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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2)

    这是两人头一回在言辞上争执,犹如每对寻常夫妻,偶有意见不合,偶会拌嘴,偶会针锋相对。本来伫于一旁的德松不方便介入,默默退了出去。

    “我那么做有我的理由。”白绮绣扭头逃避他的责难目光。

    “我与你相同,我也有我的理由。”赫连瑶华口吻放轻,眸光转柔,氤氲那张暗青色脸庞上的疲惫倦意。“我的理由,是不想再见你在我与亲人间两方撕扯,我不要你被血淋淋扯成两半。如果我的决定能使你快乐,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你呢?绮绣,我说了我的理由,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理由?”

    “不……”她不想说,不想让他探究得更多。

    “绮绣,不要教我连死都不明不白。”,

    “不……”她不要他死。

    “你喝下国舅爷带来的鸩毒时,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进逼一步,以温柔无比的声调。

    是的,他知道是国舅爷对她下的毒手,那日副管事神色慌张来报,以“国舅爷入府要找少夫人”的焦急消息吵醒了他,他不顾衣衫不整、长发凌乱,赤足奔至天香厅,面对疼心泣血的一幕。

    他最担心的事、努力想避开的惨况,仍旧在眼前无情发生。

    得罪陆丞相与国舅爷,他并无恐惧,唯一教他挂心悬念,是她的安危,他防过他们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他藏着她,不给谁机会接近她,他只错料了国舅爷会亲自上门,带来剧毒,以及,她竟也乖顺喝下——从国舅爷口中,他听到了事情的真相,没有强押,没有强灌,甚至国舅爷没有指名道姓逼她喝毒,国舅爷不过是暗示她,那杯毒是否该赏给不听话的他,她却一把夺下,将之饮尽。

    他挟带强大怒焰,在她死后一年内,与国舅爷正式决裂,而他的羽翼早丰,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赫连瑶华”,国舅爷待他之恩,近十年为他作牛作马,背负国舅爷不愿弄臭自己的丑陋污名,够了,早就够了,若不够,再加上杀妻弑子之恨,也相抵殆尽,于是,他不存任何歉疚,从皇后方面下手,后宫争斗与官场荣宠息息相关,说穿了,国舅爷的尊贵,全拜他长姊母仪天下所赐,一旦皇后不再是皇后,国舅爷又值多少呢?

    他与国舅爷的最后一次交谈,是国舅爷难掩懊悔,说着:“养虎为患。”

    “那只虎,本打算一辈子效忠,被当成狗来使唤也无妨,可是,它的主子强行夺走它心爱东西,与其说是它背叛,不如说是它的主子背叛了它——”

    于是,虎爪反扑,咬断国舅爷的咽喉。

    “绮绣,你那时,是想着我的吧。”赫连瑶华再问她。

    “不……”她仿佛除了“不”这个字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言语。她否认得太虚弱,间接坦诚她的口非心是。

    “你怕,喝下鸩毒的人会是我,你不希望我为了你,开罪国舅爷,你想保护我,即便知道危及自己性命,同样义无反顾,你无法见我受到威胁,这就是你理由,我有猜错吗?绮绣。”

    她若如她所言地恨他,就该让他成为国舅爷的眼中钉,藉国舅爷之手除掉他,想尽办法将那杯鸩毒送进他嘴里,达成她报复的目的,她却没有这么做。

    她努力想恨他,又不得不爱他,她倍受两方折磨,她对他的爱,并不像她口中倔强所说的,自始至终都不曾存在,她在抗拒着自己的心,所以她死而复生之后,态度丕变,她将她自己逼得太紧,逼自己逃离他——他终于看清楚她的用心,假若她对他只有恨,他对德松下达的命令便不会改变,他会帮她如愿以偿,痛快报了她爹亲惨死之仇;然而,她恨他,也爱他,她更恨自己为什么爱他,她在他面前想假装恨意,却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一个光听见他想寻死便会激动落泪的女人,已经藏不住她最真实的心思。

