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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修懿并未无为地沉浸在怀念当中,而是在离组的第二天便开始更加积极地寻找参演的机会。他很清楚,只有勤勉, 才能帮他有朝一日真正加入如《家族》一般的剧组。
在尝过与左然飙戏的滋味后, 继续浑浑噩噩显得无比艰难。他有时候觉得, 自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无意之中走到外面,在一片懵懂时, 冷不防看见一辆灯火通明的列车在漆黑的暗夜呼啸而过, 那种震撼和向往很难再从心中抹去。
他很希望……有天能够再与左然演戏, 而后告诉对方,是在《家族》剧组当替身的日子让他变得加倍努力了的。
只是那个时候, 左然也许早已经忘了他。
左然为人那么冰冷, 大概……是不会记得的。
虽然有左然的联系方式,但是何修懿从来没有碰过那张三页的纸。他们两个人根本就不熟, 主动打电话、发消息未免有“抱大腿”的嫌疑。他只是将表格小心地放在了床头的抽屉里,心里将“有一天可以若无其事地依照纸上的信息联系左然”当成重要目标。
倒是左然, 有次错把短信发到他手机了。
那天,何修懿早上一起床便看见了条短信。上面只有十六个字:【瞻彼日月, 悠悠我思。道之云远, 曷云能来。】
“……?”何修懿知道, 这是诗经当中的一句话, 意思是, 看着太阳、月亮, 我悠悠地思念。道路有那么远,他何时能回来。
接着,一分钟后,同一个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不好意思,发错人了。】
【发错?】
【沈炎戏中要对宋至念一句诗,李导认为编剧原先那句不好,让我挑挑自己念着有感情的,再和组里几个编剧沟通一下。有个编剧和你名字有些相像,我拿着李导的手机,看错字了。左然。】
何修懿脾气好,连忙说:【没事的。】
……
在离组大约七天后,何修懿十分惊讶地发现,自己处于了尴尬的中心。
那天,将他塞进了《家族》剧组的好友沈珩用愤怒的声音让他上网搜一搜他自己的名。
何修懿问:“发生什么?”
沈珩说:“你当裸替的事,被人给捅到网上去了!”
“……”何修懿坐在电脑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下了“何修懿”三字。
第一条新闻是:【昔日最佳男配角如今已经沦为了裸替。】
第二条新闻是:【柳扬庭新戏替身竟为何修懿。】
第三条新闻是:【柳扬庭、何修懿官方盖章“相像”,何修懿自愿给柳扬庭当替身。】
社交媒体上边也有博主在发,不少水军不停转载这些东西。
何修懿将文章一一点开,看见了诸多“知情人爆料”,而后发现众多娱记都在用香艳的笔触“痛心”自己自甘堕落成为了个裸替。至于配图,放的是第一天穿浴袍时被偷拍的照片——只有那天,因为尺度不大,李导没有清场,很多人在。照片有些模糊,但还是看得清。
另一方面,柳扬庭自然显得与别的小鲜肉不同了——昔日最佳男配自愿学他演戏!一般来说,替身也都是奔着学演技去的,他们需要模仿“正主”在戏中的肢体语言。
光从文章、照片,看不出来是谁搞鬼。
何修懿搜索了一下柳扬庭过去的通稿,发现其中80%都是由最早刊登“裸替”事件的几家网站发出的,而几个同步爆料的微博博主,过去也时常po柳扬庭的消息。
何修懿知道了,柳扬庭讨厌他,希望自己再也没有前途可言。
究竟为什么呢?因为“耳光事件”让他脸面全无?所以希望自己更加名誉扫地?同时抬高自己?何修懿觉得有一点好笑。
他其实还挺淡定的,甚至还没有沈珩生气呢。
既然他是真的干过,被人知道也没什么,何况这个职业也没什么丢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亲身经历了种种不公的待遇后,他仿佛回到了年少的叛逆期——主流越是嘲讽什么,他便越是为其背书。他想:裸替也是一种正规演员,为何总要承受污言秽语?
而且,跟着母亲在各个医院奔波了五年,何修懿早已经看开了很多很多事。“A陷害B,B陷害A”之类勾心斗角在他看来实在是很无聊——与最重要的人的生死比起来,这些算得了什么呢?
……
然而,虽然何修懿无所谓,另外一边却有人有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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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副导演张熙心急火燎地跑到李朝隐导演身边道:“左影帝作起妖来了!!!”
“……作妖?”
“左影帝耍大牌,而且耍上天际!”
李朝隐完全没办法相信:“不可能吧,从没听说过左然耍大牌。”
“恭喜您,”张熙说,“您运气好,左影帝第一次耍大牌就被您给赶上了。”
李朝隐问:“他要干嘛?”
张熙十分头痛地答:“他要换掉柳扬庭,把‘宋至’的角色给何修懿,否则他就解约、赔钱、退出剧组。”
“……哈?”李朝隐认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疯了吗?钱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的专业性会受到质疑。”
“不晓得……可能疯了吧……”
“我去看看。”
这件事急。
李朝隐快步走到左然身边,眼瞳好像吊得更往上了,似乎随时都能灌人一杯毒酒:“张熙说你有无理的要求?”
“不是无理。”左然“耍大牌”依然优雅得像个贵族,“柳扬庭干了什么您不也知道了么?”
