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睁眼道:“诚王殿下,月儿她还有些内伤未愈。靳某不才,可以助她清除体内淤积的顽疾。”
慕容面露喜色——破月虽已痊愈,但太医确实诊断出她脉象古怪,断定为顽疾。此时听到靳断鸿一语道破,不由得十分欣喜。
他本就是惜英雄识英雄之人,此时听说能救月儿,他当即点头,道一声“多谢”,再关切的看一眼破月,便转身走开回避了。
靳断鸿待他走远,目露赞赏道:“这诚王性子憨直,竟将王妃丢给我一个敌国奸细,难怪千洐会与他成为莫逆。”
破月笑道:“他有自己的原则。”
靳断鸿松开她的手腕道:“那日薛锦绣打了你一掌,她自己却死了,你记得吗?”
破月迟疑:“她不是走火入魔吗?”
靳断鸿摇头。
破月不语,片刻后再次拜倒:“求前辈指点!”
靳断鸿盯着她道:“你信我?”
“步大哥信的,我都信。我的命是他给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没什么分别。”
她的语气极为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尘封已久的、波澜不惊的决定。靳断鸿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年轻的姑娘身上,看到这样落寞、沉静的神色,竟令他这历尽千帆的老人,心头微微一酸。
“好、好。”靳断鸿欣慰笑道,“我探你内力,似乎有归纳梳理过。但与你内力根源不同,终究不得要领。我现下教你个法子,虽不能助你功力再进,但将一身内力收敛自如,今后独步武林,亦非难事。孩子,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我为什么不愿意?”破月反问。
她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师父!”
她心里却隐约飘过个念头:奇怪,为什么他这么肯定,他的法子与我对路,其他法子却是“内力根源不同”?他不是君和国的武功套路吗?
但靳断鸿似乎并不想解释,她也就不问了。
而靳断鸿见她如此果断,心头大慰。又暗想,我将她调/教出一身武艺,也算是替我那千洐徒儿做了件好事。
“今后在人前,包括诚王,你还是叫我‘前辈’。”靳断鸿道。
破月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两人席地而坐,靳断鸿细细向她讲述内力运用之法,她悉数记牢。之后,靳断鸿又抓住她双手脉门,助她调息。她感觉到有真气源源不绝注入脉门,不由得有些吃惊:“师父,这是……”
“噤声。”靳断鸿闭目淡道,“专心,否则走火入魔。”
她便不敢再问。
内力运行两个周天后,他才松开破月的手。破月浑身舒畅,只觉得真气似乎又充盈了不少。而他却是满头大汗,竟似十分疲惫。
“你回去吧。”他有些虚弱的道,“三日后再来。”
破月沿来路又走出了地牢,便见慕容负手静静站在门外空地上,俊眸怔怔望着远处一群战马。夕阳在他脸上染了薄薄的微光,他头戴乌冠,身着雪白锦袍,青带束腰,清俊飘逸的不似凡人。
“王爷。”破月唤他,因为不远处有人。
他缓缓回头,清冷的眸瞬间染上温柔,牢牢锁定她,几乎是快步走了过来。
“怎样?”他高她一个头,站在她对面,颀长的影子瞬间将她笼罩。
破月望着他满目拳拳的关切,忽的觉得有点受不住。他见她神色不太好看,心头一惊,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又停在她已然青紫的额头:“不舒服?”
此刻的他,不是不羞涩,不是不避嫌。三番两次抓她的手,只因关心则乱;只因曾经抱过她亲过她,日日看着她伴着她,无意识的,就习惯了与她的亲近。
而破月却感觉出他的不同,针扎般一把将手抽回来,倒退一步道:“没事,我很好。三日后我还能再来吗?”
慕容原本并无他心,可她的手抽得太快,令他心头莫名的微微的痛。
“好,我陪你过来。”他的嗓音有些干涩。
破月掠去心头尴尬,笑道:“还要见一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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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十三。”
另一间地牢门口。
破月走到那人面前时,他都没抬头,似乎对周遭一切都不关心。
直到破月深吸一口气,笑道:“唐、十、三!”
