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陶初真的躺在沈玉致的身旁时,她抱着自己的枕头, 手指忍不住捏着枕头的边角, 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困意仿佛在她换了一张床的时候就消散了许多。
彼时, 窗外还有风声,缠裹着雪花,飘零四散。
昏暗的光线里,陶初睁着眼睛, 望着天花板,忽然开了口, “马上就要过年了。”
她身旁的少年呼吸很浅,微不可闻。
在听见她这样忽然的一句话时, 他停在她侧脸上的目光还是不曾移开。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们神仙会过年吗?”陶初偏头望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好奇的意味。
“不会。”他如实地回答。
“那你们有什么节日吗?”她继续问。
节日?
沈玉致忽然垂下眼帘。
像是在从六千年前那段早已渺远难闻的陈旧记忆里翻找一些他曾在九天之境生活过的痕迹。
“父君的诞辰。”
他只记得这个。
别的节日,早就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不清了。
但他偏偏……还记得这个。
因为昏暗光影的遮掩,陶初并没有看清他此刻真正的神色,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渐渐收紧的手指。
“父君?是你父亲的意思吗?”
陶初问出口,又忽然想起来之前那个神秘少年跟她说过的那一番话。
沈玉致是被他的父君亲手禁锢在长极渊的。
对于这位养父, 他心里早已充满刻骨的怨愤。
于是陶初刚问出口,下一刻就转了话题,“生辰不算啦, 我是说, 你们神仙就不会有那种家人团圆的节日吗?”
“记不清了。”
沈玉致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语气平静, 听不出任何波澜。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记不清, 还是不愿回想过去了。
陶初干脆就不问他以前的事了,她说,“我们这里,过年可是最开心的日子了。”
“我小时候过年,爷爷奶奶都会准备好多好吃的,他们的学生有好多好多,每一个来拜年,都会给我发红包……嘻嘻嘻,我压岁钱可多了!”
陶初一说起自己小时候,神采都要更加鲜亮一些。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躺在她身边的沈玉致就静静地听着,偶尔看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波光闪动,温柔得不像话。
后来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闭上了。
快要睡着的时候,陶初轻轻地说,“阿致,今年有你陪我过年,我可开心了……”
像是一句半梦半醒的喃喃自语,她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
她不知道。
那一瞬间,他那颗被长极渊的冰霜封冻了整整六千年的心脏,少有地开始疾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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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声,都停在他的耳廓。
暮色浓深,不见星辰。
昏暗的房间里,只余下飘窗上放置的一只小夜灯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
沈玉致就那么定定地望着身旁的那个女孩儿。
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目光在她那张白皙漂亮的面容上来回游移。
最终,他轻轻地靠近她,伸出手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的体温很暖,像一只小暖炉。
他近乎贪婪地拥紧了她,低头靠近她的脖颈,亲吻她的鬓发。
当陶初再醒过来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
她揉了揉眼睛,低眼一看,才发现沈玉致的手正揽着她的腰,她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
残存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陶初脊背僵硬,连呼吸都有一瞬间凝滞。
犹豫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气,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转身,面向他。
此刻的沈玉致似乎还沉沉地睡着,那张过分清隽的面庞在此刻显得尤为纯净无害。
陶初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纤长卷翘的睫毛。
但到底是怕弄醒他,她还是住了手。
她的目光渐渐移到他不曾用幻术伪装的长发上。
她眼珠转了转,忽然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睡衣的小兜里还装着几个她上次在洗手间里扎头发时,随手放进去的发圈。
还是五颜六色的那种。
她一边伸手去触碰他的头发,一边注意着他闭着的双眼。
见他的确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她的胆子就稍微大了点。
他丝缎般的长发穿过她的指缝,微有些凉意。
她动作小心地趴在他的身上,用手指梳理着他的长发,然后开始替他编发。
直到她终于替他把头发编成了两个松松的麻花辫时,她再看他那张盛世美颜时,忍不住噗嗤一声。
她连忙捂住嘴巴,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弯成了月牙。
但下一刻,她就看见他忽然睁开了双眼。
陶初一惊。
吓得打了一个嗝。
当他微微垂眼,目光落在他的头发时,他似乎是停顿了一下,又抬眼看向她,似乎有些迷茫。
陶初看他那副神情,配上两个麻花辫,她没绷住,又笑出了声。
她连忙翻身逃出他的怀抱,趴在被子里闷笑。
等她觉得有点缺氧了,她就翻身回来仰躺着,眼睛弯弯的,看着他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小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有点岔气,中途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一阵儿,又没憋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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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翻身,覆在她的上方时,她咳嗽了几下,也没敢笑了,说话有点结结巴巴的,“你,你做什么呀?”
