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她刚要开口询问碧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却听一道冷沉的声音陡然拂过了她的发顶。
——“你连你主子的头发都梳不好吗?”
话音甫落,身着墨色襕衫的陆之昀已然站在了沈沅的身后。
这黯色的衣物由他穿着,衬得整个人格外的强势凛冽。
他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只有沈沅清楚,陆之昀心情不悦的缘由,是因为昨夜她便没给他明确的答复,故而他今晨又问了她一遍,但是沈沅却还是没有明确地同他表达过,她会嫁给他。
被陆之昀训斥了后,碧梧不禁打了个寒颤。
陆之昀见她如此,眉宇又蹙了几分,命道:“把篦子捡起来。”
碧梧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拾起了篦子后,便想再从案上挑拣一个新的篦子,为沈沅重新梳发。
沈沅不知道陆之昀的耐心还能存有多久,她知碧梧的胆子有些小,便还是为她开解道:“大人…她不太会梳男子的发样,您别难为她。”
她说“难为”这两个字时,话音虽柔。
但或多或少地,还是存了些嗔怪的意味。
碧梧本以为陆之昀会因此做怒,却见他虽然没有回复沈沅,面上却是没有任何的不耐。
反是挑起了她的一缕乌发,并将其一圈又一圈的缠到了食指的指尖。
这把玩的动作看似是漫不经心,但是却莫名让人觉出了,他对沈沅的控制和占有意味,仿佛她已经是属于他的人了。
沈沅见他做此举动,浓长的羽睫也是颤了颤。
陆之昀的眉目微微沉着,对碧梧又命:“下去。”
碧梧慌了阵脚,只得用眼神去向沈沅求助。
沈沅见此,便不解地柔声问:“大人,您将她赶出去了,那谁来为我束发呢?”
美人的话音极软极柔,陆之昀的面色也稍稍和缓了些,缠在他指尖上的那缕发丝也终于被松解开来。
随即,陆之昀便从碧梧的手中夺过了那把干净的篦子,语气淡淡地回道:“我来。”
第20章 叫声五叔(红包)
其实陆之昀生了一双很好看的手,却是属于男子的那种好看。
看着修长且指骨分明,宽厚却又丝毫也不粗旷,且充斥着沉稳的力量感。
而眼下,这双可谓是能够翻云覆雨的手,却在小心地拨弄着女人柔软如绸的发丝。
沈沅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人侍弄头发,而这个男人竟然还是陆之昀。
他站在她的身后罩住了她,这让沈沅不禁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却又不敢随意地扭动身体。
只趁他神情专注地垂首时,透过身前的铜镜,悄悄地掀眸打量着他。
从这个角度来看,陆之昀的五官和面部轮廓,也是异常的冷毅立体,若不是他的气场太过强势凌厉,倒还真是赏心悦目到,让人想多看几眼。
沈沅正这般想着,陆之昀已经动作熟稔地为她束好了男子的发髻,在帮她又拢了拢纶巾时,微粝的指尖还碰触到了她的耳廓和耳垂。
便如触电似的,沈沅在被男人的指腹不小心地摸了耳朵后,那软小的耳珠也蓦地便红了几分。
陆之昀的手离开了她的头发后,沈沅下意识地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却听他语气颇淡地道:“你的丫鬟是不太会梳男子的发样,回扬州后只见了你两次,这两次你都散了头发。”
沈沅听着这话,也从圈椅处站了起来,她有些赧然地垂了垂眼,柔声回道:“多谢大人为我梳发……”
——
还未到卯时,个园的车马便从东关街,往唐府所在的北门大街驱驰着。
途中未见颠簸,车厢内亦只有沈沅和陆之昀两个人,只是今日乘的这辆马车明显比昨日的要宽敞了许多。
这再一同陆之昀单独地坐在这处,沈沅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昨夜有些忘了的场景便在脑海里也浮了出来,也仿佛再度感受到了他的掌心划过她肌肤时的微粝触感。
好巧不巧的是,她正这么想着时,却见陆之昀竟也在这时看向了她。
发生了那种事情后,他再看她的眼神更是毫不避讳,虽然没了从前的审视和压迫感,但是任谁被那般深邃的眼眸盯着看时,都会觉得心口烫的慌。
沈沅下意识地便侧过了脑袋,亦倏地阖上了眼眸,想要别开他灼灼的视线。
可她刚一阖上眼眸,便觉额心那处,竟是被人曲指轻轻地敲了一下。
陆之昀用的力气并不算大,可是因为沈沅的肌肤过于白皙细腻,他的那只手还套着她送他的扳指。
莅了这么一下后,沈沅白皙的螓首上,登时便多了个红印。
沈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了他,芙蓉面上也存了些淡淡的埋怨意味。
陆之昀似是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他抱拳状似清咳了一声,随即便伸指,想要帮沈沅揉揉眉心的那处红印。
沈沅也避不开他的碰触,只能任由陆之昀这么随意地揉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沅竟是觉得,男人的动作还显露了几分笨拙。
沈沅觉得她再这么揉下去,他的额头只会更红,到时就更没法见人了,便软声制止道:“大人…您别给我揉了,我…我不疼的。”
她柔柔的话音落下后,陆之昀便将手从她眉心的那处移了下来,他轻轻地捻了捻指腹间残存的那几丝柔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身子还难受吗?”