“没有证据,”李朝隐其实不想管戏外的那些烂事,他只希望能拍出一部最优秀的电影,“而且,不就是个替身?”
裸替而已……一个替身,还是一般认为最下贱的替身,没有剧组会为一个裸替大动干戈。这点,柳扬庭知道,李朝隐知道,张熙知道,全剧组都知道,只有左然拎不清楚。
左然对李朝隐说道:“何修懿演得明显要更好,就说打耳光那场吧,难道李导您看不出差距?”
李朝隐当然能够看出来。柳扬庭也不错,但是,与何修懿不是一个等级的,没法比,谁也无法否认。
“换了吧,趁着现在还没有拍多少。”左然说,“您还想不想‘完美’了?您还想不想拿奖了?您还想不想口碑了?只要找到他泄露消息的证据,解约理所应当。若是不行,把锅给我,剧组违约的钱也由我来支付。”
“没有那么简单。”李朝隐说,“这涉及面太广。就算把锅给你,两个主演闹到这种地步也不是啥光彩的事,怕有负面影响。”
“您考虑一下吧。”左然垂下眸子,“我的态度已经在这里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决不食言。”
“……”
“我很抱歉,不过我已经没有办法和他搭戏了,我做不到。”
李朝隐叹了一口气:“左然,当初,柳扬庭还是你推荐的呢。”在知道自己是左然推荐的后,柳扬庭笑得梨涡非常深,带着一丝羞赧,根本看不出……竟是那种人。
“是我不对。”左然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为眼睑笼上了一层阴影,“我当时是……太相信‘面相’了。”
左然问:“打牌么?”
何修懿:“嗯?”
左然说:“扑克牌,312。”“312”是左然的房间号。
何修懿放下了剧本:“哦,好,等两三分钟。”左然叫他打牌这个行为里边藏着细心——他作为一中途进组的人,只在片场出现的话很难拉近与众人的关系。不论中外,员工下班之后都经常会参与聚餐、泡吧等等活动,而“打牌”呢,无疑是不大会讲话的人最喜欢的选项——既能增进感情,又不需要尬聊。
挂断电话,何修懿拿起房卡揣在裤兜里,轻轻地带上门,在酒店走廊里迷路了一会儿,最后乘坐了距离312最远的一部电梯下楼。等出现在左然房门外时,已经过了差不多十分钟了。
房间里的人是左然、录音师、副美术,还有一个平常举话筒吊杆的“杆爷”和一个美术助理分别坐在录音师和副美术身后。
录音师一看见何修懿便招呼道:“嗨我亲爱的朋友,快点过来……”
何修懿听说过,录音师莫安早年是从事译制片配音的,可以把译制片配音后期做得炉火纯青,不比原音差上多少——喊真的有喊的效果,低语也真的有低语的效果。后来莫安“转行”录音,发展得还不错,不过开口说话总有一股译制片的味道,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习惯成自然了。
左然问道:“双升,会么?”
“哦,会。”
左然又道:“按这个剧组的规矩,输牌的人都要接受对方在他脸上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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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自己是无所谓,不过……何修懿有点难以想象左然被人在脸上画道。
抽签的结果是,左然与副美术一组,何修懿与莫安一组。
何修懿其实打得并不好,而且,左然太会记牌和算牌了,每人打过什么、同伴手里还有什么、对家手里还有什么,似乎一清二楚、轻轻松松、毫不费力。没过多一会儿,左然与副美术便升级到了“8”,而何修懿一组依然停留在“3”。
何修懿脸上被左然画了5个道道。左然修长的手指拿起马克笔,拔开笔帽,微微倾身,在何修懿脸上勾勾抹抹。他靠得近,动作也轻,淡褐色的眸子十分明亮,认真地盯着何修懿的脸,动作优雅得像是握着油画笔,即将在一块画布上描绘缤纷的色彩。何修懿看着左然扬起的脖子,喉头“咕”的一下,没来由地将视线往左右瞥去。
至于同样输牌的莫安,则由副美术负责处理。
第七次又要输牌时,莫安开始唉声叹气:“天哪伙计,你怎么能打那张‘K’?”“噢,请你不要这样,噢,上帝啊。”“看看这手牌有多烂,就像……呃,我是说,看看这手牌有多烂。”“嘿,瞧瞧,大伙都来瞧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何修懿说,“是左然太强了。”
从这次起,每次输牌,莫安都仔细地与何修懿复盘,一张一张牌地讨论,表情是剧组开会时从来没有过的专注。他还说,他的“牌魂”也许是遗传自他妈。他妈打麻将打出颈椎病,医生喝令她再也不许碰,他妈便将牌友叫到家里。她自己是没打,但是靠在后边沙发背上看着人打,还给别人支招,已持续了数年。
尽管何修懿与莫安态度很好,脸上的道道却还是飞速地增加着,到了晚上十一点整,左然一组已经升到了A,何修懿一组却只勉强升到了4,虽然何修懿觉得赢的唯二两把还是左然有意放水了。
被屠了。
“收拾收拾回去睡了,”左然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点点,“先都去把脸洗了。”
莫安先走进了房里的洗手间,而后是副美术、左然,何修懿是最后一个从地毯上爬起来并去洗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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