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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饶洲临着鄱阳湖,风景优美,絮飞柳舞。湖上游船交织,既有当朝官员赏景吟诗,也有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散心玩乐。

    包下宽阔的画舫,叶晨沙一行五人看着湖光山色,颇为享受。戏台搭在湖边上,已经散了一场,只见到画得五彩斑斓的戏子在台上台下穿梭,正忙着下一场戏曲。今日的戏台边新搭了一个台,看样子是哪家的高僧开坛讲法。

    也难怪,僧家四月十五开始的“结忧节”,到了七月十五便可“解忧”,困了三个月的和尚,莫怪要急着开坛讲法,引那些达官富贵前来听法施银。(注:佛家以四月十五日为结忧日,因夏季仍长养之节,是各类动植物的生长节气,行游天下的苦行僧为了不伤害草水虫类,故定九十天长居寺院中,等到七月十五后便可再开始行僧生涯。寺院的其他僧人也会在此间减少外出,以养动植物。)

    精致的乌木画舫中。

    “姐姐,我们停船看戏吗?”木离花绕着画舫察看一圈,兴致勃勃地停在浅叶的身边问。

    “好呀!”抬头看了眼叶晨沙,浅叶眼露向往。

    看她眼神不住往戏台上打转,叶晨沙对身边的庄舟点头,“停船。”

    画舫荡起一圈圈涟漪,慢慢滑到湖边,角度正好用来观戏,“还没开始呢。”抱着船柱翘首张望,温不花花报告探到的情况。

    “等等吧。”走到栏边,浅叶扶着椅的小身子,弹弹他的额。被她扶着的温不花花先是一呆,然后火烧屁股地窜到庄舟背后,好像她的手指上有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举起五指反复翻看,浅叶被他奇怪的动作吓到,走向庄舟。

    “浅浅,别理他们。”温柔的叫唤伴着长臂,纤细的人影已落到一具坚硬的胸膛。

    扶着他站定,浅叶看着温柔微笑的男人,再看看从庄舟身后探出小脑袋的温不花花,突然领悟,“你方才吓他?”

    “没有。”他不过斜扫了一眼。

    “衅花,你怕他?”不理他明目张胆的谎言,浅叶冲温不花花招手,示意他过来。

    “五少?”温不花花低低叫了声,脚步未动。

    “你怕我?”勾着柳腰,叶晨沙笑问。

    抬眼觑了觑似笑非笑的俊美男子,温不花花咽着口水点点头,再摇摇头。

    “到底是怕还是不怕?”他没耐心了。

    “怕……”瞪大眼,温不花花见兄弟从船尾走来,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拉过木离花的手,结结巴巴地问,“你怕不怕五少?”

    “不怕。”木离花见他抖如筛糠,不明刚才发生何事令他如见鬼一般。

    “为……为什么不怕?”明明他与他一样害怕叶晨沙,他现在却说不怕?

    “人家都说五少身长九尺九寸,目赤唇裂如阎鬼,凶残心狠如夜叉,你看到了,五少生得风流倜傥,哪里像阎鬼夜叉啦?那些人的话全是造谣,有什么好怕的。”马屁精的特长已隐隐展现。

    “那些人是谁?”想象力真是丰富,他长得很目赤唇裂吗?

    “是村里的婆婆大娘,还有说书的先生。不是我们说的,不是我们!”赶紧撇清关系,就怕叶晨沙一个不爽,杀了他们泄愤。

    轻哼一声,叶晨沙不再看他们,抬手指了指戏台道:“快开始了。”

    经他提醒,浅叶将心思调向戏台,没看到温不花花如释重负的表情。庄舟看了看躲在身后的小人影,摇着头移步到船头。

    “我长大了要做杀手。”没了安全盾,温不花花慢吞吞挪到舫边,嘴里嘀咕着。

    “我也会是杀手。”加重“也”字,木离花看了眼弟弟,走到船边观戏。

    “我会是个赚很多银子的杀手。”温不花花跟着他趴在船沿上,自动远离相拥的男女。

    斜视一眼,木离花皱眉,“我是个赚很多金子的杀手。”

    “你非得和我争吗?”温不花花拍栏而起,一扫刚才的气弱模样,可惜,他坚持得并不长,转眼便蹲在角落处,小肩膀一抽的一抽的,似受了很大打击。

    “怎么了?”弟弟如此“孬样”,哥哥当然得身表关切,顺便嘲笑一番。

    “为什么总是瞪我?呜……我又没抱着姐姐,为什么瞪的总是我……呜呜……五少偏心,姐姐也抱过木离花呀,为什么不瞪他……”

    “你说什么?”木离花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小手支颌,用心分辨哭泣中夹杂的话语。等到听得明白,他不禁嘲笑弟弟的胆小,“你就为五少……”

    不对劲!突然顿口,木离花感到身后射来两道冷寒的视线。

    心头为何突然发颤,就连支着下颌的手臂也开始发软?为什么……呜,五少也开始瞪他了?!

