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楚楚只在殿内留下了碧月一人, 其他的侍卫都被驱赶到了院子外。
殿门一关上,宫殿内又变得阴沉沉的, 那几扇窗户都封上了,连空气都有些窒闷。
沈楚楚坐在侧殿仅有的一把椅子上, 嗓音略显清冷:“你装够了吗?”
榻上的女人仍在不住的挣扎着, 仿佛对沈楚楚的话充耳未闻, 碧月小心翼翼道:“娘娘, 想来沈氏应该不是装的, 她已经两三日未进食了。”
沈楚楚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指了指摆放在角落的衣柜:“你将那衣柜打开看看。”
碧月有些不解的扫了一眼那衣柜, 听话的走了过去, 她的手指刚刚搭在衣柜的把手上, 床榻上被捆住的沈嘉嘉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 本来被麻绳捆住手脚的沈嘉嘉,却从床榻上跃了下去, 朝着沈楚楚的方向飞奔而去。
沈嘉嘉手中持着一片碎瓷片,似乎是想与沈楚楚同归于尽, 可她还未跑到沈楚楚身边, 便有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从门缝中『射』了进来。
银针带着狠戾之气,刺中了她的眉心,她惊愕的瞪大了双眸, 瞳孔猛地一紧:“你,贱人,暗算……”
沈楚楚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不紧不慢的走向缓缓栽倒下去的沈嘉嘉。
她俯下身子,伸出葱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捏住银针,将刺进沈嘉嘉眉心骨的银针拔了出来。
沈楚楚不以为意的将银针扔到一旁,歪着脑袋凝视着她:“你不会成为第二个贺柠。”
从一进来,她便发觉到了不对劲。
好歹她也是在冷宫住过一段时间的人,虽然当时眼睛是看不见了,但她的手脚还健在,耳朵也没聋。
她住在景阳宫正殿,碧月则住在侧殿中,两殿挨得很近,以方便随时照顾她。
期间她自己『摸』黑去侧殿找过碧月一次,碧月见她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慌忙扶她坐在凳子上,给她倒了杯热茶。
因为侧殿比较冷,没有烧炭,碧月怕她着凉了,就从衣柜中给她取来了『毛』毯。
从凳子这里,走到衣柜那里,碧月一共走了二十一步,且从声音来辨别,碧月是往西北方向走的。
但是当她进来侧殿时,她发现桌子上只剩下一只茶壶,装水用的茶杯不见了。
那衣柜也从西北方,不知怎地挪到了南边的角落里,若是从凳子这里走到衣柜处,最起码要三十几步不止。
再看床榻上,被绑住手脚的沈嘉嘉。
虽然看起来似乎一直在挣扎,但沈嘉嘉的手臂是放在身后的,双脚也半藏在棉被里,只是隐约『露』出一点麻绳,她就是想以此误导旁人,让别人以为她是被捆住的。
根据无缘无故失踪的茶杯,以及被挪了方向的衣柜,再看衣柜摆放的位置,沈楚楚判断出沈嘉嘉根本就没得恐水症,不过就是做戏给旁人看罢了。
恐水症也就是狂犬病,初发的症状和感冒差不多,一般都是浑身乏力不适,低烧头痛,食欲不振等症状。
只有到后期严重时,才会出现恐水、恐风甚至畏光的表现,要是真的发展到了这一步,过不了几日患者就会死亡。
从发病到死亡的这个过程,也就是两个星期差不多。
可自打沈嘉嘉被诊断出恐水症,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半个月左右了。
别说是死亡,沈嘉嘉看起来除了有点疯癫和虚弱之外,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若是她没猜错,那衣柜底部被掏空了,沈嘉嘉待在景阳宫侧殿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挖地道。
沈嘉嘉不需要挖太多,只要足够进入景阳宫正殿就可以。
上一次妲殊就是带她从景阳宫正殿中的密道离开的,既然沈嘉嘉与姬七交好,那景阳宫的密道所在,沈嘉嘉应该也是知晓的。
沈嘉嘉能屈能伸,可以做到两三日不吃不喝,甚至伪装出自己得了恐水症,连太医都骗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沈嘉嘉也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贺柠。
毕竟要真的比起来,沈嘉嘉各方面的表现,都与当年的贺柠差远了。
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啧,谁让你动那根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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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楚楚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面目逐渐扭曲变形的沈嘉嘉,不以为意的抬起眸子:“动了会怎样?”
