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可是这图鉴,还被一个贪财的丫鬟瞧见了,那丫鬟想将这图鉴高价卖给扬州的书行,让这书行大肆印刷。
幸而罗氏将这丫鬟的行径及时阻拦,亦定了规矩,谁也不许将沈沅的图鉴传到唐府之外,违者不仅要扣月例银子,还要挨上一顿板子。
这唐府中的下人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敢打过将图鉴外传的主意。
陆蓉听得很开心,却也没忘记重点。
这本图鉴,可是能解她的燃眉之急呢。
故而陆蓉探寻似的问向沈沅:“五嫂,那…这图鉴,您手中还有吗?这唐家不让外传,但您能不能让我看个几眼…我看个几眼就把它还给您,绝对不会往公府外传的。”
沈沅莞尔,柔声回道:“当然可以给你看了,只是这图鉴的所有拓本都在扬州的唐家,你若想要,我得给你现画。”
陆蓉啊了一声。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五嫂您还会画画呢?不过这几十种针法画起来,也得很废功夫罢?”
沈沅摇了摇首,正要回陆蓉的话。
碧梧却插了一句嘴,对着陆蓉恭敬道:“六姑娘,我们夫人正经会绘画呢,您衣袖上的花样,就是我们夫人此前绘的,当时夫人手头有些拮据,便绘了几个花样,卖到了前门街的衣缎铺子里。”
陆蓉的脸蛋儿上又显露了震惊。
她也正处在好美的年纪,对衣服上的织锦和花样也有自己独到的眼光,只有京中这家铺子的锦缎才对她的胃口,而对她胃口的原因便是这上面的花样很合她的审美。
沈沅绘的这些花样,在京中的世家女中,也很是流行。
陆蓉丝毫都未想到,沈沅竟是绘这花样的画师。
但是听完碧梧的一番话后,她眼下最想要的图鉴,便不在如适才般,是那个针法的图鉴。
她现在最想要的,是想让自己的五嫂再设计几个新的花样,然后她便拿着它们去找女工制衣。
陆蓉的心中美滋滋的,只要她跟这位五嫂处好关系,那么在京中其余的世家女还在互相炫耀着过时的花样时,她便能最早地在袖子和云肩上用上新的花样了。
——
是日入夜后,沈沅觉得陆之昀的心情还算不错,便准备对男人吹吹枕边风,再和他好好地商量商量掌管中馈之权的事。
沈沅浓密的乌发柔顺地散在身后,柔腻的肌肤散着好闻的体香,适才她还沐了浴,抹得腻子是带着玉兰香气的。
陆之昀高大的身子躺在她的一旁,沈沅便用胳膊撑起了身子,她想着要靠近他,却被男人突地攥住了手腕。
沈沅心中蓦地一惊。
亦能明显觉出,陆之昀的呼吸似是粗沉了许多。
男人同她说话的语气也稍显沉肃,命道:“离着我远一些,才刚成亲,你也不想让下人看到我今夜就住在歧松馆里罢?”
沈沅会出了男人的言外之意,芙蓉面上也染了些绯色,只得在陆之昀松开了她的手腕后,又躺回了原处。
陆之昀是平躺着的,而沈沅则侧躺着看着他。
男人许是觉得自己适才的语气有些过重,便也调整了下睡姿,看向了沈沅。
沈沅在想事情时,浓长的羽睫扑扇扑扇的,更是比平日会流露出那种颦颦又柔弱的怜人气质。
注意到了陆之昀也看向了她后,沈沅刚要阖眸睡下,谁料男人竟是突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抱她的力道很小心,不会碰到她的肚子。
沈沅正面色微诧时,陆之昀竟是略显无奈地俯身吻了下她的眉心。
动作间,不带任何的情欲,却大有安抚的意味。
沈沅正有些不明所以时,见陆之昀那双深邃的凤目睇着她的脸,还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很低,语气却是命令式的:“以后不许再这样同我犯娇,听见没有?”
“?”
沈沅有些愣住了。
她有同陆之昀撒娇吗?怎么只是眨了几下眼睛,陆之昀就要说她这是在撒娇呢?
