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萧荆山的尿布也洗好了,便用手抹了抹院子里晾绳上的雪花,将尿布挂到上面。裴占峰见了有些诧异:“外面冰天雪地的,这东西晾在外面岂不是要结冰?”
萧荆山解释说:“平日都是放在土炉旁边烘着的,只是今天恰好炉子旁已经放满了,只能先挂在这里,回头再拿进去烘烤吧。”
裴占峰这才明白过来,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一旁的众人听到,不由得点头道:“萧大哥在外面战场上运筹帷幄,如今在家里洗尿布也是有条不紊。”
梅子就着窗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地笑出来,不由得轻轻点了点那熟睡中的孩子的眉心,柔声道:“看到没,你那当过大将军的爹爹正在外面给你洗尿布呢,你以后长大了可要有出息才行。”
如今尿布也洗好了,萧荆山看看外面那群在雪花飘飞中依然安静站立的马儿,再看看这群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响马兄弟们,不由得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如今天气寒冷,家里屋舍又少,该如何安顿他们呢?
其实响马昔日在这里也曾搭建茅屋,可由于就未曾有人住过,如今连屋顶的茅草都已经被风刮跑了的,一时之间自然是没法住人的。况且除了人外,还有这些马儿,也不是自家这个驴棚可以装得下的。
这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看到远处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过来,却是陈红雨阎老幺等人,原来他们一大早起来,便听说萧荆山家里来了一群牵着马的男人。
陈红雨早先因为一起抵抗狼群的事儿,早已和这群响马混熟了的,如今远远地看到已经认出了他们,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大喊道:“这不是裴大哥吗,你们终于回来了!”
响马们也认出了陈红雨他们,都赶紧到院门口打招呼,双方见面格外亲热,有拍肩膀的有搂膀子的,男人昔日一起退狼的友情早已深深印在他们心中,这是不容易消褪的。
陈红雨最后拍着裴占峰的肩膀说了一句:“你们可算是回家了!”这一句话让裴占峰这个七尺男儿竟然眼睛发红,紧紧握着陈红雨的手说:“绿水村就是我们的家,如今我们打完仗回来了!”
陈红雨笑得爽朗:“回来就好啊,我家小弟在外面也是打仗,最近捎信说也打算回来了。我爹娘还商量着说赶紧给他说门亲事呢。如今你们回来,回头找村里的婆子们也给你们找个好姑娘,再学着我萧大哥盖几间新瓦房。”
裴占峰听他这么说,面上竟然有些发窘:“哎呦,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们这群人一穷二白的,哪里有姑娘肯嫁给我们呢,一个人也是照样过的。”
陈红雨却不信,挑眉笑着看他身后那帮兄弟:“你们家裴大哥说要一个人过,难道你们也打算陪他打一辈子光棍吗?”
众位兄弟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有那些脸皮厚的笑着喊道:“我们不要打光棍!”
一直不曾说过的阎老幺严肃地点头说:“这就对了,你们看萧兄弟,当初不是和你们一样单身一人从外面回来嘛,那时候他还不怎么爱说话呢。后来可巧娶了梅子,如今是有家有业还有了娃,这日子是越过越舒坦了。”
众位兄弟都瞅着裴占峰:“我们也要学萧大哥,在这个绿水村娶个娘子。”
裴占峰无奈,只好道:“罢了,大家都想办法各自找一个娘子,咱们全都在这里安家生娃!”