沈沅摇了摇首,如实回道:“不难受了,也不怎么疼了。”
她的神情很沉静,没显露半分的赧然。
陆之昀的眉宇轻轻蹙起,又问:“真的不难受了?不行的话,我便让人给你开些药脂…好好养一养。”
他说完这话后,沈沅方才回过了味来。
原来陆之昀问的压根就不是她心脏的事,而是……
沈沅的脸霎时便红了,也愈发不想同陆之昀再单独地坐到马车里。
再这么待下去,她估计都要折寿了。
幸而马车这时已经到达了唐府,车夫甫一勒住了骏马,沈沅便逃亡似的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舅舅唐文彬也起了个大早,已经同几个小厮站在府门口等着她了。
见到沈沅平安归来后,唐文彬明显是松了口气,沈沅见舅舅的眼眶泛红,心中也生出了愧疚,她赶忙走到了舅舅的身前,陆之昀亦于这时跟了过来。
唐文彬恨铁不成钢地睨了沈沅一眼,冷声问道:“你是不是又去小秦淮寻那个窑姐儿了?我和你舅母好不容易才把你培养成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你倒好,天天跟着一些瘦马、乞丐厮混在一处。原想着你的年岁也大了些,不会再做出这些离经叛道的事,可见我还是高看你了!”
舅舅的话虽然充满着责备,但句句却都彰显着对她的关切。
沈沅赧然地垂下了脑袋,任由唐文彬训斥着她,亦用余光突地觉出了,陆之昀似是在看笑话般,也站在一旁看着她被唐文彬责备。
她不禁愤愤地捏了捏拳头。
也想起了十年前,陆之昀将她送回唐府时,也是如现在一样,他明明是可以先回去的,却偏要站在这处看唐文彬训她。
唐文彬这时也终于注意到了陆之昀,便暂时饶过了她,转而对着陆之昀恭敬地作了个揖,感激道:“这回还是要感谢陆大人,及时救下了我们沅姐儿,她看似柔顺乖巧,可自幼便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还给陆大人添了不少的麻烦…唉,真是……”
陆之昀在已经致仕的唐文彬面前,也并未摆出什么官老爷的架子,在唐文彬对他作揖后,也颔了下首,以表尊重和礼貌。
他平静地回道:“唐兄不必客气。”
沈沅站在唐文彬的身侧,两根食指也因着紧张,不断地绕着圈。
明明陆之昀的面庞很是年轻英俊,他实际的岁数也比唐文彬小了不少,两个人站在一处,在气场上,却完全就像是同龄人。
陆之昀同唐文彬寒暄时,还不时用眼瞥了她几下。
二人的视线交汇在了一处
沈沅刻意地避开了男人的目光。
唐文彬又对着她沉声命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礼节,回来后都没同陆大人道句感谢的话。”
沈沅咬了咬唇,只得敛去了面上的不情愿,语气艰涩道:“多谢陆大人……”
唐文彬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些。
他想着,如今的陆之昀可不比从前,他权势滔天,皇帝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如果他的外甥女不得不回到京城,沈家的人再对她不好,那他身为将沈沅一手养大的舅父,总得给自己的外甥女寻个靠山。
沈沅现下的年纪虽然已经不是少女了,但是模样却生的美,而且还比陆之昀小了这么多岁。
如果沈沅没有同陆谌退婚,那么陆之昀险些就做了她的五叔。
沈沅如果嘴甜些,叫陆之昀一句叔叔,那么他身为比她年长的男性,总会在将来对她关照些。
唐文彬这般想着,便对沈沅又道:“陆大人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这样,你叫他一声五叔,咱们呐,也显得更亲近些。”
这话一落,沈沅却没有再顺从舅舅的命令,而是阔眸看向了陆之昀。
可她却见,陆之昀的唇边似是存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唐文彬见沈沅迟迟未唤,便又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没眼力价?”
陆之昀方才低声对唐文彬道:“无妨,唐兄不必苛责她,她不愿唤就不唤吧。”
沈沅的心这才沉了下来。
亦觉得陆之昀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唐文彬无奈的摇首时,陆之昀却又眸色幽深地看了沈沅一眼,状似无奈道:“年份太久远了,沅姐儿可能都忘了我是谁了。”
话落,沈沅深深地平复了下呼吸。
亦觉得,原来陆之昀喜欢装模作样,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既是到了唐府,唐文彬便邀着陆之昀去堂内坐了片刻,沈沅也只跟着两个人到了府门后的影壁处。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陆之昀还询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唐兄的长子?”
唐文彬一想起唐禹霖,就又摆出了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叹了口气道:“我这个长子实在是个不争气的,去年才过了乡试,他不太聪明,只能靠苦学勤练了,我便让他去扬州郊外的别庄专心致学了。”
陆之昀嗯了一声,没对唐禹霖再发表任何的看法。
沈沅却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上次在小秦淮的石桥上,陆之昀上来就问了她是不是要来见唐禹霖的,这回来唐府,又向舅父问起了她的表哥。
沈沅倒是丝毫都猜不出来,陆之昀为何会对唐禹霖这么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