他直接低头,咬住了她的唇瓣。
是真的咬。
没有半点温存,没有丝毫的犹豫。
还有点恶狠狠的。
虽然他到底并没有太用力,但她也还是察觉到一抹稍稍尖锐的刺疼。
陶初瞬间傻了。
她正打算哭,却又感觉到他的舌尖轻轻地舔舐过她唇瓣上那一点细小的伤口。
她瞪大双眼,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唇角,然后翻身下床,往卧室外走去。
还躺在床上的陶初捂着自己的嘴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他肩头被她用彩色的发圈系的麻花辫时,脑海里飘过“沈小芳”这三个字,她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牵扯到唇瓣的那点小伤口时,她又皱起眉头,不敢笑了。
他还是好小气哦。
她闷闷地想。
后来她推开洗手间的门时,抬眼就看见浴缸里的沈玉致又化出了那条冰蓝的龙尾,懒懒地拖在地上。
她惦记着他刚刚咬她那一口的“仇”,这会儿她都没打算搭理他。
于是她走到盥洗台前,挤好牙膏,开始刷牙。
谁知道下一秒,她就被一颗水球兜头浇了一身。
她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转过身。
浴缸里的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他乌浓的长发早已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的手指间还有未曾隐灭消失的淡金色光芒。
“阿致!”陶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瞪着他。
沈玉致原本是眼含笑意的,但在听见她打了一个喷嚏之后,他凝了凝神,然后迅速起身,冰蓝的龙尾在淡金色的光芒与缠裹的烟雾中,顷刻间转化为人类的双腿。
陶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上已经穿着一件雪白的衣袍。
他的手附上她的后背时,陶初只觉得后背暖洋洋的,透过她的肌肤,一直渗透进四肢百骸。
不过眨眼之间,她的衣服,甚至是头发,都在浅浅缭绕的白雾间,干透了。
陶初吸了吸鼻子,不大高兴地瞪着他,“你怎么小气吧啦的……”
她话音刚落,他就已经俯身,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
“初初,不闹。”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
“……”
陶初的睫毛颤了颤,一下子就不生气了。
他他他犯规!!
她微红着脸,半晌都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陶初简单地吃了一个早餐,然后就拉着沈玉致出门去超市大采购。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期待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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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之后,她就只剩自己一个人。
过年也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但是今年不一样呀,她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过年了。
推着购物车,陶初选了一些蔬菜和肉类,然后又去了二层逛零食区。
把一盒曲奇饼干放进购物车里,陶初又看见了她很喜欢的一个巧克力牌子,她又拿了一盒巧克力,接着又是糖果,薯片……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不少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投注在陶初身旁的沈玉致身上。
“他是明星吗?长得也太好看了吧?简直比我粉过的好几个男明星帅无数倍啊!”
“这是什么盛世美颜……”
有两个女孩子推着购物车从另一边过来时,抬眼看见沈玉致时,就挪不动步了。
陶初并没有注意到她们,她正在把沈玉致扔进购物车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回原位,“阿致,这太多了,我们吃不完的。”
“你喜欢。”沈玉致捏着一盒巧克力,又放进了购物车。
陶初把那盒巧克力拿出来,“就算我喜欢吃,那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说完,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嘟囔了一句,“你又不陪我吃……”
沈玉致把她手里的那盒巧克力拿回来,又放进了购物车里,他垂着眼,说,“我陪你吃。”
“你说真的吗?”陶初凑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笑起来。
他看着她那张凑近他的白皙秀净的面容,薄唇抿了一下,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在她回过身的时候,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睫毛微垂。
差一点,他就吻她了。
陶初发现,她推着购物车去付款的时候,后面有两个女孩子推着一辆车一直跟着他们走。
到了收银的地方排队,陶初回头,就见那两个女孩子就排在他们后面。
今天很冷,但她们却还是穿着裙子,露出小腿,外面只搭着毛呢风衣,脚上踩着靴子,还化着精致的妆容。
她们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停在站在陶初前面的沈玉致的身上。
陶初回过头,不由低眼看了看自己,今天的棉服很厚,让她看起来臃肿了不止一个度。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也想穿好看的小裙子……
前面的队伍一点一点缩小,很快就轮到了陶初。
收银员是一个中年女人,在她把所有东西都扫描完,抬眼看见站在面前的沈玉致时,也难免呆愣了一下。
“阿姨,多少钱?”陶初拿着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
中年女人这才回过神,连忙说,“329块。”
陶初才刚点出付款码,她身边的沈玉致就已经掏出了四百块的现金,放在了收银台上。
中年女人连忙把钱拿起来,又找了零,递给沈玉致,连说话都放轻了许多,“请拿好。”
沈玉致没有动,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显然是不打算伸手去接的样子。
陶初见状,连忙伸手去拿了收银阿姨递过来的钱,干笑了两声,“谢谢阿姨。”
然后她就提着两大袋子东西,往超市外走。
东西太多,有点重,陶初走了没几步路,就已经手臂发酸了。
沈玉致跟着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吃力的样子,他什么也没说,径自走上去,把她手里提着的东西都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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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阿致。”陶初笑得很开心。
回到家,陶初刚把买的所有东西放好,她就看见沈玉致站在玄关那儿。
“初初,我出去一下。”
沈玉致已经穿好了鞋,抬眼看向陶初时,他说了一句。
“你……要去哪儿啊?”陶初站在那儿,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她弯唇笑了一下,温柔地说,“我很快回来。”
他说完,转身就出门了。
陶初站在原地,盯着紧闭的防盗门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发闷。
在沙发上坐下来,陶初跟夏易蓝在微信上斗了一会儿表情包。
正当她放下手机,挽起袖子,打算打扫一下房间的时候,抬眼时,不经意间,就看见了趴在落地窗外的那团毛茸茸。
他眨巴着圆圆的眼睛,在对上陶初的目光时,他咧着嘴巴,像是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夫人好……”
“……”
又是这只小紫貂。
陶初站起来走过去,打开玻璃门,把他放进来。
“你来做什么呀?”陶初蹲在地上,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
谁知这团毛茸茸抖了抖耳朵,竟然顺从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想起正事,他才坐直身体,对陶初说,“夫人,你知不知道,殿下他把我们家二少爷给打成重伤了?”