他猛的抬头。
与靳断鸿同样的囚服,只是他看起来气色好很多,还是一张臭脸,又冷又拽。而且并没有上镣铐。
看到破月时,那比冰还冷的眸,难得的闪过一丝惊讶的笑意。
破月已经听慕容湛说,当日他被杨修苦打成重伤,瘫在地上,没人敢杀他,也没人管他。就被慕容湛顺手带了回来。
牢狱无疑是安全的地方,两个月的调养,他已经痊愈,所以慕容湛今日来,不仅是要探他,也是要放他。
“他呢?”唐十三问,那点微薄的笑意早已褪尽,恢复冰块脸。
破月沉默片刻:“生死未卜。”
唐十三点点头,他是个敏锐的人,忽然看着慕容湛:“你变心?”
他问得直白,慕容湛有一点尴尬,俊脸薄红。
破月答得更干脆:“你别管。”
唐十三也不生气,还点了点头。
然后三人相对无言。
破月忽然笑了:“十三,我们今日是来放你走的。你打算去哪里?”
“你别管。”唐十三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奉还。
破月失笑。
唐十三当日肯留在这里,便是因为慕容湛告诉他,自己在找步千洐,且颜破月已经找到,正在修养疗伤。此时得到他们的消息,他哪里还肯留下?
三人一起行到地牢门口,唐十三也不客气,拿起慕容湛给他的包袱,骑上骏马,背好自己的长剑。然后朝慕容湛道了声“多谢”,这才又看着破月,冷冷道:“过来。”
破月走到马前。
然后唐十三看一眼慕容湛,不做声。
慕容湛淡淡转身,走出几步回避。
“他很好,他更好。”唐十三声音极低,言简意赅。
破月点点头道:“好不好不重要,他只有一个。”
唐十三便不作声,破月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听说那日在无鸠峰上,你还帮过靳断鸿——为什么,十三?我想义气虽重,但还大不过师恩吧?”
唐十三微微蹙眉,忽的笑了。
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程度的明朗笑容,一时呆住了。
他却猛的俯身,凑到她耳边。破月微微一惊,却没避开。
“我跟他一样。”他丢下这句爆炸性的话,陡然直起身子,马鞭一扬,顷刻奔驰而去。
“保重!”破月大喊。
回答她的,只有被马蹄溅起的漫天烟尘,和沉默渐远的身影。
破月心头怦怦的跳。
他,哪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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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默立片刻,她听到身后那个柔和的声音道:“咱们回去吧。”
她点点头,与他踏上等候已久的马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奔驰。约莫要到半夜,才能回到帝京了。
慕容湛与破月共处一室,自拿了本书,默诵佛经,他很快心若止水。
破月却在打坐,回想靳断鸿教自己的运气法门。慢慢的心沉似海,只觉体内真气运转自如,越酣畅淋漓,竟对周遭一切浑然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整个胸腔越来越重,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事物填满,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这正是终于得到释放的真气,在她丹田充盈激荡。高手内力修炼,每到一个境界,往往会有这样的关口。只要冲破最后束缚,经脉全数打通,方能大成。只是十六年的醇厚内力,本就已入高手化境,她又从未经历过更低层次的磨练,自然觉得难受万分。
“破月、破月,你怎么了?”隐隐约约中,有人在耳边急切的询问。
破月被真气所激荡,根本说不出话。然而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双掌朝前齐齐拍出,只听“嘭”一声巨响,马车外数人“啊”一声惊呼。
而后马车便如倾倒的水桶,重重朝道旁大树撞去。
破月猛的睁眼,却只见前方车门一个大洞,自己更是随着马车疾疾往旁边一甩!她虽有内力,应变却还不熟练,正怔然间,慕容湛一把将她搂入怀里,让自己的背重重撞在车壁上!
“王爷!”
“王爷!”
