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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

    太阳已经挂得老高,程希远还抱着棉被睡得香甜。

    可惜不识趣的电话铃声适时地响起,仿佛是专门跟熟睡的人过不去似的,一连串地响个不停。

    程希远动了动眼皮,决定放弃这个打搅了他清梦的电话——让答录机解决去吧!

    电话响了一阵没人接,便自动转到答录机上:“我是程希远,现在外出,无法接听您的电话,请在嘀一声之后留言,我会第一时间回复——嘀!”

    那边立刻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吼声:“程希远,我知道你窝在宿舍里没处去!你赶快给我滚来接电话,要不然你会死得很惨!程——希——远——”

    恐怖的魔声穿脑。

    颤抖着拉长的尾音,袅袅地回响在程希远九十多平方的房间之内,大有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之气势。

    而那个被叫到名字的人,立刻像压到弹簧似的,“嗖”的一声跳了起来:“大嫂!”

    瞌睡立即消失,他从床上滚到地上,爬起来抓起桌上的电话,“大嫂,我不知道是你……”

    “嗯哼!”电话那头骇人的叫声立刻变成冷淡的闷哼声。

    “对不起,对不起。你饶了我这一回,以后我再不敢了……”程希远习惯似的在嫂子面前说邪——他以往的人生经历教会了他一件事:他可以得罪任何一个亲戚朋友,但是唯独他亲爱的大嫂,是绝对开罪不得的。

    “好小子,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电话那头的声音变了,换成他的大哥程希辽,“你跟纪霞都已经分手了,为什么不说清楚?你以为能瞒多久?为了不让我们知道,宁可自己躲在宿舍过春节?要不是知春给纪家打了电话,我们还真被你蒙住了。”

    伴随着大哥埋怨的话语一同传进话筒的还有嫂子姚知春气愤的叫声:“混蛋小叔子,出门在外不学人家好的,学会跟家里撒谎!”

    程希远把话筒拿离耳边一点距离,揉了揉发麻的耳朵,苦笑一声:“大哥,你叫大嫂不要生气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霞,她到年前几天才对我说要分手,我临时也没办法通知你们,真的不是故意要隐瞒……”虽然说分手了,可他还是习惯性地叫她的小名。

    那边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电话被大嫂抢到了,“小叔子,你怎么那么笨呢?她说分手你就真的分手?你不会再去找她?”

    “去了。”程希远很委屈,“可是她说不想见我。”

    “你去了几次?”姚知春对他了解得很。

    “一次。”果然如此。

    “再去!”用吼的给他吼回去:“女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尤其是纪霞那样任性又死要面子的女人——你不去多求她几次,怎么能显得出她的重要性?”

    大哥的声音同时响起:“干什么要去求她?你都说了她是任性又死要面子,这种女人分手了更好……”

    又是一阵乱嗡嗡的声音,不知道大嫂用什么东西在敲大哥的头,“我在说话,你给我闭嘴!希远!”

    “到!”他马上报到。

    “希远,如果你还想挽回你们的感情,就再去找她。”大嫂的声音变得十分认真,“你们毕竟已经在一起那么多年了……”

    程希远用两支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话筒,半天才闷闷地说:“不要。”

    “好,我就知道你对她还是有感情的……什么?”那头的人还以为自己的说服已经取得效果,万万料不到,这个一向对自己服服帖帖的小叔子竟如此干脆地回绝了。

    “不要?为什么?”

    程希远继续慢慢地敲着话筒,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她说得很明白了,我们性格不合。而且……”

    不禁回忆起当天被人吹飞的情景,那冷冰冰的语气,漠然的眼光,无动于衷的神态……那种情景,一生有一次已经太足够了。让他联想到除夕夜那天,那个奇怪的女孩所写的短信息:你如果不来见我,我就去死;成他的是:如果再让我去求她,我就去死!

    “而且什么?”姚知春以她一贯过于敏感的第六、七、八感,感觉到小叔子的话,弦外有音,“难道你已经有别的目标了?”不会吧?如果真的这样的话,程家果真要放鞭炮庆祝了!

    当年他跟纪霞好的时候就没人看他们这一对。说实话,纪霞太现实,相比之下程希远的简单随性都成了愚钝不堪。可程希远呢,连对感情的事也同样“简单,随性”就好,从大学时代跟纪霞相好,到毕业,工作,六年了,始终没有换女友的意思。如此一来,程家的人都死心认命甚至已经开始准备他们的婚事。

    哪想事到临头,两个人居然说掰就掰了!

    “哪有什么别的目标?怎么可能!”程希远哭笑不得地否定大嫂怪异的推论。

    “哦。”大嫂的声音立刻一落千丈,不过,这就是程希远,这就是现实呐。谁叫她英俊潇洒的老公占尽了程家所有的优良基因呢?所以,她这个大嫂有责任有义务,帮这个“讷于言讷于行”的小叔子尽快找到属于他的幸福,“希远,感情的事,随缘就好,缘分到了,想挡都挡不掉……话说回来,你那学校里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女学生?”

