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墨燃。桃苞山庄。
这三个名字一齐浮现在薛蒙心里时,勾起的是某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当年踏仙君告诉他,楚晚宁在桃苞山庄和墨燃上过床,还就是当着他的面,一帘之隔的地方。
这给他造成的心灵创伤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回,他一定会在踏仙君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咆哮着打断他——
“你快别说了!我有画面了!!!”
然而往事不可回头,生活总得面对。
为了降服卷轴妖,薛蒙只得由着陈旭缘长老给他师尊和他堂哥修书一封,恭请楚宗师出山来援。
然后他们就开始等。
南屏山就在西子湖畔,离桃苞山庄是最近的。哪怕不御剑,从白云深处的结界里徒步走下来,晃晃悠悠逛到山庄大概也只消一两个时辰。
可不知道为什么,信发出去之后,直到天色破晓,楚晚宁他们也仍然没有回应。
梅含雪十分聪慧,自是能想到其中缘故。他看了看日头,起身对众人道:“你们还是去歇息吧,恐怕今天一整个上午都不会有消息了。”
桃苞山庄的弟子们也守了整晚,听他这么说,也不去深究他的言下之意,纷纷点头打着哈欠四散,打算去补个回笼觉。
只有薛蒙拧着眉头看着他:“为什么不等了?我师尊很快就会来的,他从不赖床。”
梅含雪微笑道:“你还是对你师尊知之甚少。”
“你胡扯!难道我还没你了解他?不信你跟我来赌赌?”
“哦?”梅含雪见他不服气的样子,来了精神,逗鸟似的:“赌什么呀?我记得你出门没带多少银两,你有什么当赌资呢?”
“谁说我没带,你等着……”薛蒙咬牙,就开始伸手在钱兜里摸索。
他当然不是没钱,只是他新继任掌门没多久,虽然人前勉强人模狗样,但毕竟还是经验匮乏。璇玑长老担心他花钱大手大脚,又或者被诸如华若薇这一类居心叵测的女人骗了去,所以财帐都由长老们一同细心打点,薛蒙虽然贵为掌门,每个月却只能从璇玑那里得到些为数不多的零用钱。
而这个月,说来惭愧,为了和姜曦相亲,他竟已经花掉了自己大半的积蓄。
而且姜曦还看不起他!姜曦作为“若英”时候的那种眼神,明显是在嫌他穷!
更别说后来和踏仙君相亲,和那些奇葩男女相亲……一代天骄薛子明实在是已经被这些妖艳贱货们榨到了连上茅房都要数一遍草纸够不够的地步了。
但为了楚晚宁的清誉,再穷再累,薛掌门也要赌!
大不了草纸减半!
于是梅含雪就眼睁着看着薛蒙翻遍全身所有犄角旮旯,掏出了零零碎碎一堆铜板,拢起来大概连五十文都不到,被薛蒙以五千亿的豪气拍在了桌上,还有两枚小铜板骨碌碌地滚落到了地上。
梅含雪:“……”
“我赌我师尊早膳时辰过了就会来!”薛蒙斩钉截铁道。
“……那要是他没来呢。”
“这些都给你了!”
梅含雪看了那一堆寒碜的铜板,转回过头,笑道:“曾听闻楚宗师有言,要赌就赌大的,这些就算了吧,干脆来点别的?”
“别的什么?”
“当街裸/奔,青楼卖艺。”
薛蒙:“??!!”
梅寒雪皱起眉头:“胡闹什么?”
梅含雪以手掩口,卷着手忍不住笑道:“别当真,我逗他玩的。”
“让我再想想……”梅含雪双手抱臂,眉眼弯弯,“这样吧……不如输的人就按对方的要求,扮个姑娘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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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蒙有些不爽地皱起眉头,“不是,梅含雪,我是从前逼你穿过女装吗?请问你怎么就过不去这坎儿呢?”
这回是梅含雪和梅寒雪一起高深莫测地注视着他,直看得薛蒙背后发毛,磕巴道:“干什么?我说着玩的,我又没干过这事儿。我、我一向为人正直,从不欺、欺凌弱小……”
“是的。”梅含雪笑眯眯地说,“你最棒了。”
薛蒙:“……”
怎么总觉得这么不祥呢……
.
事实证明,薛蒙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准的。
薛蒙在希望中等到绝望,最后等到颓然,到了下午,才终于听到山庄外传来弟子的报讯:“楚宗师,墨宗师到——!”
