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和上个岗交了班,杨翌就回去了,方恒站在门口,把军大衣紧了紧,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发起了呆。
发呆,脑袋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想,这个点儿正是困的时候,站着都能睡着。
想着困,困死了,结果就真的迷糊了过去。
吉珠嘎玛夜里出来巡夜,再加上又是新兵连第一次吹紧急集合,他也远远看着情况,见着这群丢三落四的小伙子们闹的洋相,一个人在那儿笑的乐不可支,结果太兴奋了,睡不着。
后半夜,去他的连里看了一下情况,想了想,又绕到了新兵连,远远的,就看到路灯下面歪歪扭扭的站着一个人,头耷拉着,左晃晃右摇摇。
吉珠嘎玛打亮手电筒,在人脸上晃了一下,方恒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眯着看看向远处的手电筒,就这么看着,一双眼云里雾里。
吉珠嘎玛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没等到他问暗号,挑了挑眉,关了手电筒,走了过去。
“名字。”
“方恒。”没了电筒光照,方恒适应了一下才看清楚对方是谁,当即变了脸,差点咬到舌头,“连,连长。”
吉珠嘎玛蹙眉,“暗号呢?都训什么了??”
“哦,对对,锄,锄头!”说完,方恒愣了一下,看着连长挑眉,急忙改口,“松树。”
连长不说话,方恒也不敢开口,看着路灯下深俊的眉眼,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很紧张,就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能听到,终于忍不住低下了头,脸颊烫热。
吉珠嘎玛开口问道,“你哪儿人啊?”语调轻柔,是与记忆里完全不同的声线,或许夜深人静的原因,带着几分沙哑。
“攀枝花。”
“高中毕业?”
“是。”
“还习惯吗?”
方恒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吉珠嘎玛温柔笑着,弯下的眼在月色下闪着细碎的星光,鼓励的说着,“不习惯也是正常的,不过得坚持,坚持到习惯,知道吗?”
“嗯。”
“行了,继续吧。”
见连长要走,方恒脑袋里一热,急忙开口喊道,“报告,连长,我想请假上厕所。”
吉珠嘎玛点头,“去吧,三分钟。”
方恒跑了出去,身后响起了打火机的咔嚓声。
方恒回来的时候,连长就站在他站的位置上,手里捏了只烟,在朦胧的灯光下,深俊的五官罩上了一层橙色的光泽,身形消瘦而挺直,望着远处的眼有些朦胧,但是在看过来的一瞬间,却迅速的切换成了淬利的光亮,像是一把利剑,直射而来。
这一瞬间,方恒觉得自己整个人被锤进了某种柔软的物体里,陷的很深,堵住了口鼻,无法呼吸。
半响,整理了一下情绪,快跑几步,站定面前,敬礼,“报告。”
吉珠嘎玛点头,把位置让出来,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方恒看着连长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夜幕下,都难以收回目光。
由于极度缺乏睡眠,第二天的晨练方恒跑了最后一名,早饭也就喝了两口稀饭,蔫了吧唧的训练了一早上的队列训练,最后杨翌看方恒的面色真的有些不对,就给他放了个假,让回去睡两个小时。
12定半这样,方恒被侯珏给推醒,岳梓桐把饭盒给递了过来,“吃两口再睡。”
“嗯。”方恒点头,干巴巴的吃了两口,岳梓桐又把水给递了过来,方恒接了水,摸着热乎乎的水杯,一脸的感动,刚想说些话,就被岳梓桐抬手打断,“行了,小事,下次我要是生病,你记得照顾我就好。”
方恒嗯了一声,喝了水,“我不是生病,就是困的。”
岳梓桐笑了起来,“你意思是我病了就不照顾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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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方恒挑眉,“无论什么情况,鞍前马后伺候着,总行了吧?”