妲殊推开殿门,笑眯眯的走了进来:“会中毒。”
沈楚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恐惧,甚至连开口都懒得开。
妲殊的笑容凝固在嘴边,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尖:“你干嘛这样看我?感觉怪吓人的。”
“你说十日为期,回来带我走。”她抬起苍白的小脸,微微眯起双眸:“今天是第十五日,我以为你被凉国的皇子们绑架了。”
凉国女皇几日前便驾崩了,因为凉国是女尊国,但凉国女皇的十几个子嗣中,除了妲殊这个‘公主’以外,其他都是皇子,继承皇位的人选便成了难题。
不管怎么说,妲殊已经嫁到了晋国,按理来说就没有权利继承皇位了。
可女皇其他的子嗣都是皇子,不符合凉国皇位的继承标准,是以女皇坚持想要把凉国交到妲殊手中。
这便相当于变相的将凉国交付给了司马致,一时间惹得群臣众怒。
于是长期受到压迫的皇子们,集体造反了。
沈楚楚迟迟不见妲殊出现,还以为妲殊被他们怎么样了。
不过看妲殊这悠哉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受到过迫害的样子。
“怎么可能。”妲殊不屑的勾起唇角,慢里斯条的走了进去:“凉国蛊术传女不传男,一群废物如何斗得过我?”
沈楚楚挑了挑眉,听妲殊这意思,觉得自己是伪娘还挺自豪的?
妲殊抬腿踢了踢口吐白沫的沈嘉嘉,笑容淡淡道:“我刚刚救了你,你要如何感谢我?”
沈楚楚神『色』懒散的走近妲殊,轻轻的踮起脚,将苍白的小脸慢吞吞的凑近他的脸。
妲殊愣了愣,下意识的吞咽两下口水,正准备闭上双眸,喉间却蓦地传来一丝痛意。
他眸底满是愕然,略显呆滞的垂下头,看向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
那匕首隐隐泛着寒光,刀锋冷冰冰的,像是一条正盘在他喉间吐着信子的小蛇。
沈楚楚轻描淡写的看着他:“有没有你,都一样。”
她的腿上,腰间,手臂上各放了一把匕首,这三把匕首是司马致专门给她打造的。
这匕首的刀刃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若是她的手法准些,一刀毙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嘉嘉饿了好几日,再加上刚刚小产,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妲殊气定神闲的挑唇一笑:“看来姬钰的死,让你受了不小的打击。”
沈楚楚的指尖下意识的一紧,手中的匕首跟着动了动,锋利的刀刃不慎在他脖颈上划下一道血痕。
这是近大半个月来,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姬钰,而且还是以这种戏谑的口气提起。
妲殊倒吸一口气,吃痛的伸手将那匕首弹开:“最毒『妇』人心,我千里迢迢赶来救你于水火,你竟然对我动刀子……”
“你今天废话很多。”沈楚楚垂下眸子,把匕首放回了原位。
她懒得跟他废话,将话题转移回了正事上:“皇位搞定了?”
妲殊微微颔首:“听闻司马致为你空置了后宫,将嫔妃都散尽了。”
沈楚楚沉默起来,没有回应妲殊。
其实这件事情,碧月早就跟她说过。
妲殊见她不语,也没再多说,不着痕迹的转移开话题:“今日便启程跟我走吗?”
“不。”沈楚楚摇摇头,眸光略显『迷』惘:“我想先去看看姬钰。”
司马致一声不吭的趁着她昏『迷』,悄悄将姬钰封棺下葬,如今过去了二十多天,她却未曾去过姬钰的墓碑前看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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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她还是没有亲眼见到姬钰最后一面。
其实她可以理解司马致这样做的原因,无非就是怕她再伤心一次。
可她更希望司马致尊重她的选择,而不是自以为对她好的替她抉择。
姬钰从雁塔村离开时,她只有七岁,那时候的她太小,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情爱,只是将姬钰当做一个『性』情温柔的大哥哥。
她被接回京城那年,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她拿着玉佩四处寻找这个大哥哥,却仅仅是想知道他当年为何要不告而别。
可不知是剧情束缚,还是她见『色』起意,初见司马致时,她甚至还没有看清楚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便已经对才貌双绝的司马致动了心。
之后她看到玉佩,误以为司马致是当年的那个大哥哥,更是认定了她和他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直到被下了无情蛊后,她才恢复了现代的记忆,记起自己穿书的事情,也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可那时她再想远离司马致,已经不可能了,为了不被雷劈死,她只能按照剧情嫁入皇宫。
入宫不到半年,她走错了一次剧情,险些被雷劈到,因为那道雷,她忘记了过去在晋国发生的一切。
后来姬钰回了京,面对姬钰次次出手相助,她也曾生出过一分怦然心动。
可那时她对他更多的是克制,因为她认为姬钰喜欢的人是原主,而不是她。
当记忆苏醒,她想起过去的一切,从起初的『迷』惘,到后来的接受,姬钰又摇身一变成为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还没有消化掉这些事情,姬钰就因她而死。
姬钰的死,对她的冲击力太大,她几乎一振不撅。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她对姬钰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爱情,还是友情?