众位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竟然发出一阵呼唤声。
裴占峰无奈摇头,阎老幺在一旁安慰似的拍着裴占峰的肩膀:“这是男儿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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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好办事,如今这群响马们该如何安置的问题就成了大家伙的问题,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最后终于想出了办法:先让这群人在各家屋里睡几天,回头赶紧将昔日的旧茅屋弄上茅草至少能够遮风挡雨,这样住的问题解决了。
终于马儿呢,陈红雨是这么打算的:其实村里一部分人家里是养着马和驴子的,既然有牲畜就会有棚子,那个棚子里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不嫌多,于是那匹马儿可以分别寄养在各家。到时候大家要是需要用牲口的话就用他们的,正好互得好处。
这个主意一出来,自然赢得大家的掌声,都夸陈红雨这个人聪明。在场的人恰好家里有牲口棚子的,也都纷纷表示欢迎响马们带着马儿住到自家来,于是这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
裴占峰当下指挥着大家先将马上的东西卸下来,他们每匹马都带了许多行礼,这些行礼大部分并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买来送给萧荆山和梅子的,当然也有给村里人的。
很快全村的人都知道响马们来了,纷纷过来看热闹。这群响马也是大方,把那些数量多容易分的都给了各家一份,各家得了这些稀罕物,都很不好意思接,不过禁不住响马们的热情只得接了。
眼看到了午间,恰好此时雪也停了,萧荆山找人将院子里的雪清理干净,在院子里支起了两个架子,一个放了铁棍,另一个则是支起了大锅。弄完这些,他又去地窖里拎了一只冻住的羊,说是要给大家烤羊肉吃。
众人一见觉得颇为有趣,也都跟着凑热闹,女人过去帮着梅子一起去灶房煮一些热汤,而男人则跟着萧荆山一起帮忙烤羊肉。
一些村子里的小孩过来看热闹的,见到架着这么大火将一整只羊烤了,又见一群男人围着那只大锅,都觉得很稀罕,纷纷跑来看热闹。梅子干脆把家里昔日存着的干果水果都拿出来,分给孩子和女人们吃,于是大家一边吃着零食,一边院子里的火烤手。
院子里跳跃的红色火苗映照着围墙上晶莹的白雪,大家的说笑声飘出老远老远,这个原本充满寒意的雪天,一下子温暖了许多。
烤了许多,这羊肉外皮已经烤得焦黄,甚至有黄澄澄的油沿着铁叉子往下流,滴到下面的火焰中发出诱人的滋滋声。诱人的香味在小院中飘荡,这时候不要说那些嘴馋的小孩子们,就是大人都暗暗咽了一下口水。
萧荆山和裴占峰将这羊撕开,大家又一起帮忙撕成小块,逐个分给大家。小孩子们拿到分给自己的烤羊肉,馋得当下就要往嘴里放,有的差点把嘴烫到了。
梅子在屋里给孩子喂过奶,将孩子哄了睡下,这才出来。陈红雨的娘子阿金赶紧过去给她递上一块软嫩的羊肉:“快来吃吧,好吃得很呢。”
梅子接过来,看了看大家,只见大家已经全部分到了羊肉,正一个个大口小口吃得香呢,而萧荆山正忙着将大锅中的汤往外舀。
梅子见那些响马手中拿的羊肉块并不是很大,心里怕他们不够吃,便走到萧荆山身旁悄悄地说:“你再去拎点东西过来烤吧,他们也累了一天,我怕他们是不够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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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荆山点头:“我也正好这个想法,回头把地窖里的一头冻野猪拿过来烤了吧。”
两个人正说着呢,就看到陈红雨带着几个人从远处走来,各自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没在这里一起分吃羊肉呢?)
陈红雨走到近前,将那大包袱放到石桌上解开,只见里面竟然是热气腾腾的馒头。
陈红雨豪爽地招呼道:“只吃羊肉怎么成,来,赶紧就着这刚出锅的馒头一起吃。”
萧荆山倒没想到他竟然早有准备,目光中不由得又多带了几分欣赏。陈红雨却回头对正吃着烤羊肉的村人大声道:“两年前,咱们村里来了狼,要不是这群响马大哥,我们是不是已经被喂了狼?”
众人一听,纷纷说:“不错,都是响马大哥帮咱们打狼了!若不是他们,单凭了咱们村里的人,就是萧大哥再有本事,怕是也挡不住那群狼的。”
梅子的弟弟阿秋此时也在众人中攥着拳头认真地说:“响马大哥就是咱们村的救命恩人!”