“记下了,别光说不干。”
“你可以病次试试。”
“呵呵,还是免了吧。”
方恒喝了点水,吃了些饭,觉又被补上了,顿时来了精神,视线扫了一圈,就想下床。
侯珏一见他翘尾巴就知道想干嘛,急忙抬手,“你就别折腾了,我们都还得午睡,今天下午还是队列训练,得休息。”
方恒抿嘴笑,把吃剩的饭盒递了过去,“帮我放桌上。”
侯珏接过饭盒,笑了,“要得,帮你洗了可以不嘛。”
方恒舔着下嘴唇,一下笑了,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新月,透着丝丝得意。
这一笑,侯珏更没法了,只能拎着饭盒走了出去,岳梓桐左右看了一眼,干脆趴在床边上和方恒聊天。
俩人聊了一会,方恒突然问道,“那个,你上次说咱们连长有背景,他爸是干吗的?”
“农民。”
“那是什么背景?”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连长是藏族人,国家政策,西藏和新疆出来的兵最后必须回到原籍任职,最后能留下,或者可以再调过来的,都是有些能力的人,毕竟在集团军发展要好的多,没有点儿背景的留不下来。”
“哦。”方恒若有所思点头,然后眼睛一亮,“你觉不觉得我们连长长得特帅?”
“少数民族血统吧,我倒是觉得挺彪悍的。”
方恒望天,想了想,“不觉得,挺温柔的。”
岳梓桐嘴角抽搐,“你上次被骂傻了吧?告诉你,咱们这是新兵连,连长来的少,但是整个重庆军区都知道,红七连的连长在训兵的时候下手狠毒、穷凶极恶,和红四连的连长并称黑脸双煞!”
“红四连?”
“嗯,雷连,雷刚,和珠玛连长好像是战友,不单训兵手法一样,私交也不错。”
“哦……”方恒若有所思的点头,等了一会,见岳梓桐没说话,于是只能开口,“就这些?”
“就这些了?你当我是小叮当呢?”
“你不是小叮当,你是皇后娘娘,六宫之首,执掌凤印,管理后宫,听八卦说八卦就是个皇后娘娘的拿手绝活!”
“擦!”岳梓桐抬手揍他,方恒往后闪开,得意得笑。
侯珏洗碗回来,俩人正在闹,侯珏拎着岳梓桐的衣领塞进了被窝,然后转头看向方恒,“下午还有训练,先睡了。”
“哦。”方恒点头,把被褥提到脖子上,还没躺下去,侯珏又走了过来,把军大衣盖在了他的被子上。
岳梓桐看着照顾方恒的侯珏,神色难辨,最后一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方恒挤眉弄眼的笑,还得瑟着摇头晃脑,“那必须,我俩谁跟谁,露裆裤穿出来的交情。”
侯珏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笑了。
岳梓桐想了想,突然撒娇开口,“爵爷,我也要。”
“你要个屁!”侯珏骂了一句,但是还是找了一件军大衣给他盖上,这才睡下。
之前觉睡够了,方恒也睡不着,但是也不想起来,被窝里暖和,就这么继续窝着,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方恒迷迷糊糊的觉得身边有人,睁开眼看了过去,杨翌正在床边低头站着,耳畔听到倒水的声音,白烟袅袅升腾,笼罩在杨翌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浓而直的睫毛像是被润湿,越加的浓黑,透露出一股宁静温润的气息。
等倒完水,方恒急忙闭起了眼睛,等了两秒,一只冰冷的手覆到了额头上,方恒睫毛抖了抖,睁开了眼。
杨翌扬起笑,两个好看的梨涡显了出来,“醒啦,看来没发烧,抵抗力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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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恒沉默的看着他。
杨翌这么站了两秒,见方恒不愿意说话,于是笑了笑,“继续睡吧。”转身就走了出去。
等看不见人了,方恒探头看了眼,果然自己杯子里的水给蓄满了。
躺平身体,看着眼前的顶棚,方恒眨巴着眼想,其实……军队的人情味挺浓的。
有些感动。
自从老妈去世后,老爸在他的生活上确实没什么耐心,同学和兄弟又有自己的家,见了面也是胡侃调笑,这种被人关心着生活点滴的感觉好久没有过了。
总觉得……应该更珍惜一些。
这天夜里没有吹紧急集合,但是大家被折腾的有些神经质,也不知道谁起床上厕所的时候踢到了盆,‘哐当’的响声,一下惊醒了一半的人。
那哥们在一双双血红的眼中,赶紧道了歉,这才没酿成血案。
两天后,班长名单确认,侯珏位列一席,自然也有体能表现出色的魏亚阳。
班组重新划分,这次方恒没有和侯珏分在一起,他和皇后娘娘分到了一个班,由石磊担任班长。
