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可无论心下有多愧疚也罢,事情如今闹到了这份上,韩皇后那边已经得罪了,若玉芍这边再出了事,就相当于皇帝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想不动天怒都难。
若玉芍身陨,届时就失了可以指证韩皇后之罪行的人。毕竟当时尉迟恭和吴岳泽都因身份问题没有入得琉玉宫内,只有玉芍一人亲眼见了韩皇后正命人按着徐曼青给她灌药。若无玉芍证词佐证,徐曼青就是说破了嘴皮子,韩皇后也可以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给她喝燕窝,哪来的那么大的罪过?
这件事上就算韩皇后对徐曼青动私刑是有过错,但自作主张吴岳泽撇下自己的差事离岗救人,尉迟恭作为一个驸马爷越俎代庖地找来身怀六甲的孕妇来强出头。皇帝若是怪罪下来,这群冒着天大的风险帮了她的人一个都逃不过。
所以,无论是从敬畏生命的角度还是从朋友道义的角度,徐曼青都必须要帮玉芍保住孩子。就退一步说,即便保不住孩子,也要先保住大人,断然不能出现一尸两命这种最糟糕的状况。
徐曼青闭上了双眼,在这种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情况出现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的缘故,她反而从之前的慌乱无章逐渐冷静下来了。
想起她尚是实习医生在医院急救中心轮岗的时候,曾遇到一次重大的隧道塌方事故。当一众医护人员赶赴现场的时候,路边已经抬出来许多刚从塌方碎石中挖出来的伤员。
但由于医院的救护车等设备有限,而就算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往来隧道与市区之间又需要一定的时间,故而必须要对现有的伤员做出判断,尽量用有限的资源去营救最有可能获救的人。
医生虽然不是上帝,但这时候,掌握生死的镰刀却握在了他们手里。
徐曼青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她由于只是实习生,抢救技术有限,但因向来性格踏实稳重,反而被委派到了分诊判断的重任。
徐曼青手中拿着的是各种颜色的带子,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查看伤员的伤情,然后给他/她的伤情严重程度下判断。若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的轻伤便系上绿色的带子,严重一些的系上黄色的带子,而必须立刻抢救的则是红色的带子。
那些最终没有当场死亡却没能分配到带子的伤者,便说明已经被放弃了。
当时塌方隧道前的混乱徐曼青还历历在目,伤者家属似乎看出了这些带子背后的意义,一个个扯着拽着她的衣襟嚎啕,哭喊声与消防车、救护车尖锐的鸣叫声夹杂在一起,犹如在演奏着生存与死亡的奏鸣曲。
而面对今日之景,徐曼青所要做的就是彻底抛开感情抛开杂念,将自己武装成事故当日的“机器”,如此这般,才能做到无欲则刚、医者自医。
待徐曼青再度睁开眼,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那丝怯懦和茫然,甚至就连悲伤都被隐去了。
只听她对那医侍下命令道:“立刻按你方才说的方子抓药熬汤,半个时辰之内给周婕妤服下。”
尉迟恭与吴岳泽面面相觑,若论到这女子生产之事,古代男人向来是有十分的避讳不能进血房半步,别说是吴岳泽这种尚未有机会当爹的人,就算是已经是几个娃儿的父亲的尉迟恭对此也置喙不得半句。
听徐曼青下令,尉迟恭皱眉问道:“其实你大可不必下这个决断。用这方子实在是兵行险招,如今周婕妤出事,我已经派人拿着我的信物快马加鞭赶赴普陀寺禀报皇上和太后,相信再过不久皇上一行就会回来。”
“如今折太医他们均被韩皇后以各种借口扣在琉玉宫,这是雷打不动的事实。就算皇上要怪罪,韩皇后也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人。”
“可是,若你现下便下决断要用这个方子的话……”
若人就不回来,并非医者却行医者之事的徐曼青必定要背了这最大的黑锅。
徐曼青毅然道:“周婕妤不顾自身安危奋然闯宫救我,若我此刻对她有所保留,岂不是猪狗不如要被天打雷劈?”
“若我倾尽全力还是回天乏术,就算最后被皇上降罪也无怨无悔。反之,若我惧怕风险畏首畏尾,则无论玉芍亦或是她的孩子出了事,就算最后无人责怪,我后半生也会寝食难安,日夜受良心煎熬。”
徐曼青刚在琉玉宫遭了罪,被灌入那绝子血燕的时候那种从内心散发而出的冲天怨恨和悲伤可谓是刻骨铭心。易位而处,玉芍如今不仅可能会失去自己已经成了人形的孩子,还极有可能因此丧命。扪心自问,她徐曼青对这种悲伤感同身受,又怎能对此装聋作哑袖手旁观?