“什么?”陶初愣了。
她想起他口中的“二少爷”似乎就是前一次她见过的那个神秘少年,“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上次,二少爷和我在小公园见了夫人你之后,晚上殿下就找到了二少爷,把他给打成了重伤……”童安提起这事,至今心有余悸。
那夜,他刚劝着二少爷从酒吧里出来,在萧索昏暗的长街上,就遇见了玉致殿下。
童安仍然记得,玉致殿下只一招挥袖,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二少爷转眼间就已经飞出去数米远,倒在地上时,就已经断了肋骨,和腿骨,就连修为也被封住了。
童安眼见着那位一身霜白衣袍,神情冷冽的神明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过来,俯下身时,他手指间淡金色的光芒微闪,一道散着寒气的冰刺凭空出现,直指二少爷的咽喉。
他眼底压着几分戾色,开口时,嗓音犹如寒冰,“你跟她说什么了?”
童安当时就吓得腿软,这会儿想起来,都还是怕得厉害。
“……重伤?”陶初怔住。
她回想起那天,她说完自己在外面吃了早餐之后,他那句意味不明的:“是么?”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在撒谎?
“夫人,现在的情况真的不好了,照这样下去,我怕殿下他……真的会和魔修合作。”
童安这个时候显得无比严肃,“夫人,如果殿下他真的选择了魔修那边,那所有的凡人……和我们,就都很危险了!”
“夫人,我希望你可以……阻止殿下。”
陶初听得恍惚,她蹲在童安的面前,失神喃喃,“我?我……要怎么阻止他?”
“夫人,殿下待你是很不一样的,我们少主说了,在这个世上,玉致殿下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更不提善恶之分,但……除了你。”童安急急地说。
是吗?
陶初垂着眼,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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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在郊外的一处别墅中,沈玉致坐在一张皮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他垂着眼,神色极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而在他对面站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尤其儒雅英俊的一个男人。
“裴素照,拜见殿下。”他弯腰,行礼,动作不卑不亢,却又十分恭敬。
见沈玉致没有什么反应,裴素照就又开了口,“殿下能来见臣下一面,是臣下的荣幸。”
在听见他的这样一句话时,沈玉致晃着酒杯的动作一顿,他终于抬眼,正视这个眉眼含笑,看似儒雅温和的男人,“臣下?”
他唇角微勾,笑意寒凉,“我并不想听这些废话。”
“殿下想听什么,臣下自然清楚。”裴素照仍然笑得很温和,“但臣下有一事,想恳求殿下。”
“殿下可还记得,您打伤了我的幼弟——裴素闻?”
听见裴素照的这句话时,沈玉致眉眼未抬,神情疏冷,“他本该死。”
“臣下谢殿下饶素闻一命,”裴素照微微低头,“但此事,全因臣下而起,对于幼弟,臣下心中有愧。”
“但请殿下,能解了臣下幼弟——素闻的封印。”
也不待沈玉致开口说话,裴素照就又道,“臣下想,殿下应该很清楚您那位小夫人的身世,同时您也应该很清楚,即便山河轮转,岁月流逝,她当年代替殿下您受过的炽毒,仍刻在魂灵深处,仍未去除。”
沈玉致一听“炽毒”二字,他顿时瞳孔微缩,指节曲起,关节泛白。
那一瞬,他的脑海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沙弥漫,残阳似血的黄昏。
沉重的城门打开,他从里面走出来,面对的,是千万尸体堆成的尸山,血液如殷,流淌成河。
那个瘦弱的姑娘,靠着软梯,趴在高高的城墙上,摇摇欲坠,在她回头瞧见他时,她早已哭红了眼,干裂的唇瓣浸出血色。
他听见她唤他,“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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