    “庄管事这两天好像有心事。”偷偷摸摸的声音从柱子后飘出。

    “他前天接到一封飞鸽传书后就变成这样。”柱后探了个脑袋出来,闪了一闪后飞快缩回。

    坐在船头的庄舟以眼角看到交错偷觑的小脑袋,翻个白眼招手,“不抖啦?”方才两人抱成一团缩在船尾,抖得比筛糠还厉害,现在倒有心情与他油嘴滑舌。

    “你在头痛什么?”木离花好奇。不是他细心,这个动作太常在庄舟身上出现了。

    “唉,浅叶谷的景致可比这儿胜千倍,崇山峻岭一望无涯,遍地青草葱绿可爱;还有成堆的麻雀……”一言蔽之,他想回谷了。凡衣三天一封催返函,他这主子却游山玩水乐不思谷,叫他如何不头痛。

    “是回你常说的那个浅叶谷吗?”温不花花蹲在身侧,一边看戏一边问。

    “对。”

    “我刚才听姐姐说,再玩三天就要回去了。”默静半晌,木离花突然道。

    “刷——”揪过他,庄舟急问:“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听说的?”

    “咳……就是刚才。”天哪,想勒死他。

    “真的?”这两个小子不是逗他开心吧?

    “真的真的!你可以放开我的脖子了。”木离花蹬腿开始翻白眼。

    看着舫边赏戏的主子,庄舟压低声音求证:“没骗我?”

    “没有。五少亲口说的,划三天的船,第四天启程回谷。”放手放手,还不放手?

    “唉——”猛地放开衣襟让他掉落船面,庄舟坐回木椅,开始觉得湖上风光不错,戏子的猴耍似乎也听得进去了。但,好心情只维持了一刻,就见他瞪着湖边的两个戏台,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吐出一句:“这是人听的吗?”

    鄱阳湖碧色如春,湖上画舫相连,湖边行人匆匆,自有一番热闹景致。

    然而,七月初十的鄱阳湖畔特别热闹,因为戏子与和尚根本是铆上了。这边正旦唱着关汉卿的名作《诈妮子调风月》未歇,那边老和尚声如洪钟地开始了佛法讲道。一时间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叶晨沙十分同意庄舟的话——这的确不是人听的。

    这边,一阵密集的锣鼓后就听正旦唱:“俺千户跨龙驹,称得上地敢望七香车。愿得同心结,永挂合欢树……”

    那边,一声“嘤嗡”闷钟回荡后,老和尚开讲:“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烦,越听越烦!最后,叶晨沙掏着耳朵忍不住——

    “浅浅,还要听吗?”

    “要。”全副心思放在戏台子上,浅叶挥着小手打发。

    “真的这么好听?”不是味地盯着乱挥的手,叶晨沙有些后悔答应了游湖三天。

    佳人根本无心理他,心思正随着正旦移动。

    “唉!”轻不可闻地叹了叹,他盯着那张艳丽小脸——发呆。她赏戏,他就赏她吧。

    就在叶晨沙与庄舟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道黑影轻轻地跃过水面,借着湖上船只的掩护跳上画舫。四下观察,看到叶晨沙后,来人举剑毫不犹豫刺向他。

    察觉身后突来的剑气,叶晨沙怀抱佳人,姿势未动,人却左移一丈。来人似乎知道一剑不中,身形在空中突转,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抱着佳人凌空飞旋,叶晨沙落到船头,打量偷袭的来人。一身劲装黑衣,精壮的身体,面蒙黑巾,典型是杀手的打扮。较为奇怪的是他的眼上也蒙着一层黑纱,遮去整张脸,分明不想让人认出。面罩下吐纳轻缓,并非一般武林人。

    “我在几年前杀了你家什么人?”不等黑衣人开口,叶晨沙将浅叶推到身后,抢声先问。

    他真的烦了,那些寻仇的人一开口就是数年前他怎样毫无人性地血洗哪里,他们今日来就是为了报当年的血海深仇;报杀父仇的,报杀师仇的,也有报灭门灭族之恨的。弄到现在,不管是不是他杀的,也不管是不是浅叶组干的,死了徒子徒孙地全找上他。那些武林正道则自诩是除恶扬善,拿着鸡毛当令箭。