石磊是农村出来的,真正的农村人,还靠种地养活全家人的那种家庭环境,山东的,个子很高很壮,看着比侯珏还吓人,但是人很老实,不太爱说话,闷头做事的那种,当然了,要是个木的,也不会选上当班长。
石磊其实挺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又因为本分,比起侯珏和魏亚阳都低调很多,虽然在整个连队都排的头几位,却都是闷头做自己的,在新兵连里的存在感很稀薄。
新兵蛋子注意不到,排长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样的人是个人才,没什么花花肠子,做什么都专心,只要把路给画好了,就一定稳稳妥妥的沿着走。
但是最终选上他,不是排长说的算,而是连长拍的板,杨翌把五个名单递上去的时候,吉珠嘎玛看了一圈,第一个选的就是石磊。
分了班,训练上又细了很多,新的课程上大课,一起练,练的差不多了,就由班长来负责监督喊口号。
不过因为是新兵连的原因,正常连队的班会还是得由排长来主持,至少现在还没到交棒的时候。
有天早上的训练计划是五公里负重越野跑,杨翌又骑着他的小转儿在后面跟着,谁要是跑得慢就踹上一脚,回程的时候,方恒跑的有些喘不过起来,就放慢了速度,结果被杨翌一脚踹了屁.股。
力气有些大,又在方恒脚步虚浮的时候,所以方恒直接被这一觉踹得扑倒在了地上,粗糙的沙粒在手掌刮破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疼。
杨翌把自行车往前骑了两步,低头看他,“起来!”
方恒抬头看他,血又上了脸,蜿蜒而下的汗珠像是被染成了粉红色,一路从额头上下滑,沾湿了睫毛,竟然有点儿泫然欲泣的感觉,杨翌看的寒毛一下就立了起来,声色俱厉的吼,“你他妈有本事就哭!起不起来?靠,怎么摊一女的!?”
方恒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当即起身就去踹自行车,杨翌反应还算快,顺着劲儿跳车逃开,竖起了眉毛,还没开口责骂,就被方恒抢了先,“你吃大粪长大的是不是?他妈的不会说人话就闭嘴!”
杨翌看了眼前面停下的队员,想起连长打的招呼,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他的小转儿说,“部队财产,回去两百字的检讨。”
方恒抿紧了嘴角,深深看着他,半响,转身跑了出去。
当天夜里,自行车的轮胎气又被人给放了。
杨翌叉腰看着前后两个瘪瘪的轮胎,来回走了两圈,挠了挠后脑勺,哭笑不得。
脑袋里绕啊绕,一下浮现了方恒的脸,昨天踹上方恒之后,那双带着怒气的眼,没说话,却更像是狠话,像是在说走着瞧!
杨翌把车胎气打好,正准备去查监控录像,结果方恒自己就找了过来。
方恒手里捏着检讨,人还没到面前就丢了过去,不耐烦的开口,“你要的。”
杨翌低头看着飘落在脚边的信签纸,展露出来的一角是用黑色签字笔写的,字迹龙飞凤舞模糊一片,杨翌眉梢一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弯腰捡了起来,递给他,示意他接,嘴里说着,“这就是你从小到大学的东西?检讨,明白什么是检讨吗?”
方恒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站住!”杨翌低喝一声,用的是训练时候的气势,等方恒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乖乖的停了脚步。
杨翌慢悠悠的绕到了前面,当着方恒的面打开了检讨,看了方恒一眼,念叨,“检讨……我错了,我该跑快一点,体能不好,怪我!训练成绩不行,怪我!被排长踹了,怪我!被排长骂成女人也怪我……”杨翌嘴角抽了一下,绷着脸,把信签纸沿着之前的折痕叠好,递了回去,“重写,不够深刻。”
方恒的眼眯了起来,透着几分凌厉,冷嘲热讽,“错都在我身上还不够深刻?连排长大人您的口不择言我都扛下了,您还要怎么深刻?”
杨翌歪头看了眼自己的自行车,然后深深看着方恒,“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写?”见方恒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杨翌又补充了一句,“那自行车的气知道谁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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