数名护卫急忙冲过来,看到王爷抱着王妃靠在车壁上,两人均是无恙,这才宽心。
“方才是我失手,击了一掌,无妨。”慕容湛淡道。
“是。”护卫退下了。很快又牵了马套上,放下车帘。
破月长吐了一口气,抬头对慕容湛笑了:“对不住,之前没告诉你,我体内的寒热气流其实是内力。以前我不会用。方才……我只是试试,没想到会这样……”
慕容湛早看到她那一掌打得车门破损、马儿惊蹄,这才令马车失控。此时听她这么说,他正要再询问仔细,一低头,却见她眉目眼角都带着亮闪闪的笑意,一张雪白的小脸,珠玉般晶莹可爱。
数日来,她都是郁郁寡欢。今日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她明媚的笑颜。
他忽的就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喃喃道:“……好。”
破月这才注意到他靠在车壁上的姿势有点僵硬,脸色更是有一点紧绷。
“你撞伤了?”破月急道。
“无妨。”他瞧着她一笑一颦,忽的就有点痴了。方才只顾着护她,全部真气都为她环绕,哪里记得自己,所以才撞伤了。
破月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臂,掳起袖子。他虽有内力护身,但终究是皮肉之躯,修长结实的胳膊上,赫然青紫一片。肘关节更是有点僵硬。
“脱臼了!”她心疼的蹙眉。
“是。”慕容湛呆呆答了句。心中却想,她隔得这样近,整个人都在他怀里。
“得装上关节。”她握着他的手。
“好。”见她为了自己焦急关切,慕容湛越有些神魂颠倒,木木的抓起自己脱臼的手臂,“咔嚓”一声接好。
破月被惊了一下,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轻松的道:“好了,月儿不必担心了。”
破月也觉得他整个人好像被撞得有点愣,仔细瞧着他的神色。
慕容湛被她澄黑的眸盯着,只觉得元神仿佛都游离在身体之外,恍惚间仿佛看到曾经那晚的自己,抱着柔弱的破月,心如油煎、惶惶然吻了又吻,不知满足,不知疲惫。而今她又在自己怀里,触手可得。
“真不要紧?我去找护卫要点金疮药?”破月意欲起身。
“不、不必。”慕容恍然惊觉自己脑中强烈的欲/念,脸顿时涨得通红,连雪白的耳根都是赤红一片,狼狈的起身,仿佛被鬼追着,三两步跌出了马车。
众人见王爷跳下马车,都有些惊讶,但不敢问。护卫队长连忙将自己的马让出来,慕容策马行在车旁,望着遥遥星空,忽的便生出个令他心惊胆战的念头。
他想,慕容湛,你还忍得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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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读者留言说觉得菜农高手的出现有些突然和莫名其妙
咳咳咳,其实,昨天我已经在文下评论剧透了,他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正是因为殷似雪挑断了步的手脚筋,他才出来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教阿步的啊……
☆、53
半年后。
秋意清冷、万峰萧条。
步千洐一身破旧的黑衣,长凌乱、蓬头垢面,满脸络腮胡子,唯有一双眼精光逼人。
他于山林间穿腾起跃,时不时出一声清啸,久久激荡于山间。而他听群山应和,豪气更胜,竟似猴孙一般,在林中极攀援奔跑起来。
习武一十八年,他还未曾像如今这般淋漓舒畅。
若说以前的步千洐,武艺高强在于精、稳、狠,那么现在的他,全身每一根骨骼、每一缕血脉,甚至每一寸皮肤,仿佛都随意念而动,随意收、绵厚刚劲。
他也隐隐知道,以前跟着靳断鸿修习,靳断鸿已倾尽所能,自己的武功已经到了某个不能再逾越的瓶颈。然而与杨修苦、颜朴淙这样的绝顶高手相比,却依旧天差地别。
现在的师父为他续经接脉后,教授给他一套内外兼修的拳法,竟像是量身定做,不仅内力突飞猛进,招数更是质朴精悍,威力大增。
他品尝到从未有过的喜悦,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强大。
他练得痴迷,他练得入魔。他几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疯魔了般日日练习。每次都要师父摇头失笑,将他拉回林中小屋,才记起自己腹中饥饿。
一晃半年而过,他竟毫无知觉,还以为才过了数日。
这日天未亮,他便来到林中。现下稍作休息,眼尖看到远处一只野鹿,不由得有些流口水。
他想生擒那野鹿,便提起内力,轻手轻脚跟上去。
刚追得几步,忽听“嗖”一声利箭破空。步千洐反应极快,闪身便躲到树后,还道是冲自己来的——因这里离无鸠峰不远,他戒心重,自然想到,会不会是武林余孽不死心在寻找自己?