徐曼青说罢朝尉迟恭与吴岳泽福了一礼,肃言道:“臣妇多谢两位大人仗义相助,如今涉及妇人生产之事,还请两位大人回避。这用药之事,二位知之甚少,自然与你们毫无干系。”
吴岳泽一听徐曼青要将所有的事情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忍不住动了动嘴皮子刚想出声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徐曼青严厉的眼神压下。
吴岳泽只得将话压了回去,想不到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因为妇人的一个眼神而失了声音。但转念一想,若不是因为徐曼青是这样外柔内刚、秀惠于里的女人,他也不会一直沉沦至今不得解脱了。
如今做到这份上,尉迟恭虽有心相助,却也再也做不得更多,便只得依了徐曼青的话与吴岳泽一道到了外殿等候消息。
徐曼青将两个男人送走,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又转而回到玉芍的寝宫,命人找来了极好的山参,切成片让玉芍含着。
毕竟接下来的事情会极大地消耗玉芍的体力,若没有这些大补的东西吊着,恐怕玉芍会撑不到最后。
不过好在玉芍之前的特殊出身决定了身为舞姬的她身体的柔韧性极好,筋骨也很活络。徐曼青看了玉芍的肚子,虽看不出胎位,但却庆幸胎儿不大,应该不至于会出不了盆腔。
现下唯一的问题就是玉芍有没有足够的力气可以药效起作用的半个时辰内将孩子生下来了。
在给玉芍喝下那虎狼之药前,徐曼青握着玉芍的手交待道:“待会若是腹部升起剧痛,也万万不要用力喊叫。你的力气用在喊叫上多一分,对生出孩子也就少一分。”
“为了孩子,疼得再厉害也尽量忍着,知道么?”
玉芍得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又含了参片,此刻力气已经恢复了不少,脸色也没有方才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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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徐曼青的话自然是信的。
自她在群芳宴受徐曼青的帮助之后,便隐隐觉得这女子不似常人,跟那些相同岁数相同出身的女子来说,哪里有半分相像的?
后来到徐曼青入宫伺候高太后,又到这次出手为太子遗体修容,所做的事情难度一件比一件大,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旁的不说,玉芍是一直坚信这徐曼青就是受过神仙点化的,如今徐曼青也要出手来救她了,见自己的手被徐曼青握着,她便不知比之前安心了多少。
徐曼青让人把一张平日里玉芍惯用的斜榻式的藤椅搬来,上头铺上了厚厚的毯子被褥。
徐曼青指着那椅子道:“待会咱们不在床上生,而是去这藤椅上生。”
玉芍闻言果然微微地睁大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徐曼青看。
徐曼青又如何能给玉芍解释说这样的姿势其实可以使产妇更多地借助地心引力的力量将孩子生下来?就是拿到现代,医学十分落后的非洲草原上,原始部落的女性依旧依靠自己的力量自然分娩,所采用的姿势就是蹲姿。在疼得厉害蹲不住的时候,就由丈夫或是母亲提着腋下给点支撑力罢了。
如今这斜榻是正好能派上用场。
只听徐曼青又道:“待会阵痛袭来,你会疼得身体乱颤。一旦手脚乱动,使力的部位就不能集中的腹部上了。”
“所以到时候我会用柔软的绸带将你的膝盖固定起来,你的脚板一定要平贴地面,若胡乱翻翘,日后容易落下坐骨神经痛的毛病,你可知晓其中厉害?”
玉芍又哪能知道什么坐骨神经痛这样的名词?不过到了这份上,一听便猜到这种痛是特别煎熬人的痛,所以便乖乖点了点头记在心中。
徐曼青看了一眼6续送到殿内的热水、剪子、缝针、止血三七粉等事物,从中拿出一个小锦盒,在玉芍面前打了开来。
徐曼青随即在玉芍耳边,用仅容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解释道:“你大概也知道我是大难不死,在梦中受过仙人点化的,如今你对我有大恩,我便把仙人赠予我的保命丸拿出来。”
“若你到时候力竭,我便让你服下这颗保命丸,届时你定能生出无穷的力气,一定能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玉芍一听徐曼青的话果然两眼放光,眸子里都不知多了多少活气。
徐曼青一看便忍不住苦笑,其实她手中拿着的锦盒就是一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糖丸,还是方才临急从宫女的零嘴盒里翻出来的大糖丸,而外头的盒子原本是装着皇帝御赐的南珠的锦盒,徐曼青把南珠拿出来再把大糖丸放进去,这才冒充成所谓的神药保命丸。
若放在平时,玉芍一定会觉得眼前这个锦盒十分眼熟,可是如今事态混乱不堪,她又哪里有闲心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只当徐曼青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徐曼青费尽心机弄出了这样一颗保命丸来,不过是预备了一个在最后实在不行的关头充当一个能激励玉芍求生意志的安慰剂罢了。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有时候哪怕只是差一点点,事情的结果就可能有天壤之别。
徐曼青如今能做的,就是用尽一切方法让玉芍坚持多一会,再多一会。
这是为了玉芍自己,更是为了那尚未有机会见到这个世界的晨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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