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好一会儿，祝柔昀完全不想起身看是谁打来的，因为她早就猜到应该是菁品珠宝公司的来电。那算是……前公司吧？她这么以为。
她跟高成都是菁品珠宝公司的特约设计师，签有契约，而她的契约已在上个月期满，她不打算续约，也不再接公司的电话，只是她当初给了一些厂商和客户那个门号，所以暂时还不能停话。
从拉斯韦加斯回来之后，她变得异常积极，想要享受自己的人生，想要继续蜕变，期待自己变成一只翩然起舞、色彩斑斓的蝴蝶。
她找到一楝旧公寓里的出租小套房，虽然坪数很小，但是一个人住刚刚好，再到高成家把自己的东西打包搬走，高成一见到她，突然又献起殷勤，不停地跟她道歉。若是以前的祝柔昀，一定会接受他看似可怜诚恳的道歉，但现在的她发誓要改变，不离开高成，她就无法拥有自己的一片天——而且，她为什么要跟总是贬低她的男人在一起？
她仔细想过，高成总把她说得一无是处，却利用她的设计加以改造贩卖，还说服她是因为他的名气跟才气，才能将她索然无味的设计发扬光大，她应该感激他。
而愚蠢如她，当下不但真信了他，还感激涕零！
她真的这么没用吗？她不知道，但是她总会想起英挺的Bob对她的肯定——你是个才华洋溢的设计师。
她现在只相信这句话，并且持续努力着。
将一头枯燥乏味的黑直发染成浅棕色，再烫了大卷，她整个人立刻从娇弱的模样转化为活力四射。
最近她又设计了一些作品，甚至把过去的作品打样也放在网络上试效果，可惜之前被高成拿去用的都不能上传，否则会变成抄袭，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她的想法。
将几盆小盆栽摆到窗台上，祝柔昀满意的看着小小的绿色天地。她的新生活到目前为止都是令人愉悦的，尤其是网络上蜂拥而来的赞赏与订购。她坐回计算机桌前，看着网页上的问与答，她的样品已经全数售出，因为标榜独一无二，所以增值不少，部落格上的作品集也备受关注，因此她更大胆的将作品照片寄给各个珠宝公司，希望有人能因为喜欢她的风格，进而与她合作。
这样的努力与积极，是过去她不曾有过的，她总是等待高成给她案子，等待菁品珠宝公司的赏识，一味的等待，把自己的价值都磨掉了。
不过上天总是会给努力的人奖赏，上星期她收到一封电子邮件，对方是DL珠宝公司的代表，对她的设计很有兴趣，希望她能够在短时间内设计出一套宴会专用饰品以及情人节首饰，制作过程中所有材料与打样金额，全数由他们负担。
一开始她当然以为是诈骗，因为DL珠宝是国际性知名珠宝公司，质量与设计享誉国际，许多艺人都配戴他们的饰品，不论是在演唱会还是星光大道，总少不了DL的珠宝，这种国际性的公司，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她这种没有名气的设计师？
但是当DL珠宝在台分公司打电话给她时，她就有点吃惊了，查证属实后，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在十四天内画出设计图、蜡雕再铸银，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是如果DL珠宝提出这种要求，就表示他们别有用意，就算几天几夜不睡觉，她也要把成品赶出来。最后她总算在上星期把东西交出去，快递公司还亲自到府收货，之后她就一头钻进被窝里，睡到下午才起来，结果如何还不知道，她只能祈祷。
电铃响了，祝柔昀狐疑的应门，发现又是花。
「我不想收。」她不耐烦地倚着门，对着无辜的花店小弟说：「麻烦你转告高先生，我不会再收他的花了。」
「小姐……你就签一下，花要扔掉还是怎么处理是你的事。」送花小弟有点无奈，这是他第五次白跑了。
「谢谢。」祝柔昀礼貌性地微微一笑，便不容拒绝地把门关上。
她真搞不懂，高成怎么这么努力？以前他要求复合也不会那么有耐性，最近简直是殷勤得有点过头了。
说不定他是真的后悔了？反正她已经不介意他跟谁上过床，毕竟她在拉斯维加斯也有了刺激的艳遇，这下算是扯平了。
可她一直没有办法忘记抓奸在床的那一天，他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对她说的那些残忍的话。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没用、懦弱又毫无才能的女人，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回过头来追求这个他眼中毫无用处的女人？
祝柔昀苦笑。她没有办法如此迅速忘掉存在于她生命中五年的男人，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会轻易原谅他。
因为离开高成之后，她才觉得自己一点一滴的在成长，也发现到自己并不是才能拙劣，从网络上的订单、数家珠宝公司、甚至是DL珠宝的来访都可以证明。
