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与叶明蓁多聊了几句, 越聊便对她印象越好。
不只是才学出众, 许是在侯府多年教养出来的,与叶明蓁说话时,每一句都令人觉得舒适, 如沐春风。二人的年龄差了一大截, 叶夫人看她,就像是看小辈一般,还是小辈之中十分出『色』的一个。
她早就听长公主说过侯府真假千金一事, 也知道叶明蓁如今已是农户之女,身份骤然调换, 天差地别, 叶夫人忍不住关切地问了几句:“你在新家可住得习惯?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叶明蓁与她说了几句, 对叶夫人的印象也十分好。她见过的世家夫人不少,见得最多的就是顾夫人。可顾夫人对她向来冷淡, 还不如虞夫人态度亲切, 可那到底是别人, 生疏有别。叶夫人身份虽高,可也不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平易近人又温柔。
她曾想过会有朝一日从顾夫人身上听到关心,可小心努力后, 也没有办法让顾夫人多看她一眼。她也羡慕过虞曼音,后来她有了亲娘,叶母事事想着她,到现在, 连一个只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都让她感受到了本来能从长辈身上得到的温暖呵护。
叶明蓁有些羞赧,她面上镇定不显,唯独耳朵尖尖红通通的,她轻声说:“多谢夫人关心,我爹娘都是好人,对我也十分好。起先虽有不习惯之处,可如今也都觉得好。”
叶夫人欣慰,又道:“你若有什么难处,日后也可到国公府来找我。你这样年纪的姑娘,本该要娇养,也不应当吃苦。”于她来说,不过是一点银钱,举手之劳而已。
“为自己前程做事,算不得吃苦。”叶明蓁温声说:“我已是十分幸运了,虽然出身平凡,可也在侯府过了许多年,回家之后,爹娘也十分体贴关照我,如今还能写文章挣银子,写的诗还能让夫人喜欢。若是这样也算吃苦的话,天底下也没有苦日子了。”
叶夫人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想不明白,为何长宁侯府能这样狠心,养了十六年的女儿,说不要就不要了。若是此人品『性』恶劣也就罢了,她见过这么多人,叶明蓁在其中也算是佼佼者。十六年,即便是花草都能养出感情来,更何况是当过亲女儿的人。
而她心中同时又有几分惊奇。
她对长宁侯府的印象算不得好,印象之中,顾夫人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刻薄善妒,偏偏教养出的姑娘却是如此出『色』,竟是一点也没将她身上的坏处学走。
“若无难处更好,但我这话一直算数,你何时都可以来找我。”叶夫人对她说:“我喜欢读你诗文,不想因为其他什么而耽误。你也知道,许多事情你如今或许做不到,可对国公府来说,是轻而易举。”
“夫人心善,可我当真并无难处。”
她这样说,叶夫人也就不坚持了。
她怜惜这个与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又连忙把点心盘子推到她面前,柔声细语地劝她多吃些。这些且不说,等叶明蓁离开时,下人竟然又送上一大包吃食,像是生怕她会饿坏了自己一样,让叶明蓁哭笑不得。
这些吃食她带回去与叶父叶母分了,睡觉时闭上眼睛,意识消失前还在想着,她的运气是当真很不错的。
即便是离开了侯府,也还有关爱她的爹娘,也还有如齐公子、叶夫人这样的好人。她的好友还在身边,她还能靠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她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
叶明蓁再进城里送诗文的时候,又被人堵住了路。
这次不是长宁侯府的下人了,是一辆马车挡住了她的去路,顾夫人等不到她过去,竟是主动来找她了。
叶明蓁:“……”
车内人撩起车帘,果然『露』出了顾夫人冷淡的面容:“叶姑娘,先前我让人来请你,你说不好登门拜访,今日我亲自来,你总该是能见我了。”
叶明蓁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她问:“顾夫人想要去哪里说话?”
顾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松手放开了帘子。
马车在街上调了个头,叶明蓁只好抬脚跟了上去。说来也巧,顾夫人带她来的,竟然还是上回叶夫人带她来过的茶楼。
只是叶夫人待她来时是客客气气,顾夫人却不一样了,一张脸冷若冰霜,自始至终都对她『露』出和善的表情。
叶明蓁不动也不问,只等着她先开口。
顾夫人也不与她客气:“我来找你是什么意思,你应当清楚。”
“夫人从未提过,民女怎么会清楚。”叶明蓁淡淡地道:“顾夫人请人来喝茶,茶中可没写夫人您的来意。”
“你离开侯府之后,别的没什么长进,倒是学会了牙尖嘴利。”顾夫人冷声说:“你学了这么多年的礼数,便是教你这样顶撞长辈?”
“……”
叶明蓁隐忍垂下头,“若是顾夫人无事,那民女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多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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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找你,也并非什么大事。”顾夫人顿了顿,没等到她接话,只好自己接着说:“是关于长公主府那日诗会的事。”
叶明蓁:“顾夫人说的,可是顾小姐偷诗一事?”
