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空旷的云台之上, 周遭笼罩着忽浓忽淡的云雾。
被金光束缚住的数百人跪坐在地上,仰望着长阶之上那一抹霜白的身影, 满眼惊惶。
“殿下,刘启的确是我北支的人, 但他犯下的错,没有必要用我这些无辜臣下的命来偿还吧?”
赵息澜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被绳索般的金光紧紧束缚住的人,然后仰头看向长阶高台之上的沈玉致。
“无辜?”
那一瞬,沈玉致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似的,他的目光在那群人里来回游移, 定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长得平平无奇, 留着络腮胡,在人群中,他并不惹眼。
沈玉致伸出手指, 指向他。
“赵息澜,你认为……他无辜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慢悠悠的深意。
赵息澜回头,看向那个男人。
沈玉致抓的全都是北支妖殿的臣下与侍卫,甚至还有他赵息澜的亲姐赵婧雪与亲妹赵婧霜。
而那个男人, 赵息澜记得他。
是大长老手底下一位颇受重用的路使。
赵息澜在大长老刘天恒那儿见过他不少次,所以还记得他的名字——孙礼。
“大人……”
对上赵息澜的目光, 孙礼连忙低下头,手指不由地蜷缩起来, 像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殿下空口无凭, 何以为证?”
赵息澜转头, 望向沈玉致。
沈玉致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他负手站在长阶之上,看向赵息澜时,他唇角勾着几抹讥讽的笑意。
“赵息澜,你这北支妖主做的,当真昏聩。”
彼时,众人只见他雪白的衣袖一挥,金色瘦劲,锋利如刀的字体在半空中渐渐浮现,记录的是属于二十名人类年轻女子被残忍杀害的命案。
而从孙礼身上不断闪烁涌现,流散出来的暗色光芒分明在向众人昭示着,那二十桩命案,就是孙礼欠下的孽债。
很显然,这位曾被九天之境舍弃,甚至幽禁在长极渊下整整六千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修为,已到了深不可测的至高之境。
因为他已经能够轻松觉察在场所有人的身上,究竟有无背负杀孽。
于是在场某些人想拼命伪装的一切,在他的面前,都不过是最无用的挣扎。
刘天恒最先质问孙礼,“你真的杀了那二十个人类女子?”
“臣,臣……大长老,臣没有,没有啊!”
叫做孙礼的男人在四周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慌乱摆手。
北支族人向来粗犷,不如南支的条条框框多,但至始至终,北支都有着一条铁律。
那就是,决不能伤害人类。
一旦有人违反,那就是不可姑息的大罪。
更何况,这还是二十条人命。
赵息澜手指曲起,紧握成拳,他回头,看向那个惊慌失措的男人,“孙礼,你告诉我,那二十桩命案,是不是你所为?”
孙礼的嘴唇已经有些颤抖,但他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臣,臣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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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没有,”
赵息澜看向他身上闪烁的业火光芒,“那么你身上的业火又作何解释?”
如非背负杀孽,他的身上怎会有命债残留下来的业火?