按下心头微怒,他偏头一看,却见前方小鹿颈部中箭,鲜血汩汩,已然不活了。
他屏气静立,过了一会儿,便见两个黑衣劲装男子策马冲过来。
“好肥的鹿。”其中一人道,“一会儿烹制了给王妃,王爷必定高兴。”
步千洐听到他们说王爷王妃,便想起颜破月和慕容湛,心头微微一痛。心想,步千洐啊步千洐,他们已做了半年夫妻,你还有何不甘的呢?
他当日武功尽失、走投无路,见她二人成婚,虽能狠下心离开,但终是割爱相让,心痛不已。
如今半年过去,他武艺已非昔日可比,精神焕、豪气充盈,再思及他二人,倒也不会如当初心痛。只余微微的落寞罢了。
他转身欲走,忽听另一人道:“你说诚王殿下和王妃,到底在无鸠峰找什么人呢?这几座山都翻遍了,找了这么久,还不死心。”
步千洐身子一僵,停步。
另一人叹道:“咱们不要多管,还是按画像找吧。听说那画像还是王爷和王妃亲自向画师口述的,一张有胡子一张没胡子,嘿,咱们可真不容易。”
步千洐沉默片刻,终是按耐不住,悄声跟了上去。
远远的,便听到溪流潺潺,隐隐有稀疏的马蹄声。步千洐索性过那两名护卫,一路踩着树梢,轻盈掠过。不多时,偏见前方山涧处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修一纤,不正是慕容湛和破月是谁?
步千洐呼吸一滞,放轻脚步,轻轻一跃,落在他们头顶的大树上,竟未惊动任何人。
半年不见,慕容湛和破月似乎都长高了些。他们穿着极相似的素色锦衣,只是男的清俊,女的娇妩,看起来,比从前更登对了。
步千洐先看到了慕容湛,心头微暖。目光再缓缓滑向破月时,胸口忽的就有些堵。
俏丽的小脸,还是很苍白,总像是没有血色;宽袍外的小手,就那么一点点,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滑进袖子里找不到。
而她怔怔望着远山,清黑长眉下墨眸写着淡淡的忧郁,便似那远山的愁云,氤氲得教人心怜。
步千洐原本以为自己再见到她,会心如止水。未料到只是一个侧脸,已叫他心头满是酸楚。
她是在想我吗?她是因为我,才会哀愁吗?她还没忘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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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她清冷沉凝的容颜,他一时仿佛也痴了。
“听话,睡一会儿。”慕容湛忽然道。
步千洐忽然觉得,此时的慕容湛,跟平日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
“嗯。”破月点点头。约莫是站了太久,她一转身,身子竟微微一晃。
月儿!步千洐心头一紧,然后一僵。
他看到她身旁的慕容湛,毫不迟疑扶住她的身子,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你别逞强。”慕容湛柔声道。
“嗯。”她低低应了句,没有挣开。
步千洐默默的想,以往小容碰月儿的手都会脸红。如今抱着她,却似轻车熟路。也对,他们是夫妻,他们已经,这样亲密了……
慕容湛抱着她,小心翼翼上了停在山道旁的马车。车帘是掀起的,步千洐看到慕容湛将破月放下,替她盖好薄薄的白色羊毛毯。
而她竟似累极,过了一会儿,步千洐便听到她均匀悠长的呼吸声,他知道她睡着了。
她约莫是病了,步千洐怔怔的想。
慕容湛一直坐在她身旁,先是看着窗外,在她沉睡后,便低头看着她,神色极为专注。
步千洐忽然有点不想看了。
可又舍不得。
舍不得他们二人。
然后步千洐看到慕容湛轻轻握住破月一只手,慢慢伏低了身子。
清俊的侧脸,在马车中看起来暗沉一片。
他的唇,缓缓落在破月的唇上,带着几分步千洐熟悉的隐忍和虔诚。
亲了一会儿,他就将双手撑在破月身体两侧,他的背,挡住了步千洐的视线。那背脊高大而温柔,也遮住了破月。
步千洐心头骤然抽痛,瞬间麻木一片。
胸中有戾气疾冲直上,骤然令他一惊,清醒过来。他别开了脸,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转身便潜入了密林中。
步千洐越跑越快,最后竟似踩着荆棘乱草,麻木的狂奔。
一直跑到峰顶,他才大汗淋漓的回头,却见苍黄的天地间,群山蛰伏、云雾缭绕,世间万物都是肃静而孤独的。
“既然重逢,为何不去相认?”一个声音在身后叹息。
他身子一僵,转头拜倒:“师父……”他深吸一口气道,“他们已经是夫妻,我何苦再给他们平添烦恼?”