顾夫人皱起眉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顾小姐偷诗一事是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当时有无数人都看见了,顾夫人若是觉得民女说的有何不对,大可向其他人求证。”
“你……”
顾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有发作,只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白了。
“只要你表个态,说清楚自己原谅不追究,日后也不再提起,此事就当是结束了。”顾夫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因为你的缘故,凝儿这些时日受了不少委屈,只要这件事情解决了,其余的事情,我也不与你追究。”
“……”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叶明蓁的回复,顾夫人看了她一眼,扬了扬眉:“怎么?你不情愿?”
“是。”叶明蓁说。
顾夫人也没想到她会应得这么快,愣了一下,才收敛起面上表情。她对待叶明蓁时,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一向是这般严厉冷漠。“你有何不情愿?”
“哪里都不情愿。”叶明蓁抬起头来直视她,面上无半点惧意:“此事是顾小姐做错在先,顾小姐偷了诗,却从未说过任何一句道歉的话。为何不是顾小姐当着所有人的面与我道歉,而要我原谅顾小姐?”
“道歉?凝儿为何要向你道歉?”顾夫人提醒:“你别忘了,这是你欠凝儿的。若不是你占了凝儿的身份,若不是你娘调换了你们二人,凝儿何必受这么多苦头?你欠凝儿的那些东西,我不向你追究,如今只要你表个态你也不愿?我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竟是养出个白眼狼来!”
顾夫人说到后面,话中也带了几分怒意。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侯府夫人,自有几□□居高位的气势。
可叶明蓁并不怕她:“顾夫人说错了。”
“我说错了?”
“将我与顾小姐调换的人并非是我娘,是侯府中的下人。即便没有我娘,也会有其它人做这个交易。我娘收了银子是她的错,夫人恨她是理所应当,夫人放过我们,我也感激不尽。”叶明蓁的脊背挺得笔直,她的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遇到敌手时从不『露』怯,“顾小姐在叶家十六年,我爹娘也是真心待她,是不如侯府富贵,可也并未让她吃过苦头。我在侯府待了十六年是真,占了顾小姐的身份也是真,就算是要还,也不该这样还。”
“你说的倒是好听,只要你做一件事情,你却不答应。”顾夫人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要还?”
“顾夫人拿走我与楚公子的婚约时,我也并未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说这些,反而还是怨我了?”
“民女不敢。”叶明蓁垂下眼,她的杯中空『荡』『荡』的,顾夫人并未给她倒茶,她也没有主动伸手。她道:“顾夫人曾说,离开侯府之后,我就与侯府没有半点关系。不该拿的东西,我都已经还了回去,我有的只有这些,顾小姐能拿走的,她都拿了,日后我能给的,我也可以一一补偿。可她不能拿的东西,她也不该拿。”
叶明蓁:“既然已经离开侯府,我也不必再事事听夫人的话,那夫人想要什么,我都得先问问自己的意思。”
叶明蓁:“而夫人说的这件事情,我问过了,我不愿意。”
顾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头一回从她口中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一时久久不知该如何反应。
晌久,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以为你在长公主面前『露』了脸,我就当真动不了你了?”
“夫人真想做什么,应当也不会事先知会我。”
二人不欢而散。
茶楼门口,顾夫人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叶明蓁张了张口,最后也未将心中的话问出来。
年幼时,她也不知娘亲为何不喜欢自己,也曾想方设法讨她欢心。她总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直到后来她随顾夫人出门赴宴,争强好胜沉不住气,几人从口角之争到拳打脚踢,各自哭着去找娘亲。其他夫人都将女儿抱在怀中柔声哄着,顾夫人却只是让丫鬟将她拉到一边,怕她身上脏污沾染她的衣裙。
她以为顾夫人天『性』如此。
可如今,真千金受了一点委屈,顾夫人便不分青红皂白,主动前来为她出头。
但她如今已经有了新的爹娘,叶母对她的关爱已经足够。她也就渐渐不再想起这些了。
一辆华贵的马车大摇大摆地从街道中央驶过,忽然停了下来。瑞王撩起车帘一看,见茶楼门口站的当真是叶明蓁,顿时欣喜不已: “叶姑娘!”
叶明蓁回过神来:“瑞王殿下?”
瑞王高高兴兴地跳下马车,“这么巧,叶姑娘你也在这儿?本王正愁着去哪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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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蓁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并未见到齐公子,这才收回视线:“瑞王殿下找民女有何要事?可是有谁托瑞王殿下带话?”
“是也不是。”瑞王掏了掏自己的衣袖怀中,找遍了全身也没找到,只好说:“我是来给叶姑娘送东西的,只是今日不巧,好像没带在身上。”
“送东西?”叶明蓁不解。
瑞王重重点了一下头:“是啊,送东西!”
这可是太子特地叮嘱了他,一定要他送过来的好东西。
瑞王问:“叶姑娘,你缺不缺宅子?”
叶明蓁:“……”
侯府的马车缓缓驶离开,顾夫人沉着脸坐在里面,隐约听到了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她心神微动,凝神去听,可细听之下,随着马车驶远,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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