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楼君炎面无表情,声音无波无澜。
昭云郡主张了张嘴, 无力道:“我…… ”
楼君炎低眉, 继续勾勒着手中的画作, 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你还想亲自去报仇, 杀了他么?若不是, 你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昭云郡主的身份和地位么?”
昭云郡主暗暗握住了拳头, 姣好的面容露出一抹恨意:“如果真是陛下害的我沈家满门尽灭,我就是死, 也要拉他去地狱给我们沈家赔罪!”
楼君炎眉头深皱, 没有斥责她,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当今陛下如何?”
昭云郡主一怔。
楼君炎停顿了一下,道:“换个问题, 你觉得大晋的百姓生活的如何?”
昭云郡主凝眸想了想,回道:“我这些年走过很多地方, 见识过不同的风土民情,比起西境还有以前未被灭的北漠, 大晋的百姓应该算得上衣食无忧, 更难能可贵的是, 朝廷制定的赋税比以往历朝历代低,此举大大地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而当今陛下大兴农田水利,强兵秣马,大晋一年比一年强盛。就算是陛下刚登基的那几年, 血腥镇压朝臣,对百姓却没造成多大的影响,恐慌的只是反对他的朝臣而已。”
楼君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昭云郡主,又问道:“你觉得他算是一个明君,还是一个昏君?”
昭云郡主沉思片刻,低声道:“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一个明君,但比起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暴君昏君,他不算是一个昏君,他没有昏聩视天下人为草芥视国家为儿戏,反而,励精图治,勤勉为政,制定了各种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政策方针”
楼君炎赞许地点点头,她并未因沈家的事情而影响到对景昭帝的评断。
他顿了顿,而后再问道:“以朝堂目前的况状来看,如果陛下真的崩了,朝局又会发生怎样的动荡?”
“赵乾被废黜,东宫之位悬空,陛下子嗣较多,可能会发生争权夺嫡的事情。”昭云郡主抿了抿唇,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楼君炎搁下笔,循循善诱道:“如果胜出者是一个残暴不仁不能担国之大任的皇子呢?”
“那必然是朝局不稳,天下动荡,当今陛下制定的那些对百姓有利的政令或许会荡然无存!”
楼君炎看着她,正色道:“一个偌大的国家想要稳步强盛的发展,需要的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君王,内能稳定朝堂,知人善用,外能平定四海,抵御敌国侵犯,这两点当今陛下都做到了。
而古往今来,不乏被世人称颂的悲天悯人的仁君,他们怀着一颗仁心治理这个天下,想要天下百姓朝堂臣子皆满意,反而处处掣肘,史书书写他们是仁君,可你去拜读他们当时的朝代,查阅各方野史正史便会发现其弊端,朝堂对外族相当软弱,其间依旧不乏各种冤案,甚至于这个君王是位仁君,耳根子软好说话,下首的地方官吏多为酷吏,欺上瞒下,法律明文形同虚设,百姓不见得能丰衣足食,安稳度日。
国强则民安,一个君王能够让这个国家走向鼎盛时期,政吏清明,能够造福百姓,那他便是这个国家最适合的君王。但君王不是神,他要做的是掌控天下朝局这棵参天大树,而树下的枝枝末末则是由各部官员去修剪,剪修错了,君王有过,但你不能全盘否认他的功!”
“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昭云郡主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眉宇间依旧被阴霾笼罩,她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楼君炎,“但我依旧想知道,当今陛下在沈家被构陷一事中究竟扮演着何种角色?”
楼君炎淡淡地看了一眼昭云郡主,镇定自若地吐出两个字:“无关!”
“谢谢。”
昭云郡主凝着楼君炎注视了一会儿,半晌才低低说道。
其实,她也只是想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他说景昭帝没有谋害过沈家,她便信他,这辈子都会彻底放下仇恨。
昭云郡主起身告辞离去,待到她快要走出书房时,楼君炎却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翠珠,你的前半生被困于血海深仇,后半生学着放过自己,让自己过得轻松些,去寻求普通女人该有的幸福!”
普通女人该有的幸福,嫁为人妇,为夫家生儿育女吗?
可她想嫁的人,却对她从来不屑一顾!
