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清的手还被小女孩牵着,后者那双湿漉漉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个神情……就跟跳到她身上抢粮吃的卷饼没什么两样。
她看了眼车内的顾行,再看了眼跟前的小混血,权衡了下利弊,笑着开口:“你们也来这附近吃饭吗?我刚跟朋友吃完,地铁站就在附近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们就好好玩……”
顾行借着街边的光盯着谢楚清看了几秒,目光停留在她衬衫上的一大片酒渍上,蹙起了眉。
谢楚清今天穿着件米色的短款衬衫,本来就是轻薄的细棉材料,现在刚泼上去的酒渍还没干,衣服半透半遮,逆着光还能依稀看到弧度优美的腰线。
“糖球还在谢医生你这里,这两天茜茜没去看它,所以想问些问题。”顾行停顿片刻,收回目光,“也正好能送你一程。”
话音刚落,小女孩也拖着软糯的声音又叫了声“姐姐”。
顾行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谢楚清脸上客气的笑容顿了几秒,不好再拒绝,忍不住弯腰捏了捏小女孩的脸。
趁着谢楚清绕到后座开车门的空档,茜茜撤回扒在车窗上的手,睁着大眼睛转向顾行,快速而小声地用英文说了句“三包巧克力豆”。
顾行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一包。”
茜茜瘪起了嘴。
现在时间还不算晚,车从这条热闹的购物街驶出去,在街口被成行的车流给堵了会儿,开得断断续续。
从谢楚清上车开始,车内的气氛就沉默了下来,顾行问了句地址,她迟疑一瞬,最终报了个大概地名。
谢楚清有意地把语气放客气疏离,顾行借着后视镜看她一眼,眼眸冰冷。车往前开了一段路,他在红灯路口停下,从车里翻出来条干净的毛巾。
茜茜拿过毛巾,扭过小小的身子递给坐在后座的谢楚清。她借着递毛巾的动作好奇地多打量了两眼,眼睛亮晶晶的,要不是有安全带拦着,她下一刻就能蹭着前座中间的缝隙爬到后座来。
谢楚清觉得好笑,控制住又去捏她脸的冲动,故意开口逗她:“看了这么久,是不是觉得姐姐倾国倾城美若天仙?”
茜茜中文水平还没达到能理解成语的程度,她呆了两秒,下意识地仰头去寻找自己的御用翻译。
顾行正侧着脸平视前方注意着路况,像是没感受到一旁投过来的疑惑的小眼神,他平静地跟着车流打了个转向,虽然看起来无动于衷,但薄唇却稍微勾起了点。
茜茜放弃了询问,往后趴在椅背上,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谢楚清:“姐姐,糖球好了吗?”
“糖球没什么大病,”谢楚清看了眼主驾驶的椅背,笑着补了句,“其实也没什么小病,它很健康。”
顾行当初把糖球送来住院的时候,有专门的护理医师给它做了一次针对性的全身检查,结果毫无异样。沈苑后来奇怪地跟谢楚清提过这事:“清姐你说,明明没病没痛,人家好端端的把狗送过来干什么?没时间养可以送专门的宠物店啊,怎么给送医院来了?”
别人不知道,谢楚清当然知道为什么。为这事她还头疼了几天,想着找个时间能把糖球送回去。
没想到茜茜听完她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接糖球回来,而是兴奋地接过话:“那我可以来看糖球吗?”
谢楚清顿了顿:“当然可以。”
说完她心里暗想,这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怎么统统都不按常理出牌?
糖球是茜茜从小以来在国外的宠物,当初把它一起带过来的时候办了不少手续,她掰着手指给谢楚清细数了遍它的兴趣爱好,还互相交流了下养宠物心得。
茜茜对谢楚清抱着十二分的好奇度和十二分的友好度,中途还低着小脸在随身的背包中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把锡纸包装的水果糖来,热情地递给谢楚清。
谢楚清不爱吃糖,但对香香软软的小女孩更没有抵抗力,她剥了颗糖吃,没忍住顺手揉了把茜茜的脑袋。
茜茜顶着一头被揉乱的金发,眨着蓝汪汪的眼睛看了眼顾行。
谢楚清没注意到,小姑娘想表达的是——炫耀一下。
顾行抽空偏头看她,用纯正流利的美音问:“哪来的这么多糖?”
茜茜炫耀的表情停在脸上,默默地把私藏的糖重新塞回了背包最底部。
出了喧闹拥挤的街道,车行驶上了主干道,车窗外霓虹光一掠而过,人影变得稀疏而模糊,茜茜已经缩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车内开了冷气,车窗紧闭,显得异常安静。谢楚清撑着脸数路灯,接着把目光挪到了前方。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方向盘。
还有顾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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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他的指甲平滑而圆润,腕间戴着块银黑的江诗丹顿表。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顾行被表遮住的腕骨处,应该还有一道细长的疤。
谢楚清停留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她衬衫上的酒渍已经干了,百利甜的味道却还是没淡多少,醇浓的酒味在车里弥漫开来,闻着像是有股令人晕沉的气息。
谢楚清今天白天忙得双脚离地,晚上又经历了场闹剧,这会儿的精神状态处在趴床上就能睡的程度。她一开始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渐渐消散下去,撑着脸眯起了眼睛。
周围隐隐传来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福尔马林的辛辣气味一起冲入她的鼻腔。
实验室里的学生来来往往,本来只是小范围的嘈杂,突然在人群中爆出一句粗口。
“大哥,不是让你不要切到它大动脉血管的吗?说多少回了,你是聋的传人吧?”一女生恨铁不成钢地摘下口罩,“吸血棉呢?”