孙礼浑身僵硬,他无法面对周遭向他不断投来的各色目光,明明还想辩解,但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的确,他身上的业火,已经说明了一切。
见孙礼颓然地低下头,赵息澜回过头,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再次看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殿下,他的确该死。”
那是二十条活生生的人命,那些女孩儿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却都因为孙礼的变态色\'欲而失去了生命。
半空中涌现的金色字体描述得很清楚。
那二十个女孩儿,都是被孙礼虐杀的。
而他又为了让自己逃脱人类社会的法律制裁,精心设计了圈套,让旁人成了他的替罪羊。
这么算起来,被他残害的,又何止是这二十个女孩儿的命。
几乎是在赵息澜话音刚落的瞬间,他方才睁开眼睛,就有一道冰刺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脸颊被冰刺擦了一道血痕,带着极寒刺骨的温度,让他的半张脸都失去了知觉。
在听见人群里传来慌乱恐惧的惊呼时,赵息澜恍惚回首时,正好看见刚刚擦着他的脸颊而去的那道冰刺,已经深深地刺穿了孙礼的腰腹。
他的腰间已经被血色染红,赵息澜看着他紧缩的瞳孔渐渐涣散,那张脸上痛苦的神情在瞬间被定格。
他重重地倒在地上,气息已绝,但那双眼睛,却仍然大睁着,仍可看出他眼瞳里残留的惊恐之色。
赵婧霜从小被赵息澜保护得很好,她还从来都没有直观地见过这样的场面,此刻她已经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甚至不敢再看孙礼的那双睁开的眼。
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任凭身旁的赵婧雪如何安慰,她都还是怕得厉害。
“殿下,一个孙礼,您杀了,是为我北支除害,臣谢殿下大恩,但这余下的人,他们有的是臣的亲属,有的是臣的下属……他们总归没有做错什么,还请殿下,饶过他们。”
赵息澜跪在地上,俯身行礼。
“赵息澜,你以为,这么一个,就够了?”沈玉致弯着唇角,那样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恶劣,还有几分戏谑。
当赵息澜反射性的再看向身后的那些人时,那样暗色的业火光芒,几乎要灼烧他的眼。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整整有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人里,有的是他的臣子,有的是他的侍卫。
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燃烧着的业火,在这片天空里,化作了金色的字体,密密麻麻的一片,令人惊骇。
或许是因为深藏的阴私已经被这样大剌剌地公之于众,住在这些人心里的那只鬼,终于开始猛烈地撞击他们的心口,逼迫他们撕掉所有的伪装,开始面露惊惶,抖如筛糠。
一时之间,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你说,他们该死吗?”
沈玉致的嗓音冷冽渺远,毫无温度。
赵息澜闭上眼睛,嘴唇抿紧,却无声地点了点头。
沈玉致轻轻地笑起来,那双茶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琉璃般的光泽,他只是指尖一点,瞬息之间,束缚住赵息澜的淡金色流光顷刻消失无痕。
“你北支的人,你自己处理。”
沈玉致一挥袖,嵌在那把乌木椅后的石制浮雕间的那把属于北支妖主的宝剑就瞬间出鞘,稳稳地落在了长阶之下的赵息澜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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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息澜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停顿了半晌,他才转过身,看向人群里,那些身上闪烁着暗色业火的每一张面孔。
这位年轻自信的北支妖主,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错了?
他太过相信他的臣民,而这种无条件的相信,与约束极少的宽松环境,让某些阴暗的种子在这些人的心里发了芽。
耳畔是许多向他求饶的声音。
赵息澜的手指渐渐收紧,剑柄冰凉的温度让他始终保持着一位妖主应该有的理智。
而北支唯一的铁律,绝对不容挑衅。
于是他伸手,手中的长剑飞出,在一阵淡色的光芒中,剑刃一一划过这一百多个人的脖颈。
鲜血喷溅,血腥的味道在云台蔓延开来。
赵息澜绷紧下颌,没有眨眼。
而那边的赵婧霜,已经惊恐地躲进了自己的亲姐赵婧雪的怀里,瑟瑟发抖。
当那把剑再次回到赵息澜的手里时,他看着剑锋滴下一滴有一滴的血珠片刻,然后转身,望向沈玉致。
“殿下,”
赵息澜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他用剑锋指着自己身后的那些人,目光紧盯着沈玉致,“剩下的这些人,可还有遗漏?”
沈玉致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听见赵息澜的这句话时,他含着笑,摇了摇头。
然后才叹息了一句,“你倒真不手软。”
“既然违背了我北支的铁律,就算不得无辜。”
赵息澜沉默了片刻,才开了口。
“但殿下,你若还想要剩下的这些人的性命……那就先请您,取了臣的命。”
赵息澜握紧了手里的那把染血的长剑,周遭吹来的风吹着他的衣袖。
沈玉致微微挑眉,还没有开口,就听见一抹惊慌的女声传来,“哥哥……”
他稍稍抬眼,就瞥见人群里那个忽然站起来的年轻少女。
“殿下,您还认识我吗?”
