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她一边咬牙忍耐不敢叫,知道越求饶哀号,这些人会打得越尽兴。她双眼飞快转着,就看这些人会不会打得忘我,松了包围,她便可以逃了。
她也不知道挨了几下重击,嘴角和鼻子都红了,终于看到包围中的一条生路。
她的背微微弓起来,整个人便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她直往城门跑,毕竟得罪了储大器,暂时不敢待在城里了。
储大器一伙人没想到煮熟的鸭子还会飞走,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追。
这时,柳条儿已经跑到城门口了。她不走官道,见了小路就钻,朝长青山狂奔。她赌储大器对自己的仇恨没有那么大,不至于在大冬天里追着她进山。
当然,这时候进山的危险极大,可总比被活活打死来得好。
可她还是低估了储大器的报复心,他真的领着一干手下紧追她不放。
柳条儿跑了几里路,跑得脚都快断了,也没能甩脱储大器他们。她越跑,身子就越痛,突然胸口一阵疼,好像被人拿铁锤狠狠砸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刚才被痛打的伤势发作了,若继续跑下去,她非死不可——不行,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先把伤养好,再说其它。
幸好她对长青山是熟悉的,七弯八拐找到一处小山沟,这里夏天可以摸鱼捉虾,很多东西吃,但冬天,除了雪、还是雪,让人看得心慌。
她犹豫着,真要跳下去吗?
后头传来储大器喘吁吁的喝声。“这贱人恁会跑了,一定要捉到她!”
没得选择了,柳条儿豁身扑进雪堆里,因为底下的沟水还没有冻实,她一跳,便撞破了冰面,沈到浅浅的山沟中。身子一接触到冰水,她差点冻晕过去,连忙咬了舌根,强迫自己清醒。这种时刻,只要眼一闭,永远别想再睁开。
她本就生得瘦小,被积雪一埋,竟是藏得严严实实,储大器一干人从她身边经过,硬是没发现她。她又等了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从山沟里爬起来,濡湿的衣服被冷风一吹,竟然冻得脆了。
她抬腿想跑,却直接栽倒,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她心里好难过,怎么吃一口饭就这样难,她只是不想死啊……她咬牙逼自己挪动,没心思流泪,反正哭了也不会有人理,也别浪费眼泪了。
她一寸寸移动着身子,感觉温热的血逐渐结冻,身子越来越僵,力气正流逝,她渐渐绝望。
城里每年都要冻死十来个乞丐,她曾以为自己不会成为其中之一,因为她既聪明又灵活,想不到最终,她仍逃脱不了命运。
就要死了,可她还是想活着,不是说活着的日子好,只是怕死后的日子更难熬。
她爬得晕沉沉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
“阿爹,你看这里有个人。”随即,柳条儿眼前出现一个女孩,约莫十岁,明丽宛如圆月,粉嘟嘟的脸,身上是极漂亮的皮裘。
柳条儿眼里闪过一抹光彩。有人了,他们会救她吧?她无法开口,心里祈祷着。
女孩看她冻得发青的脸,皱眉。“阿爹,她是不是被冻坏了?”说着,她掏出怀里的手炉,就想贴向柳条儿的身体。
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走过来,阻止女孩。
“丫丫,她冻着了,不能直接用手炉,她会死的,你得先拿雪把她的身体搓热。”
“用雪……搓热身体?”丫丫不懂,雪那么冷,再把雪往身上搓,不是更冷了?