    他要逼她亲口说出来,向他哭求、向他撒娇,说出她深藏数年的芳心秘密……

    “不、不是……我、我忘记了不,根本就没有理由!那也……无关紧要——”她有些慌乱胡言。

    “怎会无关紧要?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我便能含笑九泉,死都瞑目,若不然,死去总带点惨淡落寞。”他流露一抹苦笑,乍见之下,可怜兮兮,七成的示弱,三成的狡黠。她太愤怒于又听见他拿性命当儿戏,以致并未看清楚他的表情。

    “你可以不必选择死呀!”白绮绣气恼又气虚地驳斥他:“你已经知道我是个多可旧的女人,我欺骗你、伤害你,更曾在参茶中下毒欲致你于死,你恨我吧^到巴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你被过去迷惑了眼,那场姻缘、那段恩爱,全是假的!你不爱我!你不可能爱上充满心机和仇恨的我U连瑶华,别再自欺欺人,承认吧,你的爱情,从最初便错给了,你还有机会选择结束它,你不要再假装自己仍旧深情如昔,不要了……”

    “原来,这就是你内心最害怕的事,也是你努力想欺瞒自己的事。”赫连瑶华所有困惑烟消云散,他拼凑出最后一块碎片,他明白了,恍然大悟,她的种种反应、句句言辞,有矛盾、有反覆,甚至有落差,理由在她方才痛苦嘶吼间,明白揭示。“你怕我不再爱你,你怕我听见你靠近我的目的,会让我嫌恶你,改变对你的态度,收回对你的感情,于是,你想逃掉,不愿意正面迎战,你不想受伤,不想承受我的反击,不想看见我冰冷的面容,绮绣,我说对了吗?”

    一股哆嗦,自她背脊深处窜升上来,像是被探及内心最不愿坦诚的私密,他剥除她仅有的防御,不让伪装的糖衣,包藏住她脆弱易感的怯懦,又或者该说,他要她把她的恐惧全部抛给他,不要自己一个人苦苦支撑。

    白绮绣脸色苍白,说不出否认的字句,她沉默着、无语着,等同于默认了。

    她被他完全说中心思,赤裸裸地,澄澈无瑕,无法再隐藏。

    他说对了!每一个字都是对的!比起被迫重新回到翻腾于他和家人之间的痛苦挣扎,真正令她深深惧怕的,是他反噬的怒焰!

    她怕被他痛恨着。她怕被他鄙夷的目光凝视着。她怕他与她之间的爱情灰飞烟灭,连一丝丝的尘埃都不存她怕,真的好怕!

    “绮绣。”他面露微笑,眉宇间又怜又惜,黑眸紧随着她芳颜上的沮丧变化。“我爱你,无论是哪一个你,我都很清楚,你就是我赫连瑶华唯一要的女人,你怕我知道真相后会疏离你,但真正害怕的人,是我,绮绣,我更怕你说出真相后,你会放弃我,把仇恨横亘在你我之间,划出深深鸿沟,永不原谅我,让我只能遥遥望着你,却不被允许靠近你……”

    他执握她的手,贴在他脸庞上轻轻磨蹭,又道:“不要离我那么远,不要让我碰触不到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你在我身边,当我喊着你的名时,给我回应,同意我继续爱着你,这样就够了,绮绣、绮绣、绮绣……”

    喊了五年,试过了温柔的、任性的、威逼的、哀求的、失声痛哭的种种口吻,都没有人会回应,那样的孤寂和落寞,他已经怕了。

    白绮绣原本被钳制于他的手,忍俊不住地抚摸他削瘦不少的脸,她泪光朦胧,颤着声问:“我们被允许可以相爱吗,我可以……爱你吗?”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拥有这个权利?不顾所有亲情,不理恩怨仇隙,成全自己……能吗?能吗?!

    “你不用烦恼这种问题,你只需要放胆去爱,其余会面临的阻碍,全部由我来解决,我不会让你在负累的情况下,郁郁寡欢,我要你毫无顾忌,发自内心地开怀快乐,日后唯一的困扰只剩担心给我的爱够不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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