从前她总会往坏的地方想，那是不是因为高成一直在打压她，让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呢？
还是她重男轻女的家人，从小到大总是把她嫌得一文不值？
新手机响了起来，她飞快地冲过去接，有她新号码的人不多，除了买家，就是DL珠宝了！
两分钟后，她很快的梳洗打扮，因为DL珠宝来电，说他们非常满意她的作品，希望可以见个面，方便的话，时间订在两个小时后，他们会派专车来接。她当然方便，天晓得她这几天千盼万盼，就是在等他们的来电。打电话来的是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女人，她说她是秘书，老板人在美国，在远程掌握公司的一切。DL珠宝希望发掘更多的人才，而不是专注于所谓的名人设计，因为这样的作品太容易流于匠气。
这种话要是让高成听见，铁定嗤之以鼻，他总认为珠宝设计师要靠名气堆栈，否则谁要找他设计？像他在菁品珠宝成功设计出许多热销饰品，才能在设计界占有一席之地，其它珠宝商纷纷想挖角他，却碍于他的契约，不得不暂时作罢。
抢手的设计师就是如此，没有名气，谁会记得？
以前她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男人，以为这个理论并没有错，许多厂商都会重金聘请知名的设计师，鲜少有人会寻找没没无闻的人。
DL珠宝是怎么想的呢？这么大的公司，却在网络上找寻名不见经传的珠宝设计师，订下极短的时间，又力求设计精致的饰品，要考验的是她的抗压性？还是想得到压力之下产出的璀璨成品？
祝柔昀穿上新买的粉橘色洋装，她为自己添购了许多流行感十足、剪裁利落的新衣服来搭配新造型，不希望自己的外表再让人感到她是个怯懦的人。在镜子前练习了好几次温和笑容，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一份工作，她一定要够亮眼，表现出自信！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拎起小提包，匆匆出了门。
「柔昀？」
才走没几步，她就听见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祝柔昀诧异地回头往右边看过去，发现她的前男友竟然埋伏在她租的小套房楼下。
高成摘下墨镜，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她。要不是因为五年的相处，他一定会认不出眼前这个流行时尚的女人，就是他弱不禁风的温柔前女友！
她的长直发到哪儿去了？幽静的气质呢？还有微笑中散发出来的娴静？怎么造型一变，整个人看起来会差那么多？
以前她很少化妆的，总是素着一张脸，用温婉的语调与笑容迎接他回家，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利落洋装，束着宽版皮带，踩着高跟鞋的都会型女，留着一头蓬松的譬发，戴着一副深棕色大墨镜，是个走在路上，绝对会让人看呆的美女。
「你在这里做什么？」早知道之前就不要让他帮忙搬东西过来了７顾四周，她庆幸DL珠宝的车子还没到。
「我的天哪！小柔……你怎么变那么多？」对高成来说，她让人惊艳的程度超出他的期待。
他以为祝柔昀应该是神色憔悴、形单影只，瘦弱无神地在街上毫无目的乱走，说不定还偷偷哭了好几天，所以眼睛红肿，也一定会为了他失眠，因此会有深凹的黑眼圈……
怎么？那个一遇到挫折就缩进龟壳里的女人呢？
「你要干么？」祝柔昀的视线移到他手上捧着的花，烦躁地皱眉，「不要再送我花了，我不会收。」
「这是你最爱的兰花。」高成用最诚恳的语气，边说边向她走近了一步。
祝柔昀看着他，身穿蓝白格相间的衬衫，搭配最适合他的牛仔裤，长发紊乱、蓄着山羊胡，给人的感觉就是艺术家的不羁风格，也是让她着迷的原因。
但是，他没有优雅的气质，也没有性格的鬓角……一瞬间，她把Bob的脸庞重迭在高成脸上。她赶忙眨了眨眼，提醒自己赶快清醒。怎么还会想起那个只有一夜之缘的男人呢？
「我们已经分手了。」眼眸低垂，她冷淡的说。
「我错了，我是诚心来向你道歉的。」高成又再往前一步，这次终于把花递到她的手上。「我那天情绪很差，那个模特儿也是主动来勾搭我的，我们喝了点酒就……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
抬头看着他，祝柔昀觉得自己有点悲哀，鼻子也有点泛酸。
「无论如何，你那天说的话深深刺伤了我……不，应该说一直以来，你说的一字一句都在打击我的信心。」她痛苦地别过头，想到从前他对她的态度，心还是免不了微微抽痛。「我想要试着自己生活，过一个没有你的生活！」
「没问题！你想要独立的空间，我尊重你！」高成飞快的接话，并捧起她的柔芙，好言好语地劝道：「可是我们一样可以出来吃吃饭、喝茶，或是你到我家坐一会儿，偶尔我去你家，像以前约会那样。」
