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陆晚丞悠悠起身,被掀了被子也不生气:“哪招啊,我没对你用什么招数……”他看见林清羽的脸色不对,又问:“谭启之不是走了吗,谁又招惹你了?”
“无人。”
陆晚丞眨眨眼:“哦。”
林清羽沉默,再沉默,最终还是没忍住:“潭启之正在准备太医署的考试,还向我借书。”
陆晚丞失笑:“就这?”
林清羽眼神似刀如刃。
陆晚丞试图和林清羽讲道理:“谭启之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如果同他真情实感,是降了自己的身份。把他当个笑话看就好,逗一逗,还能图一乐。”
“我何尝不知。”林清羽自嘲一笑,“可谭启之一介庸人,几年前连天葵子和香附都分不清,尚能参加太医署的考试,我却不能——可笑。”
陆晚丞无奈道:“是是是,都是南安侯府的错。我争取早点死,赶在太医署的考试前让你守寡,好不好?”
林清羽闭目不语,纤长浓密的眼睫微颤着。
陆晚丞陪着林清羽静默半晌,忽而笑道:“好啦,别气了。难得回家一趟,开心一点,多笑笑,嗯?”
林清羽漠然:“我天生不爱笑。”
“哎,怎么还越来越气了。我有一句七字真言,乃是我座右铭,说不定对你有帮助。我说与你听?”
“不听。”
“你就听听嘛,听听又不累。”
林清羽按了按眉心:“你要说便说,铺垫这么多废话作甚。”
陆晚丞眼眸真诚:“做人,不要太攀比。”
林清羽:“……”
作者有话要说:
林大美人:日常想守寡。
第7章
一切收拾妥当后,林清羽和陆晚丞向林父林母告辞回南安侯府。
林府众人送他们到府邸门口。陆晚丞先上了马车,方便林清羽和家人好好道别。
虽说林府和南安侯府同在京城,但侯门少君想要回一次娘家并非易事,按照规矩至少要得主母允准,一年下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母因不舍红了眼眶,林清鹤牵着哥哥的手不肯松,但情绪最激动的当属和林清羽从小一起长大的欢瞳。
林清羽出嫁时,欢瞳就想跟着他去南安侯府。林清羽为了他的前途,强行将他留在了林府。欢瞳无父无母,刚能记事就被卖进了林府,长这么大,跟随少爷,伺候少爷,是他唯一会做的事。林清羽不在府中,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成日里浑浑噩噩,活着仿佛失去了意义。
好不容易盼到林清羽回府一趟,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死活要跟着林清羽回侯府,还求了林母帮他说话:“你如今在侯府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还是把欢瞳带去吧,我和你父亲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林清羽权衡再三,终于点头:“欢瞳,你收拾收拾,上车罢。”
欢瞳方才破涕为笑。
林清羽上了马车,和陆晚丞简单说了欢瞳的事。陆晚丞漫不经心地笑着:“这是喜事啊,蓝风阁现在都是女孩子,阴气太重了。”
林清羽叹道:“我只是不希望他和我一样困于内宅之中。”
陆晚丞不敢苟同:“困于内宅有什么不好。对你这种志向广大的人来说,是‘困’不假;但对我来说——请让我一辈子待在内宅,多谢。”
林清羽转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马车动了起来,林清羽透过窗户看着家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哥哥再见。”林清鹤挥着小手,看见陆晚丞,又鼓起勇气说了句:“晚丞哥哥再见。”
陆晚丞露出笑容:“小清鹤再见。”关上车窗,他对林清羽道:“你弟弟似乎挺喜欢我的。”
林清羽点头:“清鹤他自小就有以貌取人的毛病,我想了很多办法让他改,可惜他还是只喜欢和容貌出众的人亲近。”
陆晚丞扬起唇角:“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夸我好看。”
林清羽看了他一眼,道:“你……确实还行。”虽然陆晚丞的行事作风他完全无法认同,但他那张脸是勉强能入眼。
陆晚丞一怔,似乎没想到林清羽会夸赞他,即便林清羽不认为这是在夸赞,他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这时候陆晚丞反而谦虚起来:“过奖了,第一美人。”
林清羽问:“谁是第一美人?”
“你啊。”
林清羽蹙眉:“没有这种说法。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能保证见过所有的人。既然没见过,又怎能比较。”
陆晚丞眉睫浅浅地笑着:“就是有人见过,她还告诉我了。”
林清羽自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荒谬。”
陆晚丞脸上笑意不减,摸着自己下巴道:“她还告诉我,我这张脸在全书……在大瑜应该也能排进前五?不过我觉得挺一般的,比我以前的差多了……”
又开始絮絮叨叨,胡言乱语了。
林清羽闭目养神,将陆晚丞的声音隔绝在耳外。
不出意外,梁氏应该已经知道了陆晚丞带着五车礼去林府的事,也不知她作何感想,会不会借机找事。
论理,此事与他无关,梁氏要找也是找她儿子的事。然而梁氏表面上一向溺爱陆晚丞,怕是不会和他论这个理。明日他去给梁氏请安,大概就要被旁敲侧击地“提点”。
思及此,林清羽一阵烦躁。
回到南安侯府,陆晚丞昏昏欲睡地被抬下了车。欢瞳推着陆晚丞跟在林清羽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快到蓝风阁时,陆晚丞清醒得差不多,打着哈欠道:“好像走错路了?”
这分明就是回蓝风阁的路。林清羽对欢瞳道:“不用理他,继续走。”
陆晚丞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扶着额角:“按照规矩,我们从林府回来,不是应该去向我母亲请个安再回房吗?”
林清羽步伐顿住,回眸看他:“按照规矩,你每天还应该早起去向她请安,你去了吗?”