第28章 揉肩
沈沅转念一想,陆之昀觉得她适才是在撒娇这事其实也不奇怪。
她很清楚自己外貌上的优势,这种优势倒不是美貌,而是眉眼间总会流露的那种纤弱无依的情愫。
尤其是她在想事情的时候,其实她的心情明明是很平静的。
可让旁人看去,却总觉得她这是在忧郁伤怀。
在扬州的时候,罗氏一训斥沈沅,她就会垂垂眼睫,故意流露些委屈的神情来。
罗氏每每见她这样,就会动些恻隐之心,少批评她几句。
陆之昀的性情虽然冷傲强势,却没成想也是个不能免俗的,竟也被她外在的假象诓骗了过去。
沈沅这般想着,眼睫也如蝴蝶翕动着双翅般,在启启合合地眨动了几下后,便模样温驯地垂下了眼帘。
闺房中那黄花梨的灯架上,只燃着一盏烛火。
拔步床内的光影昏暗明灭,沈沅虽未看向陆之昀的面庞,却能明显觉出,男人看她的眼神应是又有了些变化。
陆之昀单手捧覆起了沈沅那张巴掌大的芙蓉面,亦将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抵在了她薄嫩的眼睑处,他轻轻地摩挲着那一小寸细腻的肌理,周身散着的气场也显而易见地温和了许多。
沈沅心中清楚,陆之昀肯定还是觉得她在同他撒娇,可能还会觉得她受了委屈。
她在他的心里头,已经坐实了娇气这两个字。
所以无论她怎么做,男人只会觉得她娇气。
既是如此,沈沅便决定顺势而为,趁着陆之昀觉得她受了委屈,想要安抚她时,赶紧把这枕边风给吹出来。
故而沈沅柔声道:“官人,陈院使说妾身的体质还算温厚,如果平日注意一些,也是能像寻常的内宅妇人一样行事的。”
陆之昀摩挲她眼睑的动作慢了几分,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的羽睫颤了颤,又慢条斯理地回道:“妾身的意思是,官人正值鼎盛之龄,妾身也还年轻,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总不能一怀上身子,就将中馈之权交给别人。原本交接的过程就需要功夫时日,浪费的这些时当,就会使府中混乱无序。”
话音刚落,陆之昀便将大手从她细腻的面颊移了下来。
男人缄默了片刻。
内室的气氛也登时安静到令沈沅心中一怵。
沈沅怯怯地掀开眼帘,复又观察着陆之昀莫测的神情,又探寻似地解释道:“就算官人将来有了能干的贵妾,妾身既是您的正妻,这中馈之权也自是由妾身把持着更好……”
她提到贵妾这两个字时,语气毫无酸涩之意,话意是尽显理智的。
这“贵妾“二字,让陆之昀英隽的眉宇轻轻蹙起。
他淡声打断道:“你进了公府的大门,便是公府的主母,中馈之权本来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沈沅没有放弃重点,寻机顺势往男人的怀里钻了钻,原本她也想轻柔地去啄一啄男人线条冷毅的下巴。
却还是没状起胆子来,最后只得又小声问道:“那官人同意妾身,再去与三嫂争取中馈的事了吗?”
美人儿的语调缱绻温和,柔弱依人地偎在陆之昀的怀中时,软如绸的乌发也轻轻地覆在了他的掌背上。
她身上清幽甜润的玉兰香,也一丝一缕地沁入了他的鼻息,也搅扰着他的思绪。
沈沅见陆之昀没回复,又软声问了一句:“好不好嘛,官人?”
陆之昀其实也没听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等他思绪回落时,也只听完整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在问他,好还是不好。
陆之昀不是一个会轻易给谁肯定答复的人。
却在沈沅问完后,未怎么经脑思考,便嗓音低沉地回道:“好。”
——
次日清晨。
陈院使毕竟是太医院的主官,不可能随时都往国公府跑,陆之昀昨夜便命江丰在府里悄悄地安排了一个医术颇高的医师,他可随时避着眼目,通过幽长曲折的复廊直接来到她的院子里,来为她看诊。
新婚日的那场房事还是让沈沅略动了些胎气,陈院使开了方安胎药,沈沅昨夜和今晨饮过后,那些不适的症状也好转了许多。
碧梧和惠竹每人都提着一个红木食盒,随着沈沅在卯时之前,便来到了云蔚轩。
陆老太太刚刚起身,便听近侍的女使递话道:“老太太,三夫人今日竟是没一早就来云蔚轩等侯,反是五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已经站在小花池处候着了。”
听罢这话,陆老太太颇感惊讶。
毕竟这几日,她总能听寇氏同她提起,说老五家的年轻娇气,有些贪睡。
所以寇氏起身和休息的时辰总和沈沅的对不上一处,她有心想要教沈沅一些府中的事宜,却不得机会。
这话说的很婉转,但也摆明了是在指责沈沅懒惰,不是个能担事的。
陆老太太回了句:“她倒是难能早起,让她进来罢。”
女使应是后,便让沈沅携着几个丫鬟进了偏厅处。
等陆老太太洗漱梳妆完毕,来到了偏厅后,便见身着湖蓝长褙,轻绾乌发的沈沅正同丫鬟们布着菜,一举一行间,都尽显着女子的端庄和温娴。
“祖母,孙媳特意备了些淮扬点心,想让您在早上尝尝鲜。”
听着沈沅柔柔的话音,陆老太太心中也清楚,沈沅这是有意地想讨好她,也定是觉察出了她对她存着的不满。
陆老太太对沈沅不满的缘由,无外乎便是她在同陆谌退婚后,转瞬便嫁给了陆之昀。
这让她觉得沈沅太有心机,不是个单纯的姑娘。
可纵是寇氏近来仍在她的面前数落着沈沅的不是,几番接触下来,陆老太太的心里还是有数的。
再加上她最疼爱的小孙女陆蓉,也在这几日说尽了这位五嫂的好话,陆老太太对沈沅的态度就更有了转观。
沈沅貌美年轻,会同人温柔小意,也知礼懂进退。
这样的一个姑娘,陆之昀会喜欢她也不奇怪。
她有些小心机也挺正常的,毕竟活在世家后宅中,若真都像她们蓉姐儿一样单纯直爽,一旦没有大人护着,就得落得个被人嚼碎骨头的凄惨下场。
思及此,陆老太太对沈沅的态度也慈蔼了些,温声道:“老五家的有心了。”
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各式各样的淮扬点心,有热腾腾的五丁包、翡翠烧卖、蟹黄小饺儿。
还有一小瓷碗软似锦的扬州细面,上面洒的都是些譬如虾仁、鳝丝和肴肉这些味道极鲜的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