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沐浴过后,白湘芸一身清爽,她先将衣服放进浴室旁的烘衣机里烘干,接着走到客厅没看见人,于是出声叫唤。“卢先生?”
“我在楼上,你上来吧!”卢有睿的声音从楼梯口传下来。
白湘芸上了楼,她看见卢有睿也已经换了一身干衣裳,他正背对着她,蹲在二楼小偏厅的地上,不知道在弄什么?
她走到他背后,弯腰一看,发现他正在修理她的高跟鞋。
鞋面上的泥土已被擦干净,他正将强力胶涂抹在断掉的鞋跟上。
发现她在背后,卢有睿回头,瞧见她的模样,眼底浮现赞赏。
不同于方才身穿套装的模样,刚沐浴过后的她脸上脂粉未施,简单的运动服穿在她身上,衬出她的苗条身形,同时也使她显得青嫩。
她其实应该很年轻吧?几岁了?那一身套装真不适合她。
“洗好了?”
“嗯!谢谢你。”她指了指地上的高跟鞋,表情有点过意不去。方才在门外,她的态度太防备,而他没有生气,不但提供她衣服、浴室,还不嫌脏地帮她修理鞋子。
“修得好吗?”她问。
“要等明天强力胶干了以后才知道。”
“明天?”
“嗯。反正这场雨没那么快停的,依我估计起码也要下到晚上七、八点左右,那时候天色很暗,你对我们这儿的路况不熟,再加上雨后路滑,硬要开车下山很危险的,所以我建议你还是等明天再走。”
“可是我没有要留下过夜啊!我今晚还有个饭局。”
“恐怕你得跟对方延期了。你不是跟广告公司那群人一起的吗?怎么不跟他们一块儿留下来?
他们就住在前面不远处的民宿,你可以跟他们一起投宿在那边,等明天看得清路况的时候再下山比较安全。”
“算不上是一起的,他们是负责拍摄我们公司产品的广告公司,而仔仔则是这次广告里头的狗主角,我陪它上来预排,我们没打算要过夜的,想说预排后就要离开,等明天再上来。”
“可是,你摸黑离开真的很冒险。”
白湘芸沉思了半晌后,决定听他的建议。“也好,你有民宿那边的电话吗?”
卢有睿点头。“我帮你打电话过去问问看还有没有空房。”
趁着卢有睿在拨电话的空档时,白湘芸也拿出手机拨打,通知对方要取消今晚饭局的事。
一会儿后,他们两人同时挂上电话。
卢有睿告诉她。“民宿那边只有四个房间,全被广告公司的人住满了,其中三个房间已经分别挤了四个人,无法再加床,另外一间是这次的广告女明星住的,听说她不愿与其他人共用一个房间,为了礼遇她,只好依她的意思。我另外问了仔仔的状况,他们说它很好,现在被安置在民宿的房间里面,正趴着在休息。”
白湘芸听了,有点惊讶他的细心,她才想说等一下要跟广告公司的人通电话,问问看仔仔的情况,没想到他便已经替她问了。
她对他点头微笑,笑容里有着感谢,谢谢他的细心。“没关系,总还有其他的民宿吧?我可以去住别间。”
卢有睿摇摇头。“太远了。另外的民宿都距离这儿五公里以上,冒着大雨开车去那里投宿,不是一个安全的决定。”
“那怎么办?”她皱眉。
卢有睿看着白湘芸苦恼的模样,不知怎么着,一时冲动,他竟开口邀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这儿。”
话说出口,卢有睿自己都觉得吃惊。四年来,这房子可从没让外人借宿过,但他却对她十分特别。
“住这儿?”白湘芸也愣住了。“可以吗?”因为他主动提供衣服和浴室,又帮她修理鞋子,她对他的防备心已不像刚才那样了,只是有点疑惑自己会不会造成他的困扰?
“嗯,二楼有空房间可以给你睡。今晚我会去楼下的房间睡,你可以安心地休息,我不会上楼的。”卢有睿解释得很刻意,像是要让她明白自己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乱来,就希望她能安心地住下来。
白湘芸听了,为他的体贴觉得窝心,但是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又问:“可是,你的女朋友呢?”
“女朋友?”卢有睿皱眉,不是很懂。
“我在这里过夜,她会不高兴吧?”