一圆眼镜男生闻言叹了口气,转向旁边谢楚清:“牧悠悠咋咋呼呼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下啊。”
谢楚清低头动刀子,露出的一双眼睛弯起来:“谁知道。”
两个小时后,实验室里渐渐人丁寥落。
时间已经很晚,圆眼镜男生收拾完实验器材,一边摘手套一边往谢楚清这边看了两眼,笑着问:“楚清,你还要在这待着呢?”
“山无棱,天地合,乃出实验室。”谢楚清正戴着口罩做肠道组织切片,闻言闷着声回,“我还有个实验没做完,你把钥匙留着吧,等下我来登记关门。”
“都泡两天了,你不累啊?”男生关切地补了句,“这么晚了,又不急着出结果,还是休息下吧?你中饭都是凑合吃面包的,晚上呢?”
谢楚清摆手:“我有精神食粮。”
男生没办法,走之前又问了句:“你真不饿啊?”见人没反应,摇头,“算了算了,那我可走了啊。”
实验室最后剩下谢楚清一个人,她观察完切片,才后知后觉地听进去了男生的留言。
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
饿了。
……好饿。
她现在身边没吃的,实验还没做完,这时候离开也不方便。正对着切片发呆,口袋里手机就响了起来。
谢楚清脱了手套摸出手机,瞥见来电显示,停下动作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像是很安静,对方声音低而缓,带着点好听的磁性:“还在做实验?”
“嗯。”谢楚清神情自然地给他瞎掰,“酱肘子切片实验,蟹黄虾饺开腹实验,豆腐鱼头除菌实验……”
她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才停,沉默一阵,对方声音才再度响起:“你饿了?”
谢楚清老实承认:“嗯。”
“……谢楚清,”对方像是叹了口气,声音带了点笑意,“你出来。我请你吃饭。”
谢楚清睡得迷迷糊糊,迷蒙间感觉周围越来越冷,她往软垫靠背里缩了缩,按着太阳穴,慢慢睁开一点眼睛。
光线很暗,车内很安静,还能听见茜茜细小平稳的呼吸声。
她一点点回神,愣怔地看着眼前的顾行。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目的地,她报的地址是公寓附近的一家健身会所,现在早就已经收工关门,四周没有行人。
谢楚清靠在一侧车门旁睡觉,现在这侧的车门已经被打开,顾行正站在一旁。他俯下身倾上前,一手撑着车门,一手撑在她耳后的靠背上。
两人鼻间距离不过十厘米。
顾行背着路灯的光,衬衫随着动作稍微绷紧,周身的线条昏暗。他仿佛已经维持这个姿势看了很久,见到谢楚清醒来,盯着她的那双眼中晦暗不明,凌厉而极具侵略性,薄唇也抿着,气势寸寸逼人。
谢楚清已经退无可退,她脑中的弦被迫拉紧,太阳穴也突突直跳。
无声僵持良久,她舔了舔唇,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冒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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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距离呼吸相闻,顾行低眼看向谢楚清带着水光的唇,眼睛微微眯起来。
“……”
谢楚清能发誓,她要是有毛的话,这时候早就已经全炸起来了。
她大气都不敢喘,正想露出个笑,就见顾行伸过一只手,温凉的指腹在她唇上一擦而过。
接着他退开来站直了身,像是瞬间撤去了所有逼迫的气场:“到了。”
翌日。
沈苑今天难得地没见缝插针地刷微博,她偷瞄了眼对面的谢楚清,又偷瞄了眼,忍不住开口:“清姐,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啊?”
被问的人正抱着卷饼补眠,闻言幽幽地回:“是啊。”
“失眠吗?”沈苑探头,“我前段时间也失眠,问老中医找了个偏方,试了试还挺管用的,要不我给你分享一下?”
谢楚清摇头,心想我这失眠还真治不好。
昨天她晚上翻来覆去怎么睡都没睡着,半夜趿拉着拖鞋把大学里砖头厚的《感染病学》翻出来当催眠用,结果还是睁眼到天亮,后来才半梦半醒地睡了半小时。
谢楚清困得不行,偏偏桌上的手机这时候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她狠狠心打算没理,卷饼却汪呜了一声。
它摇着尾巴对快睡过去的谢楚清吐了半天舌头,手机还在震动,沈苑刚想提醒一句,就看见卷饼一爪子拍在了谢楚清脸上。
拍醒了。
她叹了口气,眯着眼睛接起来。
“楚清,你最近有空吗?”牧悠悠的声音响起来,“昨天你让我联系的人我已经联系上了,他这周末都有空,我把他电话给你,要不你跟他约个时间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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