    黑衣人听见他的问话,身形怔住。

    “我杀了你爹娘?杀了你师傅徒弟,还是杀了你妻儿?”叶晨沙再问。

    黑衣人怔过后,一声不吭地刺向他,不见血不罢休。

    双眼一眯,直接迎向冲来的剑身,在鼻尖撞上前,叶晨沙身影如鬼魅般侧身一闪,滑到黑衣人身旁,右掌成刀向他小臂一劈,长剑“当啷”一声落地。黑衣人见长剑震脱手,当下换成拳法近身搏斗,拳拳生风一招快过一招。

    见他使出拳法,叶晨沙唇边溢出一声嗤笑,“好,我就陪你玩玩。”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继跃上舫顶,旁若无人地打斗起来,精彩时竟引来其他舫上的叫好声。

    “你不帮忙?”点点庄舟,浅叶奇怪他事不关己的态度。

    “五少不是说了,他正陪那人玩玩?”仰头看着两条缠斗的身影,庄舟完全不急,反倒命木离花捡起宝剑收好。

    “那个黑衣人……”学他抬头,浅叶盯着你一拳我一掌的两个人,越看越觉得黑衣人体形眼熟。

    湖边,无论是唱戏的旦角还是颂经的和尚,包括摊贩和行人全都停下口中手中的事,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窜出的两人,脑袋随着他们在湖上的跳跃转动。

    正斗得耳酣脸热之际,又一道身影从一条画舫上跃起,轻轻来到浅叶等四人观战的船头。

    此人玉面金冠,足蹬软靴,紫金锦袍上绣着腾云幻兽,对自己的容貌并无遮掩。趁着人们只顾看空中交缠的人影,轻佻的眼勾起邪笑,他用左手在四人身后凌空画个半弧,然后冲四人的背影各点上一点,轻轻吐出:“定!”

    随后,飞快地抱起浅叶,冲正面对着他的黑衣人点头示谢,又以口形道出“谢谢”两字,转身闪逝。来得快,走得也快。

    等叶晨沙回旋转身看向船头时,只见到船头呆立的三人,那抹纤影不知所终。

    “怎么回事?”

    白袍男子懒洋洋地趴在舫栏上,矫健的身形如暗夜休息的豹子,看不出丝毫紧张。真的,完全不紧张,就连问话的语调也是湖平波静,一派祥和。

    他的浅叶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他放在手心怕飞、含在嘴里怕化的浅浅,就这么不明就里地在光天化日下消失了,而那本应该有所警觉的万能大师爷却黑着脸说不出一字。

    情况似乎颠倒了,黑脸的不应该是他叶晨沙吗,为何换成了庄舟?

    戏子重新登台、和尚另开新经,这些不关他的事。就连周遭船上偶尔射来的好奇目光,他也能视若无睹。惟一,庄舟黑比乌梅的脸,让他忽视不得。

    “要我再问第二遍吗?”转身倚着侧栏,叶晨沙挑眉看向庄舟。

    “属下失职。”整张俊脸全部木化,庄舟咬牙回他四字。

    着了别人的道怪不得他人,只能说自己修为不够,功夫不到家被人暗摆。当时只顾着欣赏主子的翩然风采,浅叶站在身后也未多加注意,等到察觉身体无法动弹时,只听到身后衣袍掀起的轻响,待身体回复知觉,身后也只剩空荡荡的船尖了。

    准确地说,来人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单看定住他不过数个瞬间便知。但来人够轻,也够快。身为杀手,庄舟很清楚瞬间的机会代表什么。一瞬间,可以杀人,也可以被人杀。虽说叶晨沙能用虚幻之镜找到浅叶位置,他的失职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抹不掉。很好,他不用混了,回谷直接剁了自己做草肥,以谢护主不力。

    “我不要你的失职。”一句失职有何用。与庄舟的黑脸相反,叶晨沙白皙得近乎……森冷。阴恻恻地看向坐在船板上喘气的黑衣人,他缓缓走近,“怎么,不肯将面罩脱下来,你还想玩?”

    发现浅叶不见后,黑衣人就被他一脚给踢了下来,那一脚既狠又准,当场让他口吐鲜血爬不起来。看他在船板上挣扎,似乎不想放弃。

    “还不肯开口说话?”一脚踩在黑衣人的膝盖上,叶晨沙勾起微笑,以四人均能听见的声音道,“无响,乖乖地待在浅叶谷杀我不好吗,跑到外面来锳什么浑水?”

    “喀嚓!”令人头皮发麻的断裂声伴着他的说话,黑衣人的大腿自膝盖处齐齐断为两截。

    粗重的喘息响起,黑衣人咬牙就是不肯开口。冷眼看着黑衣人挣扎,庄舟敛下眼,藏住闪逝的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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