昭云郡主身躯微微发颤,心底莫名涌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似要冲破以往的禁锢喧嚣而出。她竟如此迫切地想要告诉他,他就是她前半生所有的爱恋,是她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是她飞蛾扑火也想要的幸福。
在他的筹谋下,沈家得以平反,可沈家的一切人和事皆成过往,父母兄长亲人都不在世上,她却要在漫长的生命里顶着昭云郡主沈家遗孤的身份活在京城,这只会让她痛苦,让她压抑。
所以,她才想逃离京城!
可逃离之前,她想让他知道,自己曾那般小心翼翼地爱过他,视他为神明。
“楼君炎。”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唤他的名字,激动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廓,“我一直都心悦于你,只有你!”
然而,不过瞬间,她沸腾的血激动的心便归于一片死寂。因为他的眼睛里不带任何感情,眸光甚至都无任何波动,只淡漠地说了一句:“你逾越了!”
http://www.muxiyu.com</P>
你逾越了。
这不是你该有的感情。
那般淡漠却姿态在上的口吻,仿若她依旧只能跌在尘埃仰望云端的他,她说爱他,是一种亵渎,一种玷/污,是她不配有的奢望。
呵,你逾越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万箭穿心,深深地刺痛了她,却也将她从虚妄中解救了出来,不管是以前落魄的沈翠珠,还是如今的昭云郡主,她于他,都只是下属,是婢女,并不会因她的身份转变而对她有任何改变。
昭云郡主仰了仰头,努力地将眼泪逼了回去,没再说什么,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却在转身的刹那,看到楼君炎将桌上的宣纸拿了起来,上面画的不是山川河流,也不是窗外雪景,更不是什么人物画,而是勾勒的各种各样的女子眉形,或纤细,或英气,或柳叶眉,或新月眉,或蛾眉,或黛眉。
他竟在练习各种眉形,只为给他的妻子更为熟练地描上好看的眉。
当真是情深几许!
天空中雪花肆意飞扬,落在昭云郡主脸上,冰冰凉凉的,然而更凉的是她的心,苍凉如荒野。
与她的沧桑悲凉不同的是,庭院中,白雪下,亭亭站立着明媚动人的陆燕尔,她撑着一把点缀梅花的折伞,悠悠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的伞上,她的裙踞上,甚至飘在她微微颤动的羽睫上,整个人美的如诗如画,比这漫天的雪景还要美上三分。
陆燕尔与楼君炎成亲将近八载,却依旧如十六七岁的少女般,像是不知人间愁滋味,保持着少女特有的纯真。
这是她此生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她这一生太过沉重,即使放下仇恨,她也难以拥有陆燕尔那般明艳动人的笑容。
人跟人的命真的不一样,不一样。
昭云郡主忽然提起裙摆,踩着地上的积雪,小步跑了过去,陆燕尔顺势便将伞往她这边挪了些,笑盈盈地看着她:“郡主!”
陆燕尔唤她郡主,她自然不愿意再唤她少夫人,便笑着叫了她一声:“燕尔。”
昭云郡主微抬了下巴,不复以往卑微的婢子姿态:“燕尔,你知道楼君炎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的性命!在你嫁给他之前,我便深爱着他,比你爱的时间还要长!“
莫名的,她带着挑衅的快/感,想到陆燕尔脸上的笑容消失,然而她失望了。
陆燕尔却笑得更灿烂了,颔首道:“我知道呀!”
“你知道?”
昭云郡主身子被定住。
陆燕尔竟然早就知道她爱着楼君炎,是了,曾经的德清公主,北漠公主,她们都做过疯癫痴狂的事,使得陆燕尔屡次受伤,肉/体的折磨,却依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境。
自己无关痛痒的两句话,就想奢望陆燕尔脸上的笑容消失,原来幼稚愚蠢的是自己,看不开的也是自己。
昭云郡主失魂落魄地往府外走,他们的感情根本就不能容他人插足,留着只能自取其辱罢了。
“雪路湿滑,你小心些。”
陆燕尔蛾眉微蹙,快步上前,将手中的伞塞到昭云郡主手中,任由雪花落在自己发梢,转身走到旁边的长廊下。
昭云郡主目光复杂地看着手中的伞,转身,默默地走出了楼府。
却恰巧遇到来楼家登门拜访的陆宗兼夫妇,昭云郡主自顾自地往前走,深思黯然,并未留意到陆宗兼,而陆宗兼却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霍嫣见状,当即就变了脸色。
http://www.muxiyu.co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