楚晚宁玉冠束发,白衣飘飞,照旧是一副清隽疏冷,天人之姿的模样,但不知为何眼尾薄红,面色不虞,眉目间甚至还隐约带着些怒气。而墨燃则伴在他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跟着。
原来,楚晚宁昨夜就听得桃苞山庄报信的灵鸟在外头啼鸣,担忧有急事,想。可昨夜是踏仙君人格,踏仙君本就是懒得理会他人之事的性子,情到深处,哪里能停。几次楚晚宁要打断他,一开始踏仙君还哄,说什么“就快了。”“做完就去看。”
结果墨燃的嘴,骗人的鬼,什么就快了,什么做完就看,根本就是没完没了!马芸的鸟都在外面叫到自尽了,踏仙君的鸟居然还没有半点疲惫的意思。
最后楚晚宁坚持状况,踏仙君一怒之下,居然直接把人缚在了柱上,又为了绝楚晚宁之心,喂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方剂。这样一闹,春宵自是旖旎不已,哪怕后半夜人格切换回来,换作了墨宗师,瞧见楚晚宁如此姿态,亦是停不下手的。
所以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楚晚宁从昏沉中醒来,这才拿到桃苞山庄的报信,得知卷轴妖为祸临安一事。
这般耽误,分明是因踏仙君所起,可墨宗师踏仙君并无差别,追本溯源,自然都是墨燃自己的不好,以至于楚晚宁一路下山都不愿与他说话,只当他是木雕泥塑。
“楚宗师、墨宗师!”
“恭迎楚宗师、墨宗师!”
卷轴妖闹事的前因后果,楚晚宁都已知道,因此进了厅门看到薛蒙,他有心要训他胡闹,但薛蒙身份今非昔比,总要留上情面。
于是楚晚宁最终只是微蹙剑眉,说道:“怎么闯了这么大祸。”
薛蒙原本一腹牢骚,但真见了楚晚宁,又什么不高兴都没有了,连忙道:“师尊,是卷轴学我,我不是故意的……”
墨燃睁大眼睛:“薛蒙,无常镇一别之后,你……你怎么还接着玩了那么久的解忧卷轴?”
“不行吗?”
墨燃简直想翻白眼,碍着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秘密”,于是用口型在楚晚宁身后对薛蒙说:你这个糊涂鬼!你出来沾花惹草你对得起姜掌门吗你!
薛蒙不明所以:“你说话怎么不大声点儿?嗓子哑了?”
墨燃:“……”
笨死他算了!!!
嫌弃归嫌弃,薛蒙的烂摊子无法收场,他们还是会倾力相帮的。只是——
“什么?!你要师尊男扮女装!??”
薛蒙尴尬道:“我也不想的,或,或者让孤月夜开一张方子,上面写兹证明此人为……为……为……”
他偷眼去瞄楚晚宁肃杀冷峻的侧脸,“此人为女”这种话是打死也说不下去。
墨燃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他如何肯让楚晚宁以如此打扮示以人前?这简直是疯了!
但眼下这个局面不破不行,他瞧着薛蒙硬着头皮也无法利索表达的样子,沉默半晌,最后无奈说道:“换我吧。”
薛蒙茫然抬头。
墨燃道:“我代他去守那卷轴妖。”
“你?你要男扮女装?”
“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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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蒙:“……大哥,你是不是对自己存在什么误解?”
墨燃怔了一下,有些伤心了,转头问楚晚宁:“师尊,薛蒙说我长得不好看。”
言语间多有些自卑意味。
楚晚宁知道他是存着心想和自己说话,变着法子撒娇而已,压根懒得理会他。他不紧不慢地将面前沏好的一盏竹叶青喝了,然后抬起眼来:“为何非要扮上,现成的不就有解法吗?”