陈红雨点头:“如今他们过来了,这天气这么冷,山里都是雪,你们说,他们吃什么呢?”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纷纷道:“这个自然不用愁,咱们村里的人都有些积存的粮食,大家凑一凑肯定有的吃。”
又有的说:“我们村好歹也几百人呢,怎么着也能养活十几位响马大哥的!”
陈红雨等得就是这些话,他站在高处,挥舞着手说:“好,咱们群齐心协力,一定要让响马大哥们在咱们村过上好日子!先吃饱饭,回头再娶个娘子!”
大家听到他最后一句,纷纷都笑了起来。
响马们原本见到此番情景都感动得眼眶湿润了,如今听到最后一句话,也都笑起来了。
回到绿水村,吃喝不用愁,娘子也很快有。
在这个小山村里,其实冬日最怕的就是吃饭的嘴多。大冬天的外出打点野食都不方便的,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大食量的男人,梅子原本还有些担心供应不上的。可是如今看村子里的人全力接待,也就放下心了。
有了大家的齐心协力,这个冬天算是很容易过去了。当然响马们自己也很努力,三两下把原本快要坍塌的小茅屋重新修缮好住进去,从此算是彻底在绿水村安家了。
至于小家伙的名字开始依然没着落,响马们七嘴八舌想了许多,可是这个想出主意那个就说不好,七嘴八舌的竟然没有个统一意见。后来有一次梅子娘给大家蒸糯米的饭团子,见到这群人一边嚼着饭团子一边在这里争论,禁不住来了句:“不就个孩子的名儿嘛,哪里用得着那么金贵,咱们山里的说法是贱命好养活,拿个随地可见的东西当名字就是了。”
当时一个响马手里捏着饭团子说:“这饭团子我就很喜欢,吃起来有味道又饱肚子,且是随处可见的,难道可以用这个当名字?”
梅子手里抱着一箩筐从灶房出来,听到这话“噗嗤”笑了:“若论小名儿,饭团子这个名字倒是不错。”
当下大家也都拍着大腿说好,于是一群人商量着等萧荆山回来看看他的意见。萧荆山的意见嘛,自然是没有意见。其实这个事关键是梅子在纠结,现在既然梅子都觉得好,那就饭团子吧,反正以后还可以取个正式的大名嘛。
饭团子小娃娃在一群叔叔的期待下一天天长大,到了春天降临这个小山村的时候,饭团子竟然可以在炕上到处乱爬了。响马们都喜欢逗弄他,每日都有人让他骑着自己的背颠簸着玩,饭团子则会在这时候坏心地揪住响马叔叔们的头发,看着响马们故作姿态地“哇哇”大叫,他就笑得洁白的小牙全都露出来了。
而这个时候,萧荆山则开始想着响马们的生存大计了。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一带的山林大得很,其实就算一群响马都去打猎也是没问题的,山里是个大宝盆,里面有吃不尽用不完的东西。可是萧荆山却想着,若是只靠打猎为生,那总是靠天吃饭,到了冬日大雪封山的时候,这么一群人难免饿着。
萧荆山拿着一把铁锨逛遍了周围的小山头,终于有了一个办法:开垦荒地。
这么一个消息在村里算是炸开了锅,一群人都围着不信,特别是村长陈敬祖,他捏着胡子摇头晃脑:“咱们绿水村世世代代就是这么一点地,开垦荒地?荆山啊——”他的话意味深长:“这不是一件容易事啊!若是能办,咱们祖先早就去办了。”
萧荆山笑了下,坚毅温和的目光扫过身后的响马兄弟:“开荒,我们能做吗?”
一群人斗志昂扬,齐声大喝:“能!”
