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这举动结结实实吓到雍震日了。
原本以为依照她的性子会冷哼声“去死”,结果现在要他如何收拾?真的要安慰她吗?可是该如何安慰女孩子?……女孩子都这么软吗?
雍震日有些困惑,张开的双手正想轻轻地环上她时,倏地脸色大变。
冯京莲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真的是“紧紧”地抱住他,几乎快把他体内的空气都给挤出来了。
“喂、喂……快松手……我的五脏六腑快、快被你挤出来了……”这小鬼力气未免也太大了吧。
“咦?师兄不是说要安慰我的吗?快、点、安、慰、啊。”她每说一个字就多施一分力,甜甜的笑容带着凌虐的味道,和他非常相似。
“不……这要叫我怎么安慰呢……如果你再不放手的话……就要回去安慰师父痛失爱徒了……”他猜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铁青了,她简直想杀了他!
冯京莲笑容满面地看他抬高下颚,像鱼离开水里没法呼吸的模样。
哎呀,原来欺负人是这种感觉,难怪他特别喜欢欺负人。
抱住这个从小到大尊敬的“敌人”可是前所未有的经验,若非她承认自己是个女孩子,绝对不会这么做。
看来,恢复姑娘的身分也没啥不好的,可能还有些不错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师父是你爹。”玩够了,冯京莲终于放开他。
雍震日夸张的大口吸气,半晌才道:“你听过我喊他爹吗?”
“是没有,但是以你的个性,很有可能是怕其他人都喊师父,只有你一个喊爹会像没断奶的娃儿很丢脸,这才不叫的。”她耸耸肩,说出心里的猜测。
“我怎么觉得你恢复女儿身之后,反而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雍震日双手抱胸,摆出徐混的姿态。
“那一定是你的错觉,我对你从来没有尊敬过。”跟他面对面,她也摆出同样的姿势回敬。
“多么令人开心的话……是说,你真以为我会这样说吗?”雍震日大喊了声,冯京莲立刻逃跑。
雍震日立刻追了过去,但适才被她抱住的那股困惑感又冒了出来。
可能是他的错觉……她的背影以前有那么娇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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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上能理解,但心理上仍不认同,武馆内的门生们每天都面临这种难以抵抗的认知违和感。
肇因于冯京莲。
过招的时候难免有肢体上的碰触,以前不知道时没感觉,如今知道她是个姑娘后,和她练习的人都变得畏畏缩缩的,深怕不小心碰了不该碰的地方,绝对会有人发飙。
心里这么想的门生忍不住看向雍震日和仲孙袭,一个本来就疼她,另一个近来似乎以保护者自居,要是别人对冯京莲有过于亲匿的举动,都会被他明着暗着的阻止。
天可怜见,过招怎么可能不动手动脚的啊?
冯京莲也发现这点,于是多数时间都是自己练功,但是最近,她发现有许多师兄会忍不住盯着她,而且是一直看,好像她随时可能长出三头六臂。
“大师兄,可以请你陪我过几招吗?”她找了不会因为她是姑娘而畏首畏尾的仲孙袭来过招。
但是也不能一直麻烦他。
仲孙袭回来后,众位师弟争着要和他比画切磋,她也是得排队的。
“没问题。”仲孙袭一本正经地站起身。
两人互相行了个礼,然后摆开架式。
强者过招时,总会令人目不转睛,仲孙袭的武功高强自然不用说,而总是把雍震日当目标的冯京莲辈分虽是最小,但在武馆里要找到能打败她的人可不多,因此大部分人都停下练习,专注地观看这场对决。
因为过招的师弟停下来,雍震日只得跟着暂停,看他们过招。
其实他非常不想看,真的不想。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要是看见有谁快要碰到她——对,像现在仲孙袭出掌眼看要击上她的腹部,明知道这是点到为止的过招,仲孙袭也不可能会伤到她,他就是忍不揍……
咚!
一颗小石子打中仲孙袭的手,不痛,可带有警告意味。
仲孙袭分神瞥了眼不远处的雍震日,随即回神觑了个冯京莲的攻击空档,这次朝她腰侧攻过去。
咚!
