她上辈子是成过亲的,跟容马氏如今的心态有些许重叠之处,所以她一眼就能看出这嫂子已经不把她哥放在心上了,女人看开后,还在乎什么情情爱爱?日子怎么开心怎么来。
所以容马氏开始约她去逛街去购物,她也来者不拒,人嘛,总要有个发泄的渠道,这口气出了,人也就好了。
容马氏也好玩,她给那即将到来的文姨娘腹中的胎儿置办了不少婴儿用品,还问容静秋好不好看,那笑脸如花的样子,半点勉强也没有。
容静秋很认真地看了看,然后举起一对虎头鞋道,“我觉得这小鞋子更好看。”
容马氏一看,那小鞋子是男娃娃用的,遂眼神晦暗了一瞬后,就扬起笑脸接过来,“这对虎头鞋做工精湛,确实是好,还是你的眼光好。”然后把这对虎头鞋让人包起来。
姑嫂二人把这家绣庄出品的婴儿用品搜刮得七七八八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哪知刚走出绣庄,就有几个衣着光鲜的纨绔弟子上前包围了她们一行人。
正确地说是包围了容静秋,容马氏的长相气质都略普通,而且还梳了妇人发型,这些公子哥儿对她不感兴趣。
容静秋冷眼看着这群明显冲她来的纨绔子弟,“你们想干什么?”
“容家三姑娘是吧?长得真标致,这小脸蛋,这身段,还有这小腰儿,扭起来肯定好看……”
“要不然如何能迷住那漠北王子?对了,还有宣平侯世子,听说跟她也有一腿……”
“怪不得她的未婚夫会跟她退婚,这样的女人谁敢娶回家?”
“不用娶,纳就行了呗,后院有这么个美貌侍妾谁不喜欢?”
这话一出,几个纨绔子弟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个人不但口头侮辱,还想要动手动脚去摸容静秋的小脸。
容静秋一把抓住那个胆大最先出手想要摸她脸的纨绔子弟,手上使了十足的力气,这脑满肥肠的纨绔子弟顿时痛得嗷嗷叫。
其他伯人被她这一手吓到,下意识地往后退。
但也有不怕死的骂了声粗口就冲向容静秋,他们都听过关于容静秋的流言,觉得这没有了名声的姑娘就可以任意欺负。
所以才有了这一幕。
哪知,他们还没有碰到容静秋,就有人在背后用马鞭狠狠地抽他们,还把其中一个人的脖子给卷住往后拉,顿时,那人的脖子就被一只骨节分明漂亮的手给狠狠掐住。
“说,谁让你们来调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