众人不明所以。
楚晚宁微侧过脸,淡淡地对墨燃道:“你的乾坤囊,拿过来。”
这还是楚晚宁下山以来他第一次开口和自己说话,墨燃不禁十分开心。但楚晚宁面色不虞,讲的也不是什么柔软的句子,这又让他有些失落,一时间心情像极了那种一边被娇艳姨太太嗔骂着一边掏荷包的老爷,不知该是高兴还是难过。
乾坤囊对于一个修士而言就意味着国库,楚晚宁要墨微雨的国库,并且还没有什么好话,但墨微雨再心酸也只能上交。七八^:///
谁让自己昨晚上不是人呢。
一圈人眼巴巴地看着楚晚宁在墨燃的乾坤囊里翻找,都想看看那个所谓的“现成解法”究竟是什么。
他们觉得这些宗师脑子都不正常,姜曦男扮女装是开药方,楚晚宁不知又会有什么惊人之举——会不会是找十个夜游神在后面拉条幅,上面写“晚夜玉衡北斗仙子楚婉凝参上”之类的?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楚晚宁蹙着剑眉略不耐烦道:“你乾坤囊里乱七八糟的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
墨燃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他从前倒是很干净整洁的,一件件东西放进囊中时都放置得很好。但自从魂魄尽数归体后,他的性格三日一变,两种人格暗自较劲也体现在了乾坤囊中。比如踏仙君人格下,他会往里头偷偷塞一些辣椒种子,痴心妄想能在南屏山种辣椒,可是等变成了墨宗师人格,这些辣椒籽就全被他又倒了。
踏仙君人格再次出现时自然十分生气,心道自己活得不痛快,也绝不能让另一个自己开心,于是就把乾坤囊一顿乱搞,把墨宗师搜集来的什玩全都敲敲碎,或者下山去当铺折了现,好给自己买漂亮衣裳。
所以这乾坤囊能不乱吗?
东西太杂,全部挤在一起不好找,楚晚宁丢了几样碍事的在桌上。薛蒙颇为好奇地伸过头去。
“《神魔札记》。”
墨燃解释道:“我的书,我想了解更多上古神魔往事。”
“哦……不错。”薛蒙接着看,“《照夜集》。”
“上面写了许多仙君旧往,这些前辈的声名各异,毁誉不同,但都有自己的一番心气与执念。所列诸君如繁星照夜,明暗不一却各有辉光,读来甚是有趣。”
“……想不到你越来越长进了啊。”薛蒙颇有些意外地,“说起来一套又一套的。”
墨燃笑了笑,说道:“师尊教得好。”
薛蒙又去翻下一本。
“《母猪的产后护理》。”
墨燃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最后他壮士断腕毅然决然道:“……这是踏仙君买的,跟我没关系。”
薛蒙:“…………”
楚晚宁本来还没在意,听他这么说,这才抬眸问:“买这个做什么。我们家又没有养这种动物。”
墨燃道:“我……他……是这样的,他有一回易容下山,看到村里有人在举办畜牧驯养大赛,他一时莫名自信,便跑去打擂,结果没有比过村口的王兽医,就气、气得去买了这本书……励志要好好研习,来年定要一举夺魁,一雪前耻……”
越说越觉得丢人,听到桃苞山庄弟子中有小修士忍不住发出窃笑时,墨燃讪讪地闭了嘴,略微忐忑地望着楚晚宁。
楚晚宁难以置信地:“你为何要去参加……畜牧驯养大赛?”
“有、有奖筹的。”墨燃微微地脸红了,低着头嘟哝道,“我是想……如果赢了……可以给你买飞云斋最好的衣裳。”
楚晚宁无言道:“飞云斋靠近江东堂,那个华若薇之前派人送了整八箱的衣饰来,你二话不说都烧了,现在又要自己跑去买?”
“那不一样。”墨燃立刻不悦道,“那位姑娘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她别以为我瞧不出来她打的什么主意,你看她送的尽是些什么东西,外袍发冠,贴身衣服……”越说脸越黑,“要师尊穿她这些衣物,她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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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晚宁听他这样说着,眼神不知是无奈还是尴尬,但那两池浓黑终究是柔软下来。他最后抿了一下嘴唇,忽然问道:“墨燃,今日是前世的你还是这辈子的你?”七八最快^手机端:/./
“当然是这辈子的我了。”墨燃愣了一下,“师尊为何这么问?”
“你看你现在这样子。”楚晚宁眸眼里总算有了些淡淡笑意,“和上辈子有什么区别。”
他一贯冰姿雪骨,神情寡淡,因此这一点笑意旁人是瞧不出来的。不过对于墨燃而言,哪怕楚晚宁眉眼间有一丝一缕的波动,他都能感到风晴雨雪般鲜明的变化。见他不再生自己的气,墨燃不由地垂下长睫毛,低眸笑了起来,脸颊侧梨涡深深。
待要再说什么,楚晚宁却觉得人前多言太过尴尬,又转过了头不愿再搭理他。
但这种不搭理和来时的那种不搭理,显然是两般意思,墨燃也就嘿嘿笑着,乖顺地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楚晚宁最后终于从乾坤囊里翻出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幻形香囊。”
秀长匀称的手握着香囊的穗带,楚晚宁道:“和解忧卷轴一同搭着售卖的,可以令使用者在旁人眼里依照原貌进行变幻,而无需任何真正的改装或者易容。”
桃苞山庄众人:“……”
楚晚宁顿了一下,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没人想到?”
