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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

    “那你见到他,就该调头走人啊!”

    游大爷开始无理取闹,将拿反的信纸往桌上“啪”地一按,鼓着双腮,桃唇嘟得半天高,都快可以吊三斤猪肉了。

    “‘春粟米铺’是我娘家,为何我要调头走人?”

    “你不离开,那就该赶穆容华出去!”

    “穆大哥怎么说都是‘春粟米铺’的客人,开门做生意的,哪有赶客人出去的道理?”

    “不赶他出去,那、那你别和他说话总行吧?”游大爷真闹起来,实非常人所能抵挡。

    他不满又道:“‘春粟米铺’和‘广丰号’常有往来,这我知道,我也能理解,而你和穆家夫人感情一直挺好,前阵子人家病中安养,你三不五时过府探望,每回前去,你都会带着自个儿亲手做的白糖糕、甜脆饼、芝麻炸蹄条、椰丝糖露、奶霜杏仁饼、酥糖烙……”数到这儿,他喉结暗滚,吞了几口口水,嘟嘟嚷嚷又说:“我也没说不许你去。可是那个穆家大少……他、他……总之禾良别和他说话!”头一甩。“我不要你和他说话!”头再甩。“就是不要不要不要。”

    禾良抿着唇瓣,一时间不知能说什么,眉眸间轻拢苦恼。

    游岩秀心吊得老高,双眼直勾勾瞅着她。

    大爷他左等右等、前等后等,等了好半晌还是没回应,火光在妻子的雪颊上跳动,他怔怔看着,心里很受伤,沉不住气逼迫着。“禾良,往后你都别理穆大少,他要理你,你也别理他,好不好?”

    他的脸英俊得不像话,此时带着蛮气,眼神又有几分无辜,杀伤力强大。

    禾良想他开心畅意,但那样的要求着实无理,她无法办到,不能做到的事,要她如何应承?胸口沉沉的,像被大石压住,压得她即便挺直背脊、用力呼息,仍觉难受。

    她垂眸瞧见捧在手里的小食,一笑,仿佛直到此时才注意到它们。

    她扬睫看他,不答反问:“秀爷吃糖吗?这是爹今儿个要我带回来的紫仁花生麦芽糖,我给老太爷送了些过去,也分了些给德叔和其他人,就留这一盘,很香、很好吃的,而且半点不黏牙,秀爷尝尝看吗?”边问,她边将那盘甜滋滋的好物呈到他面前。

    “拿开。我不吃穆容华的东西。”低咆,他锦袖大挥。

    对游大爷而言,挥袖仅是下意识的举动,并非故意,哪知这么一挥,他把禾良送上的一盘糖全挥翻了,登时盘子摔落桌面,切成片的花生麦芽糖掉得是桌上有、地上也有。

    游岩秀自个儿也怔住了。

    罕见的愧疚之情悄悄爬上他清俊眉间,尤其见到妻子白着一张秀脸,翻正盘子,然后沉静地拾回一片片糖。

    喜糖都脏了,你捡回来干什么?!

    捡回来,好让你再扫翻一次。

    自嫁他为妻,每回他发蛮气,变得不可理喻,禾良总不厌其烦为他捡回那些被他大袖扫翻的糖子、棋粒、小奇石等物。

    她一直宠着他,宠得他无法无天、宠得他得寸进尺,但他就是要她眼里有他、心里有他。他有病,没有禾良会活不下去。他知道自己蛮不讲理,他也不想讲理,真要讲理,他游岩秀就是个理!

    他就是理。他用不着愧疚。

    一愧疚,不就等于认了错吗?

    他不愧疚!

    他没错!

    一盘花生麦芽糖又回到他面前,端正摆在桌上,像是任凭他处置了,看是要再次扫翻,或是要搁到长蚂蚁,全由他决定。

    他看着妻子收回柔荑,那张雪容一迳淡垂着,抬也未抬,那模样教他心叶一颤,呼息困难。

    “禾良,我……那个……”他究竟想说什么?

    说什么都迟了,因为禾良半声不吭,仅轻轻颔首,然后转身走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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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咱俩许久未见,做哥哥的可真想死你啦!”

    娃儿的小肥身被两条精劲有力的手臂捆住,男人将粗犷脸庞挤压过来,颊面和下颚的细喧髭挲得娃儿格格乱叫。

    “听说呀,你爹和你娘吵得很凶?”

    醇厚的男性嗓音听不出是怜悯、抑或幸灾乐祸,感觉像突然来了兴致,想找人探探事情虚实。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嘿嘿嘿,兄弟,咱是干什么营生的?打暗桩、埋眼线那是绝对不能马虎的功夫,虽然人不在这儿,也得消息灵通呀!”