师父望着他,点头道:“是,极是。男子汉大丈夫,本该如此。她过得好,是世间最紧要的事,哪怕她心里已没了你,你只要守着她便是。”
步千洐被他说得痛楚,却也觉得理当如此,师徒二人静静望着面前群峰,俱是黯然无语。
***
半年来,帝京风平浪静,东南两路军平定了诸个小国,大胥迎来了近十年来最辉煌的时刻,天下歌舞升平。
破月与慕容湛的相处,也渐渐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慕容湛是皇帝钦点的帝京守备军总统领,日日要去练兵;而她白日里勤修苦练,只觉得功力精进得不可思议。
两人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人前要做出亲密相爱,人后则是相敬如宾。有时候她练步千洐以前拿手的赤焰刀法,他会在旁观看指点;有时他在书房看书写折子,她会替他做夜宵、磨墨洗笔。
直到两个月前某一晚,她不小心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却已在他怀里。他抱她到房间床上,她怕他尴尬,闭眼不醒。以为他已经走了,正欲翻身,额头却是一热——他落下一个吻,他的唇微微颤抖着,在她额头停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得离开。
这个吻实在太温柔太痴迷,破月竟然有就此沦陷在他的怀里他的吻里的冲动。
险险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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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想起了步千洐。
世间诱惑太多,何止慕容湛。
可正如她对唐十三所说,步千洐只有一个。
他也许已化作枯骨,躺在不知哪里的谷底;他或许只是失去了记忆,懵懵懂懂生活在另一个地方,这辈子都想不起她——每当她胡思乱想起这些,就会心如刀绞。
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容是很好,可他还有母后,皇兄,有慕容氏的尊贵,他什么都有。
而步千洐什么也没有。没有父母、没有师父、没有前途,甚至没有了双眼。
若某一天他奇迹般的归来,她怎么能不等着他?难道才半年她就放弃?
所以她想,颜破月,你不过是孤独了,贪恋慕容湛的温柔情意罢了。
她不擅长爱情,于是开始僵硬的疏离。
慕容湛在家的时候,她不再练刀;他在书房的时候,她离得远远的。他进房的时候,她假装已经睡着,面朝着里面头埋在被子里。
这个过程并不愉快,但她找不到其他出路。
慕容湛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然后他也有了变化。
他开始连日不归,每日都宿在军营中。偶尔回家,也是让管家传话,一停就走。旁人只道诚王殚精竭虑,她却知道,他跟她一样,都怕越陷越深。
直到太医在数日前诊断判定,靳断鸿活不过半年了。
这半年里,破月的武艺突飞猛进,师父却一点点苍老削瘦下去
于是破月再次跟慕容湛来到无鸠峰,抱着渺茫的希望,但愿能找到步千洐,去见师父最后一面。
来无鸠峰前,她和慕容湛已有十来日未见了。
然而一路过来,他除了夜间在她睡熟后,进房卧在地上,也是极少与她交谈。
破月已经打定主意,这次回去后,好好跟他谈一谈,不要再尴尬,不要再隔阂。她已经快受不了的。
可她并不知道,慕容湛也快受不了;她也不知道,像他那样温和的性子,压抑得太久,反而会爆得比常人更加的热烈。
这几日,山间清冷,她自恃功力深厚,却偏偏染了风寒。故今日,找了许久也无所获,她已是恹恹欲睡。
慕容湛抱她上车,她实在太累,没有拒绝。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到唇上有人吸吮舔舐。
她迟疑了一下,那人却扣住她的双手,越吻越深。
破月还是睁开了眼。
她看到慕容湛细密的长睫,轻阖着微微颤动。
“王爷……”人前人后,她已习惯了这个称呼。
看到她静静望着自己,慕容湛仿若才惊醒。
四目相对,无语凝视。
“你……”破月想让他松开自己。
未料他忽的俯低,又吻了上来。
破月哪里料到慕容也会强吻,措不及防被他吻了个结结实实。恍然间只觉得他的唇一片冰冷,舌却是火热的。破月心神一颤,忽然就感觉到了他的挣扎渴望,他的懵懂期盼。
与步千洐不同的是,他的吻极温柔,极小心。一点点探入她的嘴,像对待稀世珍宝;