“没去。”陆晚丞强撑道,“所以趁我现在人醒着就更应该去了。”
林清羽心生疑窦。平日里,梁氏来蓝风阁探病,陆晚丞要么是敷衍和她说两句话,要么称身体不适不便见人,请安更是一次未有过。这对母子的关系究竟如何可想而知。今日陆晚丞抱病离府一日,又坐了许久的马车,显然累得不轻,这时居然主动提出去给梁氏请安,莫非……
林清羽隐隐有个猜测,道:“小侯爷一片孝心,那便走罢。”
两人到了梁氏的院子。梁氏刚用完宵夜,听闻他们来请安,又让人备下茶点。
林清羽推着陆晚丞向她问了安。她见陆晚丞脸色不好,眉梢眼角都透着疲惫,心疼道:“虽说夫君陪娘子回门乃理所当然,可晚丞到底是病人,就算不去,林府那边肯定能体谅的。”
陆晚丞笑道:“清羽也是这么说的。他为了不让我去,还瞒着我悄悄出发。母亲,你说他该不该罚?”
林清羽挑了挑眉。
陆晚丞……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梁氏朝林清羽看去,面色不着痕迹地顿了顿,柔声道:“清羽是为了你的身子考虑,这有什么可罚的。”
陆晚丞轻笑道:“母亲都这么说了,那就不罚了。不过下不为例,可不能再丢我一个人了,清羽?”
林清羽心情复杂:“嗯。”
陆晚丞又和梁氏聊了几句家常,状似不经意地提到了回门礼一事:“清羽的回门礼,是我从生母的嫁妆那拿的,故而没有提前告知母亲。母亲应该不介意罢。”
梁氏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方道:“那些都是你生母留给你的,自然是随你处置。”
梁氏并非陆晚丞的生母一事,林清羽早前略有耳闻。陆晚丞的生母是南安侯的原配,乃京中权贵中的权贵——温国公的嫡女。温国公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入南安侯府,而另一个,正是当今的中宫皇后。
陆晚丞生在侯府,又有一个显赫的外祖家,本是前途无量。只可惜他生母生产时因难产血崩而亡,连带他胎中不足,体弱多病,一出生就被断言活不过二十。
南安侯心疼嫡长子,耗尽心血为他治病,不敢同正常培养嫡子一般严加教导他,后又为了府中事物有人打理娶了梁氏续弦,育有一子一女。
陆晚丞自小便养在梁氏身旁,梁氏凡事事事以陆晚丞为先,不是亲娘更胜亲娘——至少林清羽嫁进来之前,媒人是这般和他说的。
从梁氏那回来,陆晚丞差不多到了极限,喝完药便躺平了。林清羽也在软塌上歇下,两人中间依旧隔着那道鸳鸯戏水的屏风。
林清羽回想起今日种种,忍不住问:“小侯爷,你睡了吗?”
陆晚丞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还没。怎么,想和我秉烛夜谈?”
林清羽缓声道:“其实,你不是个蠢人。”
“我当然不是。”陆晚丞好笑道,“你在想什么,我读书的时候向来都是头名的。”
林清羽不相信:“你这种懒骨头还能拿头名?”
陆晚丞声音渐弱:“嗯……厌学和拿头名又不冲突。”
“怎么说?”
“有些事,我讨厌做,但是我知道做了会有好处,所以会逼自己去做。学习是这样,去请安也是这样。”
林清羽想了想,又问:“可你自生下就在养病,哪有机会同旁人一起读书?”
林清羽等了片刻,未等到陆晚丞的回应,便知他是睡过去了。
出了正月,一日比一日暖和,对病患而言最难熬的冬日总算过去了。日子一暖,陆晚丞的身体明显见好,进进出出不用再靠轮椅。除了睡觉,他又喜欢上了遛鸟,赏花,投壶,看戏……总之,不用他怎么动弹就能找到乐子的事情,他都喜欢。
这日,林清羽在书房里照着药方配药。药方是回门那日他父亲写给他的,他想弄清楚其中的玄机,至于要不要给陆晚丞用,他还没想好。这药方中,有几味药带着毒性,服用之后会给病人带来额外的痛苦。不知有没有其他相对温和的药能代替它们……
一声清脆的莺啼打断了林清羽的思绪。这声音婉转动听,闲暇时听一听算是享受,但在他专注时冒出来只会令人心烦。
林清羽本不想理会,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沉下心。可这莺啼声不绝于耳,还夹着这阵阵欢声笑语,林清羽忍无可忍,起身打开窗户,对正在遛鸟的某人冷淡道:“小侯爷,请你管好你的鸟。”
陆晚丞闻声回眸,手中拎着金丝鸟笼,身边除了欢瞳,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都是蓝风阁里的小丫鬟,被鸟笼中那只会唱歌的画眉鸟吸引而来。在他身后,是一株过早盛放的金碧桃花。
“是林大夫啊,”陆晚丞隔着窗户和他说话,春风拂过,他尾音里都带着笑意,“你要不要来逗逗我的鸟?”
陆晚丞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消瘦清举,神态慵懒随意,如醉玉颓山,却让林清羽感觉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息。
他莫名觉得,陆晚丞不应该是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而应该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少年郎。
“我在忙。”林清羽道,“你们能不能小点声。”
陆晚丞道:“抱歉。但你都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天,也该休息休息了。”
欢瞳附和道:“就是啊少爷,今天日头这么好,你和我们一起听画眉鸟唱歌吧。”
“玩物丧志,恕不奉陪。”林清羽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陆晚丞惋惜道:“你家少爷有时可真无趣。”
欢瞳和陆晚丞玩在一处,心里头还是向着自家少爷:“那是因为我们在侯府。在林府的时候,少爷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