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三分钟后,钟无依再次为病人做一次全身检查,确定情况稳定后才说:“晓清,通知骨科接收病人。中恒,你留守。欣欣,带上桌上的药剂和我出来一下。”说罢,钟无依率先走出急诊室。
“哼,我不就迟到了几分钟嘛。谅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欣欣咕哝着,一副真理正义在握的模样。
余中恒却觉得大事不好,细心地嘱咐欣欣:“欣欣,小心点。不要顶撞钟医师。我看她脸色不好,可能是身体不舒服。”
欣欣回个头,扮个鬼脸,满不在乎地说:“她身体不舒服又不是我迟到害的。她说得对,我肯定不反驳;她要是无理取闹,我一定据理力争。”
欣欣拉开急诊室的白布帘,看到面无表情双眼射出利刃目光的钟无依,刚刚壮士断腕不折腰舍身求仁的忘我精神一去不复返,心里莫名一阵发虚,连带步伐亦有些错乱。她暗暗骂了自己几句不中用,鼓起勇气问:“钟医师,找我什么事?”
钟无依看了看欣欣手中的药剂,反问:“你自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等了半天就是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欣欣放松警惕,闲闲地说:“钟医师想什么哪是我们这种平凡肖士能知道的?”
钟无依不理会她的讽刺,继续问:“昨天晚上没好好休息吧?”
哼!竟然干涉我的私生活!欣欣更加肆无忌惮,口无遮拦:“钟医师,我的私生活没有必要向你报告吧?”
“对。但是如果你因为自己的私生活影响工作,那我就一定要追究。”
“我不就是迟到几分钟吗?”欣欣依旧理直气壮。
“对,迟到了三分钟。欣欣,我今天找你两件事。第一,作为一个实习医生,我想你明白三分钟的抢救时间对于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的重要性。第二,告诉我你手中拿的药剂的正确名称。”
欣欣不以为然,拿起药剂细细一看,大吃一惊,“肾上腺素。”
“我的指示是给病人注射一支抗生素。你没有听清楚吗?”钟无依完全是就事论事的口气,平静不张扬。
欣欣低下头,小小声地回答:“我拿错了。”
“肾上腺素具有与交感神经兴奋相似的作用,使血管收缩,心脏活动加强,血压升高,临床上被用来作为升压药物,起抗休克作用;抗生素的作用是杀伤或抑制细菌、病毒、支原体等各种微生物;两者药理、药性有着本质的区别。你是一个念了五年医学院、在急诊室工作将近一年的实习医生,怎么能犯这种简单而又低级的错误?”
“对不起,钟医师,我一时没有看清楚。它们长得太像了。”
“欣欣,它们长得像并不是你犯错的理由,你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在急诊室工作需要时刻保持全神贯注状态,可你今天一整天精神不集中,魂不守舍。”
欣欣自知理亏,紧紧咬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一些关系到病人生死的问题总能够让钟无依多说一些,尤其是当身边的实习医生犯了不应该犯的错误时,为病人,也为了实习医生的前途。一直以来,钟无依几乎不会苦口婆心去劝告一个实习医生。
今天,仅仅因为欣欣的年轻,所以她多说两句:“欣欣,我希望——”
“我说你批评够了吧?”站在钟无依身后的严子越眼见着对面的小姑娘低头认错,一张小脸就快挤出水了,可这个可恶的女医师照样喋喋不休,?里?嗦,骂起来没完没了。他忍无可忍,终于揭竿而起,直言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啊?做人要给别人留有余地!”