卢有睿愈听,眉心的皱折愈深,语带疑惑地说:“我没有女朋友啊!”
白湘芸指了指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问:“那这衣服……”
“喔,是我大姊以前的,怎么,不合身吗?”
“不……这衣服很好。”白湘芸挥着手,嘴角悄悄往上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心里莫名地觉得开心。她为自己异常的反应觉得好笑,是怎么了?听见他说没有女朋友,居然会有这样的情绪?她赶紧微微低头,怕自己的表情被他瞧见。
卢有睿没看见,领着她,往楼下走,问道:“喝茶吗?”
“嗯。”她点头,跟着下楼,问:“下午茶吗?”
走在前头的卢有睿一愣,顿了顿脚步,随即笑出声,澄清说:“是老人茶。”
白湘芸听见他的笑声,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都市耸”,人家她们在都市里所谓的喝茶都是指下午茶那一类的嘛!老人茶是吗?是指很讲究的那种功夫茶吗?她倒是还没喝过呢!
卢有睿带她到一楼的客厅,客厅里是一套富有古意的藤编家具,茶几上摆着一整组令她眼花撩乱的茶具,他按照步骤教她如何品茗——赏茶、温壶、置茶、温润泡、温盅、第一泡、烫杯、倒茶、第二泡、奉茶、去渣、归原。
白湘芸看着眼前一大堆的品茗器具,耳朵听着卢有睿解释品茗的步骤,表情似懂非懂的。
一整套繁复的手续过后,终于,他将淡琥珀色液体的茶汤从闻香杯倒入品茗杯中,然后把空了的闻香杯递到她面前,告诉她说:“这是闻香杯,你先把杯子放到鼻前闻其香味。”
因为他的讲究,使白湘芸也开始对喝茶这档事变得谨慎了起来。她按照卢有睿教她的那样,对着品茗杯深深一吸,那扑鼻而来的茶香令她舒畅,刹那间居然觉得头清目明了起来。她看着他,美丽的眼眸里带着询问:怎么会这样?居然比咖啡还有效?
卢有睿笑了,觉得她惊喜的表情很动人。他努了努下巴,教她。“接着观看品茗杯中的茶汤色泽,再来才是尝其滋味。记住,别一口灌下,要慢慢啜饮,先含在嘴里一会儿。”
“像品红酒那样吗?”嘴巴要咕噜咕噜地漱着吗?很难看耶!
她拧眉,表情泄漏了她的心思,害卢有睿看得语气带笑。“不是,含一会儿再喝下即可。”
于是,白湘芸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煞有其事地喝下那杯茶,忽然,一股温润清甘的口感在唇齿间扩散开来,那清香直冲脑门,让她不自禁地闭眼,吞下,感觉暖暖的液体流过身体,这让她向来紧绷的肩颈不由得放松了起来。
她睁眼,表情迷蒙,思索着形容词。“这茶……”
“怎么样?”他刻意拿出去年比赛的冠军茶来泡给她喝,这茶他平常收藏得妥当,不轻易开封,除非是很懂茶的同好才有机会与他共享,而今天他却泡给她这个门外汉喝,想听到她的赞美与肯定,献宝之意相当明显。
他暗笑自己,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现了?
“这茶好像是甜的,有加香精或甘味剂吗?”