男人蹲到女孩身旁,直接捧了把雪,开始揉搓柳条儿的手脚。他也没管什么男女之防,现在是救人,又不是在寻花问柳。
柳条儿的身子明明冻僵了,心跳却随着男人的动作而失控。
她努力瞪大眼看着男人,发现他有一张刚毅的脸,称不上英俊,可当他专注地给女孩解释该怎么救她的时候,浑身散发出一种非常迷人的气息。
他一边帮她暖身体,一边说:“千万别睡,撑下去,你很快会没事的。你是个勇敢的姑娘,别放弃……”
柳条儿听他说话,不知怎地,眼眶红了。她从不在人前哭,可在这男人面前,她有些忍耐不住。
柳条儿的手脚被雪仔细搓揉过后,果然恢复一点血色,丫丫见状,也跟着做了起来。
不多时,柳条儿只觉指尖像有根针在刺,代表她的血脉又恢复流通了,她知道,自己这条命总算捡回来了。
柳条儿再次清醒,已经是三天后。
她睁开眼就看到一只大猫,一只她有生以来见过最肥的猫叼着一条鱼干,圆滚滚的眼望着她。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畜牲,敢抢她的食物,找死!她爬起来,便想扑过去跟大猫抢食。
“喵呜!”大猫尖叫着跳开了。
柳条儿却直直滚到炕下,这一摔,把她的精神摔回来了,她发现手脚缠了厚厚的布,应该是上了药,发出一股像泥又像草的味道。
“我……这是……”她想了一下,才记起自己落难长青山的事。
记得是一对父女救了她,男人长得又高又壮,好生威严,但他帮她搓揉手脚、让她暖和的时候,眼神好温柔,他还夸她是个勇敢的姑娘。
她的脸不禁烫了起来。
“你醒了。”一个低沈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让她心脏狂跳。
柳条儿抬头看着男人,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谢谢你救了我。”她小声说。
“见危伸手,很正常的事。”男人牵唇,笑如融融春景。
柳条儿只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男人伸手,把她扶到炕上。大大的炕烧得火热,但她觉得男人的手更热。
“你先吃点东西,再喝药。”男人递给她一碗粥。
她看着男人、看着粥,眼眶又热了。她从来不是爱哭的人,但面对这男人,总是忍不住有种掉泪的冲动。
她迫不及待舀了一匙粥入口,淡淡的鱼鲜味从舌尖滑入喉头,暖了身体、更暖了心。这是粥啊,是很浓稠、可以捞到米粒的粥,不是米汤,她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禁不住一匙接着一匙,吃得差点连舌头都一起吞下肚。
男人看她着急的吃相,眼中浮起同情。他知道这个瘦巴巴的女人饿坏了。
他也不打扰她吃东西,吹了声口哨,喊道:“大猫。”
咻,那只肥猫从墙角窜出来,喵呜、喵呜叫着,身体轻蹭男人的脚。
“你不陪着丫丫,居然来骚扰客人。”男人训猫,但还是笑着。
柳条儿看到大猫,就想到牠刚才叼在嘴里的鱼干,怎么不见了?吃完了?天哪,那是条巴掌大的鱼干啊!二十二年来,她也只讨过两条这样的鱼干,她小心翼翼地分三天吃,最后一天,鱼肉有些发酸,但她还是把它们吃光了,这猫居然一会儿功夫就吃一条,暴殄天物,牠一定会遭报应。
同时,她也反省自己的身手不够灵敏,不然就能从猫嘴里把鱼干抢下来了。
但更令她发疯的是,男人逗了半天,居然又从怀里摸出一条鱼干喂猫。
“啊!”她忍不住尖叫。
男人疑惑地看她。“怎么了?”
“鱼鱼鱼……”要不是她手里还捧着半碗粥,就冲过去把鱼干抢回来了。
“你也想吃鱼干?”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纸袋,依柳条儿目测,里头最少有几十条鱼干。
她激动得脸庞都红了。“鱼鱼鱼……”
男人看着她。不就一包鱼干吗?他把整个袋子都给她。
柳条儿瞪大眼,不敢相信男人会给她这么多食物,他不会想诱她过去,然后打她一顿吧?城里有些二流子,总是喜欢这样欺负乞丐,她也上过几回当。
“你留着慢慢吃吧!”男人说。
柳条儿抓抓头,恍然想起自己不是在乞讨,这男人也不是城里的二流子,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个大好人。
她傻傻地笑了。
男人的黑眸亮了下,没想到这瘦到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的女人绽放出笑容时,却有着山涧溪水般的温润与清澈。这样的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坏心眼,是他喜欢交往的对象。
柳条儿三两口喝完粥,就把鱼干抱在怀里,兴奋地又看又闻半天。然后,她跳下床,开始东摸西摸。
“你干什么?”男人疑惑。
“我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这可以吃上几个月呢!”
男人怔愣,半晌又笑出声来。这个女人怕是长久饿慌了,已经不知道怎么过衣食饱足的日子。他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柔和。
柳条儿听到笑声才回过神来。唉,又闹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