    “大嫂!”程希远无奈地打断她,“师生恋是要被开除的。”

    “你可以等到她毕业以后嘛!而且开除了更好,开除了你就给我马上回来……”

    大嫂的心里话没说完,被大哥抢回了电话,“行了,你不要说些没用的啦,交女朋友的事情让他自己想办法就好了!希远——妈还不知道你的事情,你早点回家来,自己说清楚。”

    妈还不知道?程希远搔搔缭乱的头发,那他更不能回去了。

    “好,我会找时间回家,寒假不行了,马上要开学了,再说吧,以后再说吧。大哥大嫂,再见。”

    用前所未有的痛快速度告别,然后抢先挂断电话。

    站在一个人住起来显得有些空旷寂寥的房间里,程希远长长吁了一口气,想起大嫂一直没有放弃抓他回家的念头,忍不住抚上隐隐发痛的头。

    可真是个混乱的新年伊始呐!

    春季开学的第一周,程希远照例是没有课的。三年来,他的课程都是从第三周以后才开始的。

    他所在的圣安诺大学是一家超豪华的私立高等综合学府;学校尤以西院的理工学院最为着名。而他敲就任教于久负盛名的西院——不过他教的科目可不是炙手可热的理工科目,而是在众多理工学子眼中可怜兮兮,可有可无的选修科:欧洲近代史。

    程希远慢吞吞地坐在办公桌前,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新学期需要的各种教材和参考书。新的课程表已经排好,端端正正地贴在他书架的上方——同去年一样,今年的课程表仍旧排得很疏松,倒是与他散漫的性格十分搭调。

    由于他的课实在被忽视到了极点,在他讲课的时候,最常出现的一幕就是:他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台下面则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写作业的写作业,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

    无声地叹了口气,偶尔他真的会怀疑自己选择教师这个行业是个错误。

    那么,他到底在无谓地坚持什么呢?

    眼角无意识地飘向书架,那里赫然放着一本精装的《五分钟教你花道入门》以及另外一本稍显破旧的《鲜切花拨研究》。将书轻轻抽出来,程希远的眉轻轻收拢——在大学里任职,有优厚的薪水,有独自的宿舍,还有很富余的休假时间——那么,为什么这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书会在这里?

    程希远撇撇嘴角无声地笑,向椅背一靠,享受起一个人的安静时光。

    新学期的第一堂课,程希远正在给学生详细地讲解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着名的“第一枪”。

    “一枪打响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刺客普林茨比,在案发不久就被捕病死狱中;但是,因为德奥战败,普林茨比倒成了塞尔维亚的民族英雄;无端被刺的斐迪南大公夫妻反倒成了死有余辜的非正义一方。”

    照着论文讲得正在兴头上的程希远停下板书,往台下看了一圈。

    除了一两个学生正在跟进他的讲授,见他停下来,也困惑地抬眼与他对视;更多的学生则是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知道上面的老师已经开始生气。

    程希远翻了翻讲桌上的点名册——三个班级的合班课,出席的学生本应该是七十四人,可眼下看起来,坐在阶梯教室里的连四十七人都不够。

    原本他是觉得学生的学习可以靠自觉的,他这种想法,是不是错了?

    程老师的三无政策,在西院理工学院算得上是小有名气。所谓“三无”即是:上课无点名,随堂无作业,考试无不及格。所以,那些选修了他课程的学生不用担心学分的问题,便肆无忌惮起来了。

    想到那些没有出现的学生,程希远的心里开始泛起些许无名火,“为什么这么多同学缺席?”

    这次,不仅抄板书的学生抬头看着他,连那些原来在做别的功课的学生也都齐刷刷地向他行注目礼:上了他一学期课了,这种问题,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是不是我的宽容,让你们觉得我是在敷衍?”程希远首先检讨自己的过错,“所以,反过来,你们也用无所谓的态度对待我的课程?”

    学生中传出一阵低低的议论。

    程希远合上所有的教材,扬起手拿起点名册,“请同学转告同学,下节课,我要按着名册上的名字点名,如果有谁的缺席率超过全年的10%,我会让他今年当掉这科;不交作业超过三次的,以及期末的考试不及格的,也会当掉——我不是在开玩笑。”

    学生们先是呆呆地听完他的训话,然后才不约而同地迸出各种各样的唏嘘之声:“要点名?还要考试?”

    “不会吧,不是真的吧……”

    “笔记?谁记笔记啦?重点内容是什么?”

    “有谁知道作业是什么?”

    ……

    对嘛,这样才是课堂上严肃紧张的学术氛围嘛。程希远抿着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说起来,教学生确实要比栽花种树难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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