陈红雨上前道:“人多力量大,这事还是可以做的,若是真要开荒,算我一份。”
陈红雨此话一出,其他的人也纷纷表示愿意。
只有那些家里地本来就多的,把怀疑的目光看向众人,村长陈敬祖更是叹息:“你们既要去做,我也不拦,但你们若是一个春天都把功夫用到开荒上,到时候缺粮少吃我也没有办法。”
有了萧荆山这种昔日的将军做指挥,有了当过响马入过沙场的干将做喽啰,这个事能办不成吗?当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几十亩的荒地已经开垦出来了。
于是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请求加入的人更是有之。村长陈敬祖在一旁不吭声了,他那个给他带来几亩地嫁妆的儿媳妇开始念叨着让福哥也去参加开荒,一定要沾上这个便宜才是。陈敬祖黑着脸,他拉不下这个脸去求萧荆山或者陈红雨。
萧荆山这时候将人分为了两拨,一部分继续开荒,一部分则负责在最新开荒出来的土地上进行灌溉耕地和播种,想着到了秋季先收获些粮食。
梅子带领一些村里的姑娘和媳妇,负责给这些干将们做饭送吃。这其中有眉来眼去的,自然有些姑娘家就和哪个哪个响马对上了眼。梅子从旁看着有趣,就有了拉媒做线的想法。
梅子无事时,也会带着萧饭团一起到地头上看大家干活。饭团从此得了乐趣,他最喜欢在田垄的泥地上爬来爬去地玩,玩得满身泥巴。梅子平日总是看着他不让他爬,后来发现实在看不出,萧荆山又在一旁道:“反正都是泥地,你让他爬爬也好。”梅子想想也是,自己小时候何尝不是地头上爬,也就不管他了。
小家伙萧饭团从此更加肆无忌惮,有时候弄得满脸泥巴只剩下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着大家,把大伙儿都给逗乐了。这时候总是有这叔叔那婶婶的抢着抱着他去河边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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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忽然有一天,大家正在田垄头干活,就听到远处有马儿嘶鸣声,还有人粗声喊着萧荆山的名字。大伙儿抬眼一看,只见远处两匹马两个人,甚是眼熟,再仔细一看,梅子惊喜不已,那个粗鲁大汉不正是好久不曾见过的鲁景安嘛!而鲁景安的身旁,却是曾经在梅子身边照顾过的小丫头萍儿,如今只见两个人一起坐在马上,其状亲昵,而另一匹马倒是驮着一个老大的箱子。
鲁景安此时也看到了萧荆山,他翻身下马便往这边跑过来,而萧荆山也赶紧扔下铁铲往田垄迎去。两个人也顾不上满手的泥巴,抱着对方膀子对着大笑。
其他响马兄弟们也都纷纷放下手中的农具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候鲁景安。梅子见状,便干脆打开田垄的水和干粮,招呼大家坐下吃,边吃边聊。
一问才知道,原来萧荆山离开不久,鲁景安就琢磨着开始离开,他早早地把满箱子的金银都换位珍贵细软随身带着,离开朝廷后也是大江南北地逛了一圈儿,最后终于跑到这里来找萧荆山了。
梅子拉着一旁萍儿的手,调皮地问道:“鲁大哥,你自己过来也就罢了,怎么如今把我们萍儿也给带过来了?”
萍儿面对昔日自己伺候过的梅子,顿时脸红着低下了头。鲁景安倒是毫不在乎,挥着大手说:“嫂夫人,当初我是答应过你们照顾萍儿的,后来我离开的时候就想啊,我可不能扔掉她,于是便带着一起过来了。”
梅子眨了眨眼睛,继续问:“她是一个姑娘家,怎么如今倒是和你共骑一匹马呢?”
鲁景安一边喝着水,一边豪爽地道:“那我自然会娶了她。”
他这话说得粗鲁简单,萍儿羞涩地脸儿更加发红,周围众人倒是一片贺喜声。当初萧荆山夫妇匆忙离开,萍儿无处安身于是去了鲁景安府中,倒不曾想如今倒是成就了一对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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