与步千洐相同的是,当她想往后缩,他会手劲一收,将她的腰扣紧,唇舌依旧在她脸上肆掠。只是他的强硬里,明显带着几分害怕被她拒绝的迟疑。
破月酸涩的想,也许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容湛。温柔是他,强势也是他;世间最尊贵的慕容氏,却偏偏在你面前,透出一点点的令人心酸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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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之间,她脑子一个激灵,一把将他推开,气喘吁吁。
他亦是呼吸急促,定定的望着他。眼中有尴尬,有羞愧,有莫名的坚定,也有隐约的痛楚。
她想要开口阻住他说话,但已经来不及。
“月儿,我也中意你。”他缓缓的,一字一句的道。他很清楚,每个字说出来,都会诛他的心。可他也知道,再不说出来,他就会被那个压抑的念头逼疯。
从很早以前,我就中意你。从我还未见到你时,就中意了颜破月。
月儿,你不必害怕,不要厌烦。我知道你要等大哥,我也要等他。哪怕清心教已经传来他的死讯,我也不愿放弃最后的渺茫希望。
我只是中意你,没有半点歹意,没有半点私心。
我的耐心并没有在半年内耗尽。我会陪你等下去。你等到白头,我就等到白头。
等你不想再等那一天,等你疲惫那一天,我能不能、能不能代替大哥,保护你、怜惜你?
破月静静的听着,听他颠三倒四的表白,听他痴痴迷迷的期盼。
半晌后,她转过脸去。
“对不起小容……你不要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跟女主对手戏都是详写,男二跟女主对手戏都是回忆录略写,这就是亲妈后妈的区别
☆、54
颜破月一句话就拒绝了慕容湛,却在他脸上看到……非常令人不忍的表情。
有点恍惚,又有点失落,最多的却是沉沉的痛惜。这些情意,映在那澄澈而美丽的眼里,交织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光泽。
破月被他看得心头一揪,只觉得灰灰暗暗的马车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出去透透气。”她跳下马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
破月漫无目的的走在林中,望着荒芜清冷的秋景,原本砺痛的心,很快平和下来。
夕阳斜斜挂在树梢尽头,那黯淡的光线,却仿佛永远找不到阴冷的林中。一棵棵大树静立如高大的巨人,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地上枯叶堆积如骨,踩在上头,“吱呀”“吱呀”出空旷的脆响。一切看起来如此凄美,又如此薄情。
我已经有了决定。破月静静的想,爱情不该有备选,不该有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非他不可、刻骨铭心,这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样子。既然我现在还不能放弃步千洐,就该快刀斩乱麻。拖泥带水只会误人误己。
她又走了几步,便察觉出身后远远跟随的那个人影。他并不刻意隐藏踪迹,只是隔着数十丈跟着,小心翼翼。
她知道他是不放心染了风寒的自己。
破月还是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天色昏暗下来,新月升上墨蓝的天空,皎皎月光,将辽阔的山林、蜿蜒的溪水,都笼罩在薄雾般的玉色里,清泽动人。
破月抱着肩膀,在一弯溪水旁坐下。只觉心境空明,郁气一扫而光。
过了一会儿,身旁草地一响,那人在离她尺许远处坐下。
因他的到来,鬼魅般的夜色、跳跃的水声,仿佛都染上他特有的温润柔和的色彩。
破月肩膀一沉,却被搭上了他的外袍,长长大大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有淡淡的熏花草的清新香味。
“对不住。”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溪水般清润动人,“是我逾越了。今日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破月抬头,望着苍茫的夜色繁星点点,柔声道:“你说,步大哥此刻,是不是跟我们一样,看着天上的月亮?”