如果不是爱情,她为何对姬钰的死,如此耿耿于怀?
她在夜不能寐的日日夜夜里,从先帝的《起居注》中,从沈丞相和太后的过往中,找到了答案。
就如同沈丞相对太后一般,他可以掏心掏肺的对太后好,但他不爱太后。
不爱就是原罪。
姬钰等了她十年,这期间他为她付出了太多,甚至连『性』命都搭在了她身上,可她却不能回应姬钰的爱。
因为,她不爱他。
所以她愧疚,她的良心受到谴责。
所以她不敢再面对司马致,她没有勇气再和司马致在一起。
她画地为墙,将自己禁锢住,但司马致是无辜的,他不该因为她而承受这些。
所以她只能选择逃离,离开晋国,离开司马致。
或许只有她离开了,司马致才能真正从这段失败的感情中走出来。
妲殊瞥了一眼碧月:“你要留还是走?”
碧月跟了沈楚楚这么长时间,听两人的交谈,她也大概猜到了他们要离开这里。
她毫不犹豫道:“娘娘在哪里,碧月就在哪里。”
妲殊微微颔首,抬脚又踢了踢沈嘉嘉:“生命力够顽强的,这么半天都没死透。”
他想了想,将沈楚楚小臂上的匕首拔了出来,手起刀落的对着沈嘉嘉的心脏补了两刀。
空气中响起倒气的声音,像是被割断喉咙的人发出的最后悲鸣。
妲殊随手将匕首扔掉,慢里斯条的用手帕擦拭着指间的鲜血:“弄脏了,届时再给你打一把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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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楚楚斜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话。
她弯下腰捡起了匕首,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后,又把匕首放了回去。
妲殊微微一怔,眸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他抿了抿唇,大步离开宫殿,朝着景阳宫正殿走去。
沈楚楚向前走了两步,蓦地顿住脚步,她侧过身凝望着不断抽搐的沈嘉嘉,轻轻垂下眸子:“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过司马致吗?”
“你爱的只有自己罢了。”
沈嘉嘉齿间溢满污血,想要说些什么,喉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挣扎了两下,终是缓缓的闭上了双眸,右边的眼角隐约滑下一滴泪水。
或许是因为悔恨,又或是因为不甘,总之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沈楚楚带着碧月走出景阳宫,她望着徐徐升起的金乌,心里却空『荡』『荡』的,像是缺少了一块什么似的。
原本她以为司马致会加强对皇宫的看守和管理,最起码他们就算从密道出去了,也要费些功夫。
可这一路出乎意料的顺利,一出宫她便坐上了马车,一直到她走到姬钰的墓碑前,她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恍惚。
那像是囚笼一般的皇宫,她竟然这般轻易的就走了出来?
来不及多想,沈楚楚望着建在北山的墓碑,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屈膝半跪在墓碑旁,葱白的手指不住的轻轻摩挲着没有一个字的无名墓碑上。
姬钰戎马一生,征战无数,不管姬家与皇室的纠纷如何,他对得起晋国万千百姓。
可末了他死后,却只有一个无名碑,这如何不令人感到心酸?
沈楚楚掏出匕首,刚想在墓碑上刻字,妲殊却伸手抢过她的匕首:“这不太好吧。”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我现在没心思跟你胡闹……”
话还未说完,她的面『色』便蓦地一僵。
沈楚楚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妲殊腰间的玉佩,咬牙切齿的问道:“你这玉佩是哪里来的?”
今日的妲殊并未着女装,而是打扮的像个贵公子似的,她一直没仔细看他,更别提看到他腰间那块鸳鸯玉佩了。
妲殊捂住玉佩,面『色』略显不自然:“姬钰死之前交给我的。”
沈楚楚忍不住爆了粗口:“你放屁!”
