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姬六瞪大了双眸,太后的眼角滑下一滴透明的泪水。
这两个和姬钰最为亲密的人, 终究是在这一瞬间,生出了悔意。
只有重重摔落在沈楚楚面前的姬钰, 他嘴角微微扬起, 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他本来最少可以踢偏一支箭, 最起码还能留有一丝生机。
但他没有。
他这一生, 犹如『操』线木偶般, 被姬家『操』控,被太后『操』控。
仅这一次, 他想任『性』一把, 为自己活一次。
三支箭羽, 狠狠穿透了他的胸膛, 其中一支箭刺入了他的左胸房,不断有黏稠的血『液』从伤处渗出。
那殷红刺眼的鲜血, 瞬时间便浸透了衣袍,他原本就虚弱无力的面庞, 此刻渐渐失去颜『色』, 只徒留一抹惨白。
姬钰倒在离沈楚楚只有一步的地方,但沈楚楚此刻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眸中含笑,静静的倒在腥臭的泥土中, 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他甚至连一声低『吟』都没有发出。
空气寂静的不像样子,沈楚楚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的鼻息间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她下意识的寻求沈丞相:“爹,发生了什么?”
沈丞相泪眼婆娑的望着脚下的姬钰,当他的眸光触及到那片被血水浸湿的黑衣后,一行行泪水缓缓顺着眼角落下。
姬钰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沈丞相,轻轻摇着头,微微轻颤的薄唇动了动,无声的做了一个口型。
——不要。
他不是圣人,撞开司马致也不是为了成全他们。
只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没有这三箭,他一样会命不久矣。
早在他受姬家家法那十鞭子时,他就险些没有熬过来。
因为外伤严重,他体内的宿疾常常复发,还未好一些,他又在北山上替太后挡了一箭。
即便他可以慢慢调养过来,那过程也是痛苦不堪,他已经不想再痛下去了。
这么多年,他都是为了沈楚楚强撑着一口气,只要一想到活下去才能再见到她,那些日夜承受的折磨便也不算什么了。
哪怕她对司马致动了心,他也抱有一丝希望,反正只要他活着,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可现在,这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他和沈楚楚是亲兄妹。
他不在意这些,但他却不能让她背负上违背天伦的骂名。
是时候,该放手了。
能在死之前,再为她做一件事,已不枉此生。
沈楚楚的双眼看不到,可她的听力却比往日更灵敏,她隐隐听到了沈丞相哽咽的嗓音,他像是在强力压制自己情绪。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屏住呼吸,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她鼻间,她的心头蓦地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方才太后为何要喊‘姬六’?
是姬六做了什么?
沈楚楚清楚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从沈丞相的反应来判断,他们都在隐瞒她。
她咬了咬牙:“妲殊,我要吃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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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到名的妲殊微微一怔,而后抬起了轻颤的眸子。
他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姬钰,直接忽略掉姬钰的眸光,径直走向沈楚楚。
在他走到姬钰身边时,姬钰抬起无力的手臂,扯住了他的衣角,嗓音隐隐颤抖:“求你……”
姬钰素有战神之名,与凉国征战三年,次次率领晋兵化险为夷,他的鼎鼎大名在五国中家喻户晓,乃是站在云端上高不可攀的谪仙人物。
而此刻,姬钰浑身污土,绾在玉冠中的长发披散一地,胸前『插』着三支致命的长箭,衣袍被汩汩的鲜血浸透。
果然就是天上的神仙,若是沾染了情爱,也会跌落神坛,卑微到泥土里。
妲殊握住瓷瓶的指尖,微不可见的轻颤着,他低垂的眸光,死死凝望着被攥到变形的衣角,顿住的脚步再也迈不出去了。
得不到回应,沈楚楚越发的心慌,她仓惶的伸手四处『摸』索:“妲殊?”
终是司马致看不下去了,他们不该这样欺骗她,若是姬钰为她而死,她有权知道真相。
他从脏污的死人堆里爬起来,一步步的朝着她走去,他扶着她的手臂,带领她来到姬钰的身旁。
“楚楚……”司马致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深吸一口长气,嗓音颤抖道:“姬钰替你挡下三箭,怕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明显的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住,她扶住他手臂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缩,就连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肤中都毫不自知。
沈楚楚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你胡说……我不信……”
她用空洞无神的双眸,无措的看向四周:“妲殊,你把解『药』给我,我要解『药』!”