她的一句话就毁灭了卢有睿的用心。
他很想告诉她,那是顶级茶叶自然散发出来的香气与回甘,但是算了。他有点无力,果然,这茶还是收藏起来得好,省得被不懂的人糟蹋了。
他猜她应该是星巴克的拥护者,要不,搞不好一瓶十五块钱的包装茶都能轻易搞定她,让她大赞好喝。
“不过……”她又说。“很好喝,会让人觉得很舒服,想再喝第二杯。”
卢有睿稍稍觉得安慰,原本想将茶罐收下的动作停住了,又替她倒了第二杯茶,鼓励她。“再喝一口看看,一定跟你平常喝的茶不一样。”
白湘芸喝下,用心体会着,可是她的境界与他不同,只觉得好喝,却尝不出这茶的价值。
“是不太一样,但是我说不上来这感觉,也许多喝几次就能懂得它的独特处。”
卢有睿听见,二话不说,把茶罐盖好,交给她。“这罐茶让你带回去喝,你照我刚才教你的方式泡,细细品尝,一定能喝出心得来。”
“要给我?这很贵吧?多少钱?我跟你买。”无功不受禄,她不好意思收。
“送给你,不收钱,只要你别让它束之高阁就好了。”
他今天真的很怪,一斤两万块的冠军茶耶!疯了,居然这样送人。
“但是我没有这一套专业茶具,粗手粗脚的,怕毁了这罐茶叶的价值。”
“再怎么有价值的茶,好不好喝、喉韵如何、怎样回甘、如何去冲泡,其实都是次之,真正能让人喝出感觉、喝出价值的,全都取决于喝的人心境是否沉静无杂。只要你静下心来,心安稳了,就算没有繁复讲究的冲泡手续,一样能品尝出茶的甘韵。”
白湘芸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笑着收下那罐茶。“谢谢。”因为不知其价格,所以不觉得不妥,甚至,还很天才地问:“用英式茶组来冲泡也行吗?”
卢有睿听了,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头,有点替那罐冠军茶觉得悲哀。
果然,城市人喝下午茶,山上人喝老人茶,还是有城乡差距的。
他们又边喝边聊了一些话题,白湘芸夸门口的那棵樱花树开得很漂亮,卢有睿说那是他小时候亲手种下的,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了,他还说改天没下雨时,可以把茶具全搬到树下,在樱花飞舞的树下品茗,那个中滋味更是美妙。
白湘芸则告诉他,她家住在台中市,宠物用品公司是家族企业,爸爸是董事,有一个哥哥担任公司里的总经理,她则担任企划人员。虽然是自家公司,又是父亲唯一的女儿,但是没特例,一样要从基层慢慢做起。
他敏锐地发现她没有提起有关母亲的事,他也不多问。
卢有睿不太多话,偶尔他会发问,白湘芸回应,他则是含笑点头,静静听她说话。有时候,话题中止了,没得聊,但是彼此竟然不会觉得气氛冷场尴尬,反而觉得两个人这样安静相处的模式很静谧和谐。
这时候卢有睿会看向屋外。
大门没关上,山风吹入屋内,不需冷气便已沁凉舒适,他一派气定神闲,欣赏雨滴降落地面时溅起的水花,以及茶园上方飘渺的水雾。
白湘芸学他看着外边,也静静的不说话,她听见雨滴击打在窗檐铁片的声音,随着雨势忽大忽小,那声音也忽急忽缓。
她仔细听着雨声,觉得山上的雨声仿佛有种魔力似的,愈听心情愈是平稳。好奇怪,以前她听见雨声时从没有这样的领悟。
这一刻,在这个陌生的山上,在这个朴实没有高档装潢的屋子里,坐在一张古朴的藤椅里,因为大雨而被困住的她,居然觉得好放松,比忙得要死不活后去做一趟全身舒压按摩还放松。在山下的她,肩膀随时都是僵硬的,讲话速度很快,走路经常是小碎步的跑,可是现在,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很舒畅,像一团麻糬。
忽然,她觉得卢有睿说得很对,心静了,体会自然不同,方才喝下的茶从喉咙深处一直回甘上来,她愈来愈觉得这茶清甘润喉。
他们就这样看着屋外雨景,天色灰蒙蒙的,但心情却是开阔舒展的。
“把眼睛闭上,专心只听雨声,将其他的声音全都摒除于耳朵之外,脑袋放空、心思放空,只闻泥土的气味。”卢有睿这么教她。
她照做了,感觉轻飘飘的,像是方才在屋外随风飘落的樱花瓣那样,飘荡、翻飞。
“有没有不一样的体会?感觉自己像什么?”卢有睿问她。
白湘芸思索了一下,说:“像……浮萍。”
卢有睿听了她的答案,微愣了一下。
浮萍?
怎么他觉得这答案有点……悲伤。他觉得此刻闭着眼睛、斜倚在他家藤椅上的女人看起来有抹淡淡的忧郁,是有什么事让她烦心吗?
他没有追问,毕竟是初相识,不该问得太深入。
卢有睿缓缓起身,不惊扰她,往厨房的方向走去,留她一个人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