姬钰才不会把这种信物交给旁人。
她就说她整理姬钰的遗物时,怎么没找到这块玉佩,原来是在妲殊身上。
沈楚楚刚想骂他臭不要脸,连已逝之人的遗物都偷,可她的唇瓣刚一张开,就敏锐的感觉到一丝古怪。
妲殊就算是有些神经质,也不至于去偷姬钰的玉佩,而且司马致将所有姬钰的遗物都给她了,怎么可能单独遗漏这一样东西?
沈楚楚眯起双眸,从妲殊手中抢过匕首,拿着匕首一点点的掘着姬钰的坟。
妲殊有些慌『乱』:“你怎么能掘人坟墓?这是对鬼神的大不敬!”
沈楚楚冷笑一声:“鬼神?!你信不信我现在一刀就让你变成鬼!”
说罢,她便从身上扔出另一把匕首,喊着碧月一起帮忙掘坟。
这块地的土质还算松软,只用匕首将上面比较硬的泥土掘开,再挖底下的土时,她直接就用一双手来挖。
碧月心疼自家主子,只好将自己的动作放快,以减轻主子的负担。
妲殊在一旁看着,眸底不禁流『露』出一抹仓惶,他对着两人喊道:“住手!”
碧月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但沈楚楚根本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的挖着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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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殊根本拿沈楚楚没有法子,就连着『操』控人的蛊术,对沈楚楚也失去了效果,以此可见她要挖坟的决心。
他的蛊虫大多是害人『性』命的居多,她身上的毒还没刚解开,他可不敢再往她身上下蛊。
妲殊只能暗暗祈祷她挖到一半就放弃了,反正不到最后一刻,他是坚决不会开口的。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去低估一个女人的实力。
沈楚楚一刻不停的挖开了这座新坟,当她和碧月配合着用匕首撬开棺材板上的钉子后,妲殊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手臂:“斯人已逝,你这样……”
没等他把废话说完,沈楚楚便直接用匕首对准他的手背捅了下去,惊得妲殊顾不得再长篇大论,连忙将自己纤长的手指挪走。
妲殊长叹一口气:“上一次如此这般对我的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长了。”
沈楚楚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专心制止的撬着棺材板,这棺材上钉了不少钉子,她足足拆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所有钉子都拆下来。
她一刻不敢停歇的打开了棺材盖,不出所料,棺材是空的,里头只摆放了一套姬钰的衣裳。
沈楚楚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气愤,她为姬钰的死难过了这么多天,到头来其实他们都在骗她?!
可与此同时,她又潜意识的松了口气。
姬钰还活着,是不是代表,她就不用再承受良心的谴责了?
是不是代表,她可以留下来了?
“姬钰人呢?”她盯着他,一字一顿的从喉间吐出来。
妲殊悻悻一笑:“你还记得上次在北山抓住的那条太攀蛇吗?”
沈楚楚怒目圆睁的瞪着他:“你不要跟我转移话题!”
“不是,那条蛇被妲王霸炼制成蛊虫了。”
妲殊见隐瞒不下去,只好如实将那些事都说了出来:“那蛊虫中含有剧毒,但却可以吊住将死之人的『性』命,原本妲王霸是想给母皇吃的。”
母皇说是突染重疾,实则自打她出生起就有心疾,这心疾治不好,太医让母皇平日少宠幸几个男妃,以减少心脏的负担。
但母皇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显然把这话当做了耳旁风,一天三五次都是家常便饭。
早在妲王霸和亲过来的时候,母皇犯心疾的次数便明显增多了,妲王霸猜到母皇命不久矣,所以才急着炼制这蛊虫。
他对母皇没什么感情,见沈楚楚那日哭的那般伤心,他就随手将那蛊虫喂给姬钰吃了。
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哪想到姬钰下葬那一日,竟然恢复了心跳。
不过因为姬钰伤的太重,又是内伤又是外伤的,即便吃了那蛊虫,也只是恢复心跳而已。
整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让姬钰醒过来,司马致在不能确保姬钰有十分把握活下来之前,也不敢将此事告知沈楚楚。
毕竟若是姬钰中途又咽气了,难免会给她再带来二次伤害,倒不如直接让她以为姬钰死了。
这玉佩只是个意外,他也不知道沈楚楚跟这玉佩有什么关联。
只是瞧着这玉佩不错,很适合养蛊血用,对姬钰的病情大有好处,便趁着姬钰昏『迷』时,顺手拿走了。
妲殊简单的解释了两句,沈楚楚吸了口气:“所以姬钰现在醒过来了吗?”