解忧卷轴以及幻形香囊的制作者们齐刷刷地摇头。骑驴找马说的是谁不知道,但骑驴找驴,指的大抵就是桃苞山庄的这些修士们了。
如此一来,装扮的事情总算迎刃而解,大家伙儿都松了口气。这时候已至晚膳时辰,他们打算先赶紧去膳堂垫垫肚子,然后等着今晚上卷轴妖的再次出现。
陆续出门的时候,梅含雪忽然凑到薛蒙耳边,低声道:“薛子明。”
薛蒙对这货十分警觉:“干嘛?!”
梅含雪依旧低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直觉告诉薛蒙,梅含雪的秘密通常而言还是别听为好。但好奇还是驱使薛蒙开了口:“什、什么秘密。”
梅含雪颇温柔地:“就是……楚宗师说的那个办法……其实我也一早就想到了。”
薛蒙大吃一惊,回头瞪他:“那你为何不早说!”
“因为之前不是姜夜沉要男扮女装吗?”梅含雪笑道,“我不告诉他,是想为难他一下,让你高兴高兴。”
“……”薛蒙本来都准备好要骂人的,一听他这么说,干巴巴地叭叽了两下嘴,又骂不出来了。
梅含雪轻笑道:“还不谢谢我?”
“我谢你个头!那姜曦走了之后呢!你为何还不说!”
“哦,后来啊……”梅含雪顿了一下,琉璃碧眼里含着情,指尖点在唇间,笑道,“后来我不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想为难你一下,让我自己高兴高兴。”
薛蒙:“???”
“顺便提醒你,你之前打赌输了,记得履约哦,我等着的。”
“你做梦吧!!!”薛蒙再也忍不住咆哮出声,“你等个鬼!你?!!下辈子吧你!死了这条心吧你!!!”
声音之响,惊得周遭之人纷纷侧目,原本不知道的都知道了,小声议论:“哎呀,薛掌门要扮女装?”
“好像是薛掌门不肯,要食言而肥。”
“可怜梅公子明明打赌赢了还要被他骂。”
“惨哦……”
薛蒙在这窸窸窣窣的私语里脸越来越青越来越青,梅含雪静了片刻,笑道:“这么不情愿?”
“废话!”
“好倔啊。”梅含雪笑道,抱臂撞了梅寒雪一下,“哥,你看他。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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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寒雪瞥了一眼气成河豚的薛蒙,淡道:“不好玩。你也别让他扮女装。”
“为什么?他那么辣。”
薛蒙:“你——!你——!”
“是挺辣的。”梅寒雪面无表情道,“辣眼睛。”
“???”薛蒙快要爆炸了!
梅寒雪比梅含雪更过分!梅含雪只是说他辣,可梅寒雪居然说他辣眼睛!!!
薛蒙不禁怒发冲冠,不管不顾地嚷道:“梅寒雪!你给我站住!你给我回来!你说谁辣眼睛?你瞧过我扮装吗你就这么说!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扮吗!!有本事咱俩比比谁好看啊!”
梅含雪笑道:“嗳,你真的要——”
话未说完就被梅寒雪打断了,梅寒雪拉过梅含雪的胳膊,阻止了他的胡闹。而后回头对薛蒙道:“别。按你方才说的,你扮女装还是下辈子吧。”
“我靠!”薛蒙清醒过来,他指着梅寒雪,竖着秀眉厉声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下辈子就愿意了?”
梅寒雪扬起眉:“你刚刚自己说的。另外,请你这辈子你好好当你的掌门,别妖娆。”
薛蒙都快结巴了:“你、你竟敢……你居然敢……你说我什么……”
“对。我敢。”梅寒雪说着,淡漠地眨了眨绿松石般的眼睛,似是嘲讽又似捉弄,“那就这样定了。你欠了我们一个赌约。”
“下辈子我等你,薛姑娘。”
薛蒙怔了半晌,在梅寒雪转头的一瞬大叫起来:“谁欠你一个约了?你叫我什么?梅寒雪!你别走!我他妈的杀了你!啊!!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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