又是一颗小石子打在他手上,这次有点痛,警告意味更浓。
仲孙袭拧起眉,故意作势要摸她;想当然小石子不断出现,终于把他惹毛了。
“年时,你如果这么想比的话,师兄奉陪。”
“要打就来啊,你这个总是记不住别人名字的家伙。”雍震日一脸满不在乎的说。
同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冯京莲根本懒得多说。
“师父,请您杀了他们两个吧。”她直接向雍玉鼎要求。
“师父老了,无法负担如此需要体力的重大责任,交给你吧。”雍玉鼎笑笑地推卸责任。
“师父!您应该拒绝她吧!”雍震日边和仲孙袭过招边吼了过来。
“师父,年时打乱了我和小京的练习,请惩罚他。”仲孙袭也跳出来请求。
“好,岁时去跑后山。”
“师父,仲孙永远叫错我的名字,请赐死他。”雍震日不落人后。
“好,采生也去跑后山。”
“师父,大师兄总是叫我小圭,这点让我很不爽,请叫他站着不动让我揍一拳。”蓝桂莫名其妙跑出来凑热闹。
“好,驳回。我想你一定不只打一拳。”
“师父,大师兄都把我叫成万贰,这点让我很受伤,下午请让我去斗蟋蟀。”
“好,驳回。请问你怎么会知道他‘叫’的是‘贰’?明明同音啊!”
“师父,我对二师兄不爽,请准许我用木刀扔他。”不知道是谁这么说。
“好,驳回。木刀不是这么用的,师父说过很多次。”
“师父,我对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很不爽,所以中秋节请带我们去赏月!”
“好,为师也想赏月。不过赏月这种事你们自己就可以去啦,而且跟不爽他们两个有关系吗?”
“师父,我娘说有师父带着比较安心,附带一提,我只是想发表对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感觉。”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三天后去赏月。另外,要发表请等到有时间的时候再发表。”
“师父——”
“好,驳回。”
“师父,我还没说,您至少听我说完!”
“不用说了,你们这些不想练功的,都去给我跑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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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徒儿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是夜,雍玉鼎正在房内看书培养睡觉情绪时,雍震日前来打扰。
“你坐吧。”瞧他严肃的神色,从书中抬起头的雍玉鼎笑言。
雍玉鼎拣了张椅子落坐,开门见山道:“师父,我想从军。”
心脏抽了一下,雍玉鼎仍维持脸上的笑容,问:“师父从未硬性规定你们得在武馆学艺几年才能离开,你随时要离开都没问题,但师父不禁想问,你为何突然这么说?”
雍震日正襟危坐,双眼直视着前方,脸上的神情像是在思索着该怎么说。
“是采生跟你说了什么吗?”雍玉鼎猜测。
“师兄从头到尾都未要求我上战场。我想师父也晓得师兄虽然游走于战场上,却未曾投身于战役中,自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要求。”
“采生确实如此。”雍玉鼎淡淡地颌首。
雍震日没有立刻接着说话,并非对自己的选择感到犹豫,而是不清楚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决心,是以他握紧拳头神情从迟疑到深思,最后,只剩毅然决然。
“师父应该从师兄那儿得知战事越来越扩大,咱们村子虽离边疆有一段距离,可倘若前线守不住了,早晚战火会烧到咱们村子里。”
“所以这是你上战场的理由?为了保护村子?”