“这半个来月,我用蛊虫给他全身换了一遍血,前两日他刚醒来,不过还是昏『迷』的时间居多。”他转过头去,神情自若道。
沈楚楚敏锐的捕捉到这两个字,不禁疑『惑』道:“换血?谁的血?”
就算她不懂医术,也知道输血换血,需要相同血型的人。
但这里又没有仪器,可以精确的测出人的血型,所以直接找亲属,就成了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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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前瞧着太后躺在慈宁宫里,可不像是给人换过一遍血的模样。
再者说太后体内本身就有宿疾,血『液』中定然也有毒素存留,那鹤顶红的毒怕是到现在也没有清除干净,不然太后就不会时常呕血了。
而先帝早就死了一年多了,就算现在把他从墓地中掘出来,怕是也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司马致。
往日她还能在永和宫看到他扒墙头,最近十来日,她都没有再见过他。
本来她还以为他是厌烦她了。
妲殊耸了耸肩:“你都知道了,何必问我。”
“你今日见过他?”沈楚楚死死的咬住下唇,嗓音有些微哑。
她就说今日怎么出来的这般顺利,像是司马致这般警惕的人,既然妲殊已经从景阳宫的密道带她出去一次了,这种疏忽便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妲殊微微颔首:“他想让你活着,不是只剩下一副空壳。”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姬钰被我送到凉国疗伤了,那太攀蛇的毒『性』很强,他醒来后大概会忘记很多事情……包括你。”
“到了凉国,你可以和他重新开始,要跟我走吗?”
沈楚楚垂下眸子,长而微卷的睫『毛』轻颤两下,她樱红的唇瓣微微张启,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
北山的风大,妲殊并未听清她的话,但他没有再追问,因为他已经知晓了她的答案。
夜幕悄然降临,乾清宫内时不时的传来一阵痛苦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震得整个殿内都是回声。
“皇上,已经亥时了,您今个批阅了一整日的奏折,身子怕是要撑不住。”杨海弓着身子,声音中满是担忧。
司马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朕不困。”
他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不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派人追上去,将妲殊和沈楚楚半途拦下。
司马致又咳嗽了两下,面『色』煞白道:“换上热汤,朕要沐浴。”
“可是您还未用晚膳,若是直接沐浴,怕是会……”杨海犹豫不决的看着他。
其实不光是晚膳,早膳和午膳皇上也都没有用。
这要是在热汤里泡上一会儿,指不定要昏倒过去。
司马致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你近来的废话愈发的多。”
杨海苦笑一声,哪里是他废话多,明明是皇上见不到楚贵妃,脾气越来越大了。
虽然他心中这么想,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乾清宫自带一个汤池,名唤『液』池,是先帝所造,平日里皇上一般不爱用,近来皇上倒是用的频繁。
杨海动作麻利,没一会儿,那汤池中便注满了热水。
司马致面带疲倦的站在汤池边,任由杨海将他的衣袍褪下,待到杨海脱完了,他动作略显迟钝的走进了汤池中。
这汤池很大,水却不算太深,若是站起来的话,也就是到他膝盖往上的位置。
司马致慢吞吞的将自己沉了下去,当他整个人都浸泡在热汤中,他仿佛才感觉到冰冷如霜的身体中,回归了一丝温度。
寂静无声的宫殿中,隐隐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他不禁皱起眉头,冷着脸道:“杨海,朕说过,朕沐浴时不许任何人进来。”
杨海张了张嘴,当他看清楚来人的面庞,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而后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见杨海不理会自己,反而还跑了出去,司马致烦躁的攥住手掌,沉声又喊了一句:“杨海?!”
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贴在了他赤着的后背上,司马致的身体微微一僵,神『色』恼怒的想要转过身,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宫女剁掉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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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整个皇宫的妃嫔都被他遣散了,如今皇宫里唯一的女『性』群体,也就只剩下宫女了。
怕又是哪个想要一步登天的宫女,吃了熊心豹子胆,还妄图用美□□他,真是不知好歹!
那杨海也是,是不是他最近脾气太好了,竟然把他的话都当做耳旁风。
司马致身子还未扭过去,便听到‘噗通’一声,是那背后的宫女,抬腿跃进了汤池中。
他下意识的抬手拎起这人的衣领,低声怒斥道:“给朕滚出去!”