妲殊叹了口气:“他说的是真的。”
“姬钰就在你面前,有什么话便快说吧……他撑不了多久了。”
姬钰苦笑一声,他本想着将此事瞒下,届时待她解了毒,若是问起他去了哪里,便让他们骗她说他去五国远游了。
司马致真是愚蠢至极,一如他的所作所为。
若是她知道他死了,依着她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他不愿意让她知晓,就是怕她一直惦念他,一生无法释怀。
活着的人,永远争不过逝去的人,这样简单的道理,司马致不会不知道。
真是个傻子。
姬钰正失着神,冰凉的身子蓦地一暖,他怔怔的抬起眸子,却看见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的沈楚楚。
他的心跳停了一拍,薄唇微微张启,半晌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姬钰轻颤着手臂,强忍着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刺穿他胸膛的箭尖折断。
他终于可以抱住她,用尽毕生的温柔拥她入怀,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的藏掖起他对她的爱意。
“姬钰……”
沈楚楚感觉喉间仿佛卡了一根鱼刺,胸口窒闷不堪,连呼吸都是刺痛的:“你不能死……”
她紧绷着脖颈,泪水从她空洞的双眸中滑落,一串又一串,缓而慢的流淌下去,最终轻轻的坠落在他的手背上。
姬钰抬起手臂,努力控制住哆嗦的手指,用指腹擦拭着她眼眶中晶莹的泪水。
不管他如何擦拭,那泪水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的落下。
明明泪水掉在手背上是冰冷的,但他却觉得刺烫无比,仿佛在他心脏上烫出一个大窟窿。
他的嗓音一如初见时温暖,似乎又多了一抹无奈:“楚楚,往后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要记得你对花粉过敏,夏日莫要贪凉吃些冰的食物,脚底凉便要多泡脚,天冷了要自己添衣裳,冬日要常备汤婆子以免手上长冻疮……”
姬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他生怕自己叮嘱不完,只好加快了语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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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楚楚哭的泣不成声,她拼命的摇着头:“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我才刚刚想起来那些回忆,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你,你怎么可以死?!”
“妲殊,你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她仓皇无措的松开姬钰,在地上胡『乱』的叩了两个头。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原本刚止住血的脖颈,再次渗出缕缕鲜血,疼痛并没有让她停住动作,她像是已经忘记了疼痛,机械的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妲殊不忍的别过头,他深吸一口气:“没用的,他早就病入膏肓。”
这句话,像是否定了沈楚楚的最后一丝希望,她满脸『迷』惘的瘫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的像是筛子一样。
她的唇瓣不断抽动着,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给我解『药』。”
这一次,妲殊没有再拒绝她,他将瓷瓶中的解『药』倒了出来,放在了她的手掌中。
沈楚楚抬起颤颤巍巍的手臂,将那颗『药』丸放入了齿间,许是她吞咽的速度太快,胃里顶上来一股气流,令她忍不住将抵在喉间的『药』丸呕了出来。
『药』丸滚落进满是血污的泥土中,她呼吸急促的伸出手臂,在地上胡『乱』的『摸』索着,却怎么都『摸』不到那颗『药』丸。
司马致胸口一窒,蹲了下去,将那『药』丸捡起来放在了她的手中。
她甚至顾不上『药』丸表层沾着腥臭的泥土,囫囵吞枣的把『药』丸生吞了下去,干呕感再次袭来,她却生生憋了回去。
沈楚楚抱着一丝希望,闭上了双眸,待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她像是一个疯子似的,歇斯里地的用双掌拍打着脑袋,她扬起下颌望天,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为什么我还是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
姬钰看到她这个模样,心疼的好像有人在拿刀生剜着他的心脏,他伸手将她拥住,嗓音轻颤:“楚楚,别这样。”
“我会永远陪着你。”姬钰惨白无『色』的面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抬起削瘦的手指,指尖轻轻的覆在她的心脏上:“在这里。”
姬钰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呼吸渐渐微弱起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用力撕下他袖内干净的里衬。
空气中隐隐响起他努力压抑住的低喘,他将那一条干净的黑布系在她的脖颈上,包裹住她被匕首划伤的一道道血痕。
他的动作显得那样吃力,明明连抬起手都费劲,但他还是坚持着在她脖颈上,打了一个笨拙的蝴蝶结。
一如他受伤时,她在他指间用绢帕系的蝴蝶结。
“楚楚……”
“我想再听……听你喊我一声,长苏哥哥……”姬钰将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的面颊上,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艰难的添补完一句完整的话。
不断有鲜血从他唇边溢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瓷白的牙齿,他感觉到阵阵困倦之意袭来,眼皮不受控制的想要阖上。
沈楚楚拼命的摇着头,泪痕布满她煞白的小脸,她知道只要她喊了,他就要死了。
姬钰垂下眸子,沾上泪水的睫『毛』,犹如蝴蝶的羽翼般轻颤两下,在他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用尽毕生的勇气,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掌,缓缓的叩在她的脑后。
本想印在她唇上的吻,犹豫了一瞬,终是错了开。
他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温柔缱绻,如蜻蜓点水,仿佛在倾诉着他十年来对她的思慕与倾心。
阴云密布的天空,传来电闪雷鸣的巨响,淅淅沥沥的细雨倾斜而下,雨水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像是想要洗刷掉人世间的罪恶。
那只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沈楚楚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呆滞的望着前方。
伴随着一声雷鸣,她缓缓俯下身子,用脸侧蹭了蹭他冰冷的面庞,她低声喃喃着:“长苏哥哥别怕,楚楚会陪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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