“之前,小鬼和我说了——如果有一天离开这里,至少她会有个能怀念的地方,就像家乡一样的地方。”不知是因说起这些话还是说起她,雍震日向来凌厉的神情软化不少,“师父应该了解,我和小鬼在背景上其实有些相似,我们和家人的缘分都很淡薄,也都不认为家人所在的地方称为家乡。我很庆幸遇到了师父,遇到了武馆里的师兄师弟……套句小鬼说的话,遇见了能够令我有归属感的人。”
最后一句,雍震日说得小声了些,还故意推说是冯京莲说的,可见他非常不习惯说这些话。
雍玉鼎静静地听着,一如往常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怅然。
“小鬼说遇到这样的人,她不想放手,所以拚了命也要我原谅她……虽然我认为拚命的应该是我……”啊,当然不是说他怕幽灵鬼魅什么的,是敬畏啦!敬畏山神之类的。雍震日在心底暗忖。“当然我不像那个小鬼一样把话说得那么……恶心,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就当被骗也好,我想守护这个能让我们用‘家乡’两个字来怀念的地方。”
“为了小京而这么做嘛……”雍玉鼎的目光有些迷离。
“小鬼勉强可说是顺道占了便宜吧。”纵然嘴硬了些,雍震日也没否认。
“现在说有点迟了……自从采生决定游走于战场时,我便开始怀疑教导你们的方式出了错误。为师年少轻狂时,对于国家社稷拥有满腔的抱负和许多空口大话的理想,想实现又不得不屈就于许多现实的因素,诸如没有受到赏识,又是家中的二男,毋须太出风头,让我负气远走他乡。等到遇见你们这些孩子时,我忍不住将自己的理想投注在你们身上,期望你们达到我所做不到的事。如今,说自己已经够年长到能用稳健的方向来看待世事或许是夸大了些,可是为师总会想……会想当年对着我笑的天真,让我重新理解真正该守护的东西就在身旁,毋须好高骛远去追求的那些孩子,却来告诉我,他们决定报效国家,投身战场时,让我觉得自己无知轻率的言论,会害得你们走上绝路。”
“师父说的每一句话,对我而言都很重要,若非相信师父的话,我不会留下来。”雍震日定定地说。
“战场只有生与死,什么敌我之类的,在死亡面前,不过就是一条性命罢了。也许你会认为我说一套做一套,但你们就像我的孩子,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我怎么舍得放手让你们去?即使我明知道你们都有离开的一天。”雍玉鼎的话里有着浓浓的自责。
“就像师父想守护我们,我也想守护这个地方,这里是我的根,就是死,我也不愿意让人恣意践踏。”雍震日年轻的脸庞散发出自信的光芒,与其说是为了守护重要东西的自傲,更是出自对自己能力的骄傲。
“师父,徒儿也是。”宫浚廷的声音窜了进来。
“还有我,师父。”范景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恐怕是被叫醒的。
“喔,还有我,请放心,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蓝桂笑嘻嘻的语气听来却很正经。
“师父,我也是!只要战场能让我带蟋蟀去,我一定能打赢!”万二也喊道,听来颇令人担心。
“师父,还有我!”
“我也是,师父!”
一时间似乎整个武馆的门生都来了,坚定的话语此起彼落的晌起,其中不乏要雍震日别偷跑的话。
雍震日推开门,看着早该回家睡觉却出现在这里的师弟们。他是和几个年长的师弟讨论过这件事,没料到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点点头数数儿,根本是全部嘛!
啊,不,还少了一个,是冯京莲。
“小鬼呢?”
“这种事怎么能让她知道?”宫浚廷理所当然地回了句。
“小京虽然不像,但终究是姑娘家,应该要被保护,而不是保护人的,二师兄。”蓝桂对他晓以大义。
闻言,雍震日嘀咕着“想不到你们还有脑”、“算你们聪明”这类的话,转身面对不知何时背对他们的雍玉鼎。
“师父,我们一心只想保护自己的家园,请您答应我们。”
背对着所有徒弟,雍玉鼎早已泪流满面。
他总怀疑自己没有当师父的资格,即使到这个年纪都还会从这群徒弟身上学到各种事情。
“当孩子长大了,就该适时放手让他们飞,也是时候为师该放手了……”雍玉鼎低声说。
一向打打闹闹,一起耍笨的师兄弟们,似乎也能理解雍玉鼎的担忧,纷纷安静不语。
这一夜,除了冯京莲和仲孙袭,武馆全数三十七名门生,决定在过完年后远赴战场。
前方等着他们的,是未知的世界,但是他们毫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