难得一次出于好心出言相劝还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打断。钟无依无语,第一个动作就是回头看看是何方人士。
一身便服的严子越左手提着一篮水果,右手捧着一束鲜花,双眼带笑,正因为救人于挨骂之中得意洋洋呢。
四目相对,电石火花之间,两个人同时想起对方正是两个星期前曾有一面之缘的冤家对头。
严子越走近钟无依,围着她转了几个圈,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恨不得拿着显微镜细细观察,“呵,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擒贼女医师呀。你可真是人间异类,每次出场都与众不同。”
钟无依听出他话音里的戏谑,无心与他纠缠,回身,冲着欣欣说:“欣欣,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欣欣只是点头,不发一言。
“喂,小姑娘,你的嘴唇再咬可就破啦。干吗要逆来顺受?虽然这个是女人但不像女人的女人是你的上司,但是,受到不合理的批评一定要据理力争,要学会维护自身的权益。”严子越接着讽刺钟无依,“原来你的骁勇善战不仅仅针对男人,还包括可爱善良无权无势的小姑娘。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欣欣插嘴:“先生,谢谢你。但这次真的是我错了。”
严子越大手一挥,“你不要替她开脱。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懂。你要是觉得这个上司不公正不合理,可以向她的上级投诉。”
钟无依只是冷冷地看这场闹剧,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从未想到可以再次遇上这个警官,第一次见面歧视她的性别,第二次见面质疑她的人格,胡搅蛮缠,纠缠不清。平静的心湖掀起阵阵涟漪,她竟然觉得生气,只为一个陌生人的无端指责,说出来的话竟莫名夹杂着火药味:“这位警官,这里是医院,不是警察局。你无权干涉我的工作。”
严子越怎甘退让,“我的确无权干涉你的工作。但是当我觉得有人受到不公正待遇时,我有权说话。”
“你刚刚的话是在诋毁我的人格,你知法犯法。”
严子越微笑,“你和我讲法?好,那我们就好好讲一讲,看看到底是谁错。”
钟无依接口:“对不起,我没有时间。你在这里好好思考,如果觉得我哪里触犯了法律,可以发律师信给我。”
“好,你就等着接律师信吧。你的名字是什么?”严子越一股气提上来,说什么也要与她分出个胜负。
“子越,问小姐姓名哪能这样气势汹汹的呀?”恰巧要去会议室开会的隋唐看到幼时好友严子越与亲亲小师妹起了争执,顿觉精彩,打电话给秘书将会议拖一拖,乐颠颠跑过来加入战局,“呵呵,左手果篮,右手鲜花。子越,你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从警察局到医院一路舟车劳顿来看望我,我深感荣幸。下次,不要带礼物啦,人来就好。”
严子越从鼻孔中“哼”出一声:“自作多情。我是来看我的手下。要我来看你,等下辈子吧。”
隋唐捶胸顿足,就差涕泪横流了,“子越,你怎么可以实话实说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隋唐这种永远没有正经时刻耍赖唱做俱佳的形象已经成为整个医院公开的秘密,即使是一院之长的林院长也有所耳闻。只是,他的业务水平高居榜首,因此急诊室一把手的地位岿然不动。
钟无依看看墙上的时钟,淡淡地说:“主任,我先回急诊室。”
严子越叫住她:“现在怎么不见你撑起威风训人呢?顶头上司来了,闪人了,对不对?”
“无聊。”钟无依小声地说,“主任,你的朋友真是无聊。”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能被严子越听到。
严子越哪能摁下这股怒气,当下反驳:“无聊?这是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隋唐笑,“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钟无依摇摇头,带着欣欣回急诊室。
“喂,我还没有帮你们两个正式介绍呢!”隋唐冲着钟无依的背影喊。钟无依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表明自己对他没有兴趣。
隋唐耸耸肩,无奈地摊开十指纤长的两只手,“子越,她对你没兴趣。到我办公室聊吧。”
两个人边走边聊。隋唐心存疑惑,不知道做警察的严子越怎么会和做医生的师妹有交集。看两个人刚才针锋相对吵架的架势,估计两人不对盘。他清清嗓子,试探地问:“子越,你和无依怎么认识的呀?”
“无依,无依,原来她叫无依。”严子越重复念着她的名字,倏然一笑,“名字比人可爱。她姓什么?”
“啊?”隋唐惊讶道,“你不知道人家名字就和人家吵架啊?”
“拜托你搞搞清楚,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要妄下评论。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和她吵架?明明是她仗势欺人,我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严子越哪能眼睁睁地任由自己的名誉受损呢,即使她的名字再好听,也要大力澄清责任在她。
隋唐乐了,饶有兴趣地问:“拔刀相助?你什么时候飞到古代做侠客去啦?到底怎么回事?别吊我胃口!”
“今天我休假,所以就来看看受伤的兄弟喽。哪知道经过急诊室,远远地就听到一个女医师在训斥犯错误的实习医生,口气严厉,不依不饶,大有不把人家生吞活剥不罢休的气势。我看不过,就随便说了那么两句。想我堂堂一个重案组组长,平常训斥手下都不会那么严厉。她一个女人,凭什么那么凶?”
“就为这点小事?”
“这事哪里小?”二十九岁的严子越认真得像十几岁的孩子,非要隋唐承认自己的观点。
隋唐仿佛一个深谙世事的大师,微微一笑,“子越,如此轻易动怒不是你的性格。你心中明白,事情起因藏于表象之后。”严子越呆住。
即将迈进而立之年,日日生活在接触最凶恶罪犯的前沿地带,每日所见令人发指与气愤的犯人不胜枚举。他从未生气,冷静应对,循着蛛丝马迹追寻真相,不会争吵,不会动手,只以证据令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心服口服。
但是,面对她,他没有条理,没有思路,有的只是意气用事。
冷静之后,静静思索,严子越猛然意识到他们的争执从头到尾不过是小事一桩。那个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替她维护正义的小姑娘只不过是幌子,自己真正的烦躁和怒气来源于两个星期前她的倨傲,以及她对他男性职责的抗拒。
但是,无论有怎样的分歧,无论有怎样的争执,他与她,仿佛两岸盛开的梨花,隔着一条河,各自灿烂。
他的坚持与原则。
她的性格与信念。
中间是一条飞流急涌的河流,无法交融,无法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