    “娘娘……哪阿滴啊……呼叽泥咕……”娃儿扭扭小肥屁,决定在这人腿上多赖一会儿,因为他喜欢黝黑男人身上的草香、泥土香,还有白白的牙。

    男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哎呀,是这样呀,原来大吵大闹的人是你爹,不关你阿娘的事啊!了解了解,明白明白。”

    “爹达达滴达……噗泥噗泥啪……”

    “唉唉唉,我知道这事你也为难得很,人家夫妻间的事嘛,哪轮得到咱们外人插手?是说你也别心烦,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搬张凳子坐下来看好戏……呃,我是说,咱们内心诚挚为他们祝福,这也算尽了义气。”

    “呵呵呵……”

    “对、对!别人的痛苦就是咱们的快乐,别人学不乖,那是他自找的,别人不笑,咱们自个儿乐呵!兄弟,你真有慧根啊,知道一笑解千愁。”

    蓦地,另一道男人声嗓插进来,语调冷,如相互撞击的冰珠子——

    “你是我兄弟,不是他兄弟,当你兄弟已经够惨了,我可不想再升格当你爹。”

    “渊霞院”书房内。

    此时分,夕照情盛,灿耀霞光凝着几丝紫蓝,菱纹格窗外的天际成了一大片的锦布,有深有浅,浓淡有致,那云彩形成的图样仍不断变化着,透进窗纸的光亦随之变化。

    游岩秀踢掉两只灰扑扑的功夫鞋和大袜子,今儿个的他没穿锦袍,而是缠腰、绑手,一身俐落的劲装。他掸着身上的土尘,边睨了眼坐在临窗躺椅上、与小娃称兄道弟的亲弟游石珍。

    这些天,“太川行”的“抢花旗队”正紧锣密鼓地操练着。

    说到这“抢花旗”,是江北永宁四年一度的盛事,据说是百年前第一批从南方到江北的生意人所带过来的习俗,“花”即是“发”,生意人有谁不想发?能把那面象征“发达”的旗子抢到手,自然是好兆头。

    整件事演变至今,南方习俗“抢花旗”变成江北一带各商行共襄盛举的大事。

    时候一到,各家自组队伍上阵,抢到手的就能把那面百年来翻新过无数次的红底金绣旗迎进自家商行里供奉着,自个儿有面子,也能教旁人眼红。

    他游大爷不仅是“抢花旗队”其中的一员,更是一队之长。

    游大爷卯起来操练时,严以律己更要严以盯人,而“太川行”里被挑选出来抢旗的众壮丁个个吃苦当作吃补,因主爷已发了话,今年要是能把上一届抢到的花旗继续留在“太川行”里,那就大有重赏,看要金锭还是要银块,他游岩秀给得大大方方,连眼也不眨一下,不怕给太多,就怕赏不出去。

    今日一结束操练,他回到府内,得知娃儿在老太爷那儿,而禾良似乎还忙着,他原想绕去“上颐园”拎娃回来,但一想到自己满身尘土也就作罢了。

    哪知他甫走回“渊霞院”,尚未吩咐底下人备热水净身,长年在外走踏的游石珍突然出现,来得神不知、鬼不觉。

    瞧二弟那模样,该是来匆匆、去匆匆,不会久待的,或许连老太爷那儿也瞒下了,而知道珍二爷回永宁的九成九只有他这个当大哥的.唔,外加一个被偷偷拎到这里“卿卿我我”的小娃。

    “你爹眼红咱们感情好,你别理会他。”游石珍搂着胖娃嘻嘻笑,对这亲亲侄儿他是真喜爱,有时在外,竟也想娃儿想得紧。“他常常喜欢眼红别人,瞧,眼红到最后,你阿娘都不肯理他喽!”

    “禾良没有不理我!”游岩秀脸微红,低吼了声。

    “可怜喔,你娘还不准他进房睡,只能睡书房。”游二爷对着娃儿摇头叹气。

    “不要胡说!我现在还是天天回房睡觉!”他又没被赶出来!

    孩子“咿咿呀呀”地说,肥短手指戳着游石珍粗糙面颊,真像在替亲爹辩护。

    游石珍惊奇挑眉,又连番颔首。

    “啊!我又误听传言了吗?原来你阿娘还是肯理你爹的,只是有点理又不会太理,理一点点,没有理很多……唔,兄弟,这学问可高了,我不太能体会其中的奥妙呀!”

    游岩秀双目一眯,掸掉身上大部分尘土后,他赤脚逼近临窗的那张躺椅。

    游石珍见来者不善,捋虎须捋得有些过火了,忙嘿嘿嘿地陪笑。

    他把怀里的小娃举起来挡在面前,像在舞狮、舞龙,咚儿隆咚锵,舞得孩子四肢乱挥、呵呵乱笑。

    “这位大哥,别恼别恼,小弟我已经吩咐我手里的这个‘小弟’,咱告诉他,要是哪天不小心又被‘广丰号’的穆家大少抱了去,可以举起魔爪往对方胸前偷袭过去,呃……要不就赏对方一饱童子尿尝尝,要大泡一点,浇得他浑身湿透,这招够狠辣吧?咦?”手中空空如也,小娃儿被亲爹一把抢将过去。

    游岩秀抱着孩子,俊美面庞极快地闪过一丝狼狈,真不知穆家大少的事怎会传到二弟耳里。但,他谁啊?

    他可是笑比不笑可怕的秀爷,是江北永宁最威的冷面王,就算再狼狈、再羞涩难当,也绝对不能随随便便显露出来!

    他目底刷过冷锋,俊颜如罩寒霜,嘴角要笑不笑。

    脊梁骨有些冷,游石珍喉结上下动了动,眨眨眼,突然好声好气问:“这位大哥,您这是要笑呢……还是不笑呢?”

    “这位贤弟,等你告诉我,阁下这趟偷偷潜回永宁究竟为何,为兄自会让你明白,我究竟是要笑、还是不笑?”俊美大爷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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