慕容湛静默片刻,声音中便染上了温柔的笑意:“嗯,或许他还提着个酒壶,喝得东倒西歪,倒头就睡,又脏又臭。”
破月便笑了,转头望着他:“小容,咱们今后别尴尬了。”
慕容湛嘴角微勾,侧脸清俊如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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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躲我了?”
“嗯,你呢?”
“我当然也是。你再在军营睡下去,皇上肯定以为咱们闹翻了。”
慕容湛有些无奈的笑道:“他已经以为咱们闹翻了,前几日还把我叫去训话,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想起那日皇兄哈哈大笑道:“她是你自己闹着要娶的,怎么才半年,便住到军营去了?母后可说了,等着抱小孙子。半年之内,需得给朕办妥了!”
他垂眸,缓缓道:“……皇兄说要我让着你,不许再整日呆在军营。”
他修长的脖子微微低着,声音闷闷的,不知怎的看起来又几分委屈的模样。破月慢慢笑道:“皇上一定以为我是个凶悍的妇人。”
慕容湛便转头望着她,一直望到她盈盈生辉的眼里去:“咱们回去吧。”
“好。”
破月起身欲行,慕容湛一低头,却见她鞋上有湿湿的水渍。
“踩水里了?”
他一提,破月才觉得双足浸冷:“方才可能没太注意。”岂止是没太注意,根本是没管过。
慕容湛微一迟疑,背对着她蹲下:“上来。你染了风寒,不可再踏水。”
破月怔忪片刻,伏低在他背上:“谢谢。”
慕容湛微微一笑,起身正欲提气疾行,忽的一怔,便散了真气,缓步行了起来。
夜色清朗、群山深幽。
破月伏在他背上,隐隐只见他的侧脸柔润的线条,雪白的耳朵,如同孩子般可爱。他的身形修长如竹,他的背却宽厚如山,每一寸肌肉都柔韧有力。
周围如此清冷,他却只穿单薄的内袍,缓缓踏水而行。破月不由得张开他给自己披上的外袍,为他遮寒。他脚步一顿,低低的声音传来:“谢谢。”
素色长袍将两个人都包裹在其中,暖意渐渐传来,仿佛自成一个小小的无人打扰的天地。
破月的眼眶忽然就潮湿了,悄无声息抬手擦干,嘴角逸出一丝苦笑。
而他并未察觉,只埋头行路,清俊的轮廓在夜色里沉静似佛,温柔似佛。
“你像我的父亲。”破月侧脸靠在他背上。他就像父亲一样,包容、温柔,对你好得无所不至。
慕容身子一僵:“……我像颜朴淙?”