赵婧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勉强牵起一抹微笑,“殿下,我,我们之前……见过的。”
她的下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见那长阶之上的白衣少年已经不耐地移开目光,再懒得看她一眼。
她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站在那里时,她能够感受到周遭注视着她的各色目光。
生平第一次,赵婧霜觉得如此难堪。
很显然,沈玉致并不记得她。
赵息澜回眼看着自己的妹妹,“阿霜。”
赵婧霜恍惚抬眼,就看见赵息澜再向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赵婧霜抿紧唇,低下了头。
“赵息澜,既然你管不好北支,那北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沈玉致这句话说得轻缓,却威压十足。
“殿下……”
赵息澜跪下来,长剑被他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一抹低沉的男声忽然传来:
“殿下,您是真的想灭了北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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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抹嗓音,对赵息澜来说,到底有些熟悉。
他回头,果然看见了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的裴素照。
沈玉致并不喜欢这个南支少主。
一见他,沈玉致就皱了皱眉头,冷笑,“你倒真不惜命。”
裴素照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了赵息澜的身边,听着沈玉致的这句话,他却仍然淡定如常。
“殿下是不会杀臣的,臣很清楚这一点。”他笃定似的说。
沈玉致冷眼看着他。
“殿下,臣请殿下饶过北支。”裴素照弯腰行礼。
沈玉致眼底有了些兴味,“你们南支与北支,不是水火不容?”
裴素照看了一眼身边跪着的赵息澜,然后说,“但说到底,南支与北支,到底所属同宗,不是么?殿下,北支与南支即便水火不容,但我们也同样不可分割。”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关系。
但也的确是南支与北支的现状。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你能阻止得了?”
沈玉致睨着他,那张过分昳丽的面容上留存着几分戾气。
裴素照摇头,笑了笑,“臣自然是没有这个能力阻止殿下,”
他顿了顿,又说,“但臣想,小夫人……她或许可以。”
果然,沈玉致一听见他的这句话,他瞬间神色一凝,他的身影如幻影一般,瞬间站在了裴素照的面前。
他的手指狠狠地扣住裴素照的咽喉,“你敢动她?”
像是被触及逆鳞,沈玉致此刻眉眼间拢着冰雪,眼底压着浓深的阴郁之色。
“臣,不敢。”裴素照咳嗽了两声,艰难地吐露出几个字。
“殿下……难道,忘了炽毒?”
裴素照费力地添了一句。
“炽毒”这两个字,让沈玉致扣着裴素照咽喉的手指瞬间一松。
难道,星驰的药,已经失去效用了?
心里忽然升起一些恐慌的情绪,那一瞬间沈玉致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他的身影在瞬间就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涌入云霄,消失无痕。
望着沈玉致消失的方向,裴素照狠狠地咳嗽了两声,这才缓过来。
“赵息澜,你可真没出息。”他摸着自己的脖颈,转头看向已经站起身来的赵息澜,啧了一声。
“是,我从来都比不上裴少主你的狡猾奸诈。”
赵息澜掀了掀唇,出言却是讥讽。
“赵息澜你知不知道感恩两个字怎么写?我可救了你们北支!”裴素照仍然面带微笑,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赵息澜收了手里的长剑,回答得很不走心,“裴少主既然一定要多管闲事,我也不能拦着。”
但当他转身走向赵婧雪和赵婧霜那边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声,
“谢谢。”
裴素照似乎是怔了一下,看着赵息澜的背影时,他唇角一勾,忽而轻轻地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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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初吃过阿零送来的午饭之后,因为手腕上被银圈锁着,她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就只能在手机上玩小游戏,打发时间。
玩了一会儿,她就有了困意。
手机还拿在手里,游戏还在发出轻快的音乐声响,她的眼睛已经快要闭上了。
正当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整个人忽然被拥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浅淡好闻的香味在鼻间缭绕的瞬间,她的瞌睡虫瞬间被彻底赶走。
她下意识地抬头,嘴巴却刚好印在了他的下巴。
她眨了眨眼睛,人还有点懵,就听见他清冽的嗓音在耳畔传来,带着几分惊慌,几分焦急,“初初,你哪里疼?你是不是很难受?”
陶初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就咬着牙,抬手时,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干脆把锁链在他的脖颈绕了一圈儿,“我哪哪儿都疼!哪儿哪儿都难受!好不了了!”
在沈玉致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她这些天盘旋在心底的憋屈和愤怒涌上来,她干脆一口咬在他的下巴。
“我咬死你!”
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听起来有些愤愤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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