以前约会……祝柔昀想起当初高成追求她的时候，是那么豪放不羁，她喜欢偎在他肩头，用他的视角看世界，对他越来越崇拜，直到情感深陷为止。那是段甜蜜的日子，她从不否认。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继续的必要。」她的确还在犹豫，因为她无法真正狠心割舍五年的感情，毕竟他曾是她的最爱。
或许，至今仍是。
「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再伤害你。」高成低头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轻吻。
祝柔昀没有反抗，只因为这是她长久以来习惯的小举动，她无法马上拒绝他，却也无法这么快就接受他，只能呆愣着不做任何回应。
这时一台银白色轿车停到路边，一个穿着专业套装的女人下了车，表情像正在找某个人一样，最终她的目光停在祝柔昀身上。
「祝小姐吗？」她开口问，声音和从电话中听到的一样悦耳。
「咦？罗小姐？」祝柔昀瞬间绽开笑颜，赶紧趋前打招呼，「真的是你本人，声音真好听。」
「哪里，您等很久了吗？真抱歉。」明明是准时到，罗霈芯依然维持礼貌。她瞄了高成一眼，「那位是？」
「嗯，我前同事。」祝柔昀飞快介绍，并没有打算解释太多，之后便走回高成身边，要他先回去。
「那是谁？」他压低声音狐疑地问。
「珠宝公司的罗小姐，我要跟他们谈合作。」她随口敷衍地响应。
高成瞪大了眼睛，感到非常不可置信。「珠宝……你自己去接洽工作？！」
祝柔昀一怔。她知道他现在的神情跟口吻代表什么，一如往常，他总是不认为她可以自己完成任何事。
「怎么？你以为我没有你就不行吗？」她换上自信的笑容，至少在高成面前，她不能再回到软弱的次等地位。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事实上高成正是这么想的。以她结结巴巴的说话方式，怎能登大雅之堂？但他还是假好心地催促她，「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
「嗯。」祝柔昀捧着花，跟他道了再见，再度回到车子旁边。
罗霈芯没有多问，她对于工作以外的私事，向来不碎嘴。
她极度礼貌地为祝柔昀开了车门，请她入座，并为她手上的花束找了一个稳当的空间，才发动车子准备上路。
「老板非常满意祝小姐的作品，所以要我无论如何得先跟祝小姐见个面，至少先喝杯下午茶。」她已经预订好高级饭店的下午茶，今天下午托祝柔昀的福，她才子。能够稍事休息一番。一果？
「呃……我很好奇，罗小姐所说的老板是指？」她从头到尾都只听到老板老板的，究竟是指DL珠宝的老板，还是分公司的？或单纯只是罗小姐的上司？
「喔！我一直没跟你提过吗？我真是粗心。」罗霈芯笑了笑。事实上在未谈妥艳之前，根本没有必要跟设计师交代太多，不过既然人家都问了，她还是礼貌性的大略说明一下。「我的老板负责管理DL珠宝设计师团队，专门审核设计作品以及设计师的才能，过几天他将抵达台湾，也就是台湾DL珠宝分公司的总经理。」
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专门挖掘人才的人物。
闻言，祝柔昀心中又惊又喜。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人注意到她才刚设立好的网站。
「我有点受宠若惊了，原以为这么大的公司，应该不乏许多知名设计师毛遂自荐，DL珠宝也会专门聘请他们。」她承认自己还是不太有信心，毕竟在DL珠宝面前，她没有自傲的本钱。「竟然会注意到我不起眼的网站，我觉得这真是运气。」
「不，不是运气，绝、对、不、是。」罗霈芯斩钉截铁地郑重声明。「我的老板，永远只寻找不曾出名的设计师，知名的设计师在他眼里，没有花时间经营的价值。」
「咦？」
「这样说好了，一个已经赫赫有名的设计师，还需要培育吗？许多珠宝公司捧着钱去找他都来不及了，业务们每个人美言几句，口水就足以淹死他。」罗霈芯精明的亮眸不停地打量祝柔昀，她正从言语及互动中，审核这个设计师的品德。「有好作品DL珠宝当然会用，但是我老板认为与其去购买名设计师的作品，不如发掘一个才华洋溢，但是尚未被雕琢过的璞玉来得有用。」
因为这些设计师才懂得感恩，知道得不断努力增进自我能力，他们会义无反顾的为DL珠宝设计绝美的精品，而不会骄傲到忘记要饮水思源。
而良好的互动关系也有助于作品的完美度，因此DL珠宝的设计团队一直拥有相当好的默契。
「我更受宠若惊了。」祝柔昀忍不住在心里反问自己，她真的有才华，能让老板认定为可雕琢的璞玉吗？
罗霈芯笑而不答。祝小姐拥有难得一见的美貌、独特的气质，虽然外表打扮得时尚流行，但仍掩盖不了自信不足的眼神及担心受怕的口吻。诚如她的作品，少了份抢眼的特质，却有着似水的柔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