破月失笑:“不不,我的意思是,像慈爱的长辈。”
慕容嘴角微微弯起:“我如何做得你的长辈,若是大哥回来了,我还得叫你一声……”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不知为何,这一次破月却不觉得尴尬,轻贴着他的背,低笑道:“他说得没错,呆小容。”
慕容只觉得整颗心都融在她的温柔笑意里,强忍了一晚的悲伤,忽的如潮水般袭来,他眼眶微湿,怕她察觉,骤然提气,足狂奔。
很快便回了马车上。护卫们见王爷背着王妃回来,都道伉俪情深,有如此浪漫的情怀。慕容一直将破月背上马车,轻轻放下。破月脱掉湿鞋,他用毛毯将她全身包住。
破月被他裹成个雪白的小人,靠坐在马车上。而他端来热茶,看着她喝光,这才自己除鞋,坐在马车另一侧。
夜色已深,护卫们都在车旁和衣而卧,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世间万物都回避了,怕惊扰到马车上沉默的二人。
破月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不经意间一转头,却撞见一双清黑的眸子,是那样的安静,跟自己一样,了无睡意。
与方才的温柔愉悦不同,他的目光幽深得像夜色,静静的望着她。
破月仿佛全身被定住,说不出话来。
“我会等下去。”清澈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
仿佛思虑了很久,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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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月没做声,一偏头,看着车窗外漫天星光,清冷逼人,寂寂无声。
秋去冬来。
一夜清寒。天明时,整个帝京都被笼罩在茫茫白雪里,厚重的城池轮廓,都沾染上铺天盖地的寒气。
诚王府的池塘已经冻住了,丫鬟们得了王妃应允,在冰上打着雪仗。银铃般的笑声透过纸窗传来,慕容一身戎装、清俊挺立,回头微笑望着破月:“你待她们极好。”
破月听得窗外东风阵阵,又从柜中拿出件披风,给慕容围上。慕容便不做声,低头看着她纤细雪白的手指在面前晃来晃去。
“我走了,明日会早些回来。”他柔声道。
破月点点头,明日宫中有宴会,她也要随他出席。
破月随他走到正厅,随扈早已等候多时,牵马侍奉他出了王府大门。破月忽的想起什么,对一名家丁道:“王爷忘了带雨具,立刻去送。”
连日大雪,守备军大营离城中有些距离。她不想每次看着他每次回家时,都几乎成了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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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刚策马离开府中不久,便见一名家丁急马奔来。随扈收了雨具,笑道:“王妃对王爷实在是关怀备至。”
慕容不由得想起她早晨为自己整理衣物的认真模样,心头一荡。
其实雪水虽然冰冷,他功力深厚,真气运转,衣衫顷刻便干透,并无大碍。
可连日来,他冒雪夜行,却都没用过真气。
只因为他浑身冷湿回到家中,破月就会威风凛凛的指挥家丁们手忙脚乱的为他烧水换衣;
只因为有的夜里,她会起床给地上的他掖好被角,会摸一摸他的手,看他冷不冷。
那丝丝点点的的情意,是冬日里最温暖的眷恋。
慕容策马,队伍行得更快。明明才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却只想尽快视察完军务,早点回家。
这厢,破月刚在正厅坐了一会儿,便见管家便捧着长长的礼单、厚厚一叠拜帖,陪着笑脸走过来。
破月不由得头疼。
接近年关,帝京达官贵人几乎挤破了头,想要与诚王夫妇结交。慕容湛军务繁忙,且对这些事也是避之不及。所以全都丢给了破月。
破月出于负责的态度,又不能完全甩手丢给管家。光是想回礼就足够她绞尽脑汁,更别提与那些贵妇淑女一起闲聊八卦。
郁闷的跟管家一起工作了两个时辰,管家头晕脑胀,她也浑浑噩噩,提起刀到院中练了半个时辰,才觉心境空明。心念一动,带了几名丫鬟,坐上马车,往另一条巷子去了。
行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间青瓦白墙的小宅子前。上前敲门,便有家仆恭敬开门。
宅子虽不大,却清雅别致。她一走进庭院,便见堂屋天井下,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膝盖上搭着条厚毯,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师父!”她快步走过去,到了跟前,轻轻握住他冰凉而粗糙的手。
靳断鸿头已然花白,高大的躯干依旧挺拔,精神也很好,只是眉宇中总有一丝疲态。
“他心静若尘,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王妃无需太难过。”上个月,太医这么说。
因他已病危,皇帝也默许了慕容湛将他移到帝京居住——或许这也方便皇帝监视这个君和国人。破月也每日就近照料他。
“刀法练得如何了?”靳断鸿笑道。
破月弯眉浅笑:“昨日我与王爷比试,不分上下。”
靳断鸿笑:“你让他?”
破月笑而不语。
“诚王很不错,你已经等了这么久,把千洐忘了吧。”靳断鸿缓缓道。
破月不做声,抓着他的手,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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