当这女子缓缓从氤氲清澈的水中浮出,他透过白茫茫的雾气,隐约看到了沈楚楚的面容。
司马致呆滞的看着她,原本恼怒的神情,也变得『迷』惘起来:“你……”
沈楚楚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像是树袋熊似的,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委屈巴巴道:“吱吱,你怎么把景阳宫的密道给堵了?”
明明走的时候,密道还在,待到她骑马赶回来,那密道就被堵上了。
不光堵上了,还堵得严丝合缝,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只好又绕到神武门去,与那些侍卫掰扯了好长时间,可那些侍卫怎么都不相信她就是楚贵妃。
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个认识她的人出来,将她带了进来。
司马致怔怔的抬起手,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脸颊,半晌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真的是沈楚楚。
他没忍住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怎么回来了?”
沈楚楚将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的蹭了蹭:“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司马致愣了愣:“可是姬钰……”
她抬起眸子,嗓音微微轻颤:“是我没有勇气面对现实,一直在逃避你,甚至无视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管是遣散后宫,又或者是为姬钰换血,这些事别说让一个帝王来做,就算是放在普通男人身上,也很难做到这种地步。
他自己一个人,默默背负了太多,而她却像是一个缩头乌龟,遇事只想逃离躲避。
她以为只要自己离开了晋国,便能放下过去的一切,便可以面对自己内心的懦弱。
但事实上,她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不管她逃到哪里去,她的心也还是会在他身上。
听到她的心声,司马致心中激动的不行,面上却强装着冷静,嘴硬道:“如果你是因为感动而留下,那大可不必。”
沈楚楚忍不住弯起了眸子:“不,我喜欢你。”
司马致努力压抑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有些傲娇的侧过头:“你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沈楚楚搭在他后颈上的手臂,微微用力,令他不由得压低了脖颈。
她抬起下颌,将唇凑了上去,轻轻的在他的薄唇上啄了一下:“我说,我爱你。”
司马致叩住她的后脑勺,缓缓扬起唇角:“有多爱?”
沈楚楚认真的想了想:“比昨天多一点,比明天少一点。”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司马致意外的感觉到浑身舒畅,近日的疲惫与焦灼似乎都随着她的答案消失了。
他搂住她的细腰,将她抵在汤池的边沿上,俯身压了下去:“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若是明日你再反悔,朕也不许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嗓音略显低沉:“你要再想走,朕便让你三日下不来床。”
沈楚楚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头埋进他的胸膛,被阴影遮挡住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粲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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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
以前她总觉得他喜欢为她做主,可末了让她自己做一次选择,她也还是做了和他一样的抉择。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
沈楚楚的笑容没维持多长时间就垮了下来,那紧紧顶在她腰间的物什,她实在没办法大意忽略掉。
“吱吱,你想不想把……嗯,挪个地方?”她绷直了后背,呼吸略显急促。
司马致挑了挑眉:“好。”
说着,他手臂微微一用力,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抱着她从热汤中站了起来,朝着那张宽大舒适的龙床走去。
沈楚楚抓紧了他的手臂,眸光不自然的向下探去,有些结结巴巴道:“我觉得……你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
司马致挑唇一笑:“朕知道,汤池太小,施展不开。”
沈楚楚:“…………”
不等她再抗议,那轻飘飘的帷帐已然落下,书桌上的烛火左右摇曳着,将两人缠绵的身影拉的老长。
月光透过窗棂挥洒进宫殿,汤池中映出点点星光,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水面隐隐泛起一层粼粼的波光,犹如细碎的银河星空。
夜深了,春蝉仍在不时的鸣叫,似乎是想遮掩住宫殿内断断续续传来的低『吟』。
殿内缱绻的气息飘散而去,院子里一株含苞的红梅,悄然无息的绽放,白云被风儿悠然卷来,月亮温柔的为花儿镀上了淡淡的白芒。
新来的小太监一脸涨红,他一抬头便看见杨海正拿着一本小册子奋笔疾书,他好奇的问道:“杨公公,您在写什么呢?”
杨海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自然是在记录《起居注》。”
小太监凑近了一看,只见那本比脸还干净的白纸上,被杨海执笔写下一行大字。
——盛和元年,晋仁帝于子时恩宠楚贵妃,寅时毕,共历时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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