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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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金被鸡叫醒，天还皴黑，纸窗外只投进来微弱的几缕光亮。</p>
他朝炕上一瞧，遗光还睡着。</p>
这几天赶路太累，他搓了搓脸，觉得整个人清醒许多，悄悄的坐起来，将地上的铺盖一收，出去了。</p>
王老九被生物钟闹醒，身上的疼痛先于睡意的消散而苏醒过来。</p>
昨天夜里睡得太晚，加上伤口，令他脸色如纸人般难看的蜡黄。</p>
陆金端着碗杂菜汤粥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炕上捂着伤口低低的呻吟。</p>
食物的香气蹿入鼻尖，忧愁一夜的肚肠叫嚣着，</p>
他抬头一看，陆金站在他的床头笑了笑。</p>
“叔，起来吃点！”</p>
陆金小心着将他扶起来。</p>
王老九看着海碗里黄色的糊糊——</p>
玉米面？</p>
他努力回忆着，家里似乎没有这东西。</p>
他壁橱里只一小把田里割稻子掉落在地上的麦颗，角落里一串红薯藤。</p>
这莫不是……</p>
他抬眼看着年前年轻的男人，心里有一丝触动。</p>
陆金拿着空碗走出来，正见到遗光在院子里洗脸。</p>
清晨薄透的光，照得她皮肤莹白的像玉一样通透。</p>
遗光擦干净脸上的水珠，一抬头正见着陆金站在门口。</p>
“陆大哥！”</p>
只那一声，竟叫他耳尖烧的慌。</p>
他低下头，</p>
“我烧了饭，在桌上罩子里。”</p>
遗光瞧着他丢下句话，便逃也似的匆匆走了，心里纳罕，目送着他黑色的背影转进了后屋。</p>
玉米杂菜糊糊没有油水，拿清水一涮就洗干净了。</p>
陆金甩了甩碗筷，正预备站起来，墙那头，传来隔壁人家的说话声。</p>
“要说这银菊也是命歹。”</p>
“该，当寡妇就不本分，当年要不是她家妮儿逃了，惹怒了河神，哪来那么多灾？</p>
大前年旱，因为这事儿，最后一口出水的井也得让出来让老沟庄的先汲。</p>
俺们老婆婆就是这么走的，想起来俺就恨！”</p>
“哎，花的命也不好，多俊的女娃……”</p>
她们更像是农忙时候闲暇的碎嘴，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后，便沉默了下来。</p>
而后是沉闷的麦穗甩在地上脱粒的声音。</p>
陆金拿着碗筷，从地上站起来。</p>
等进了厨房，遗光正吃好了。</p>
他看碗底干干净净，没剩下一颗米粒，脸上便露出了笑意。</p>
盘算着自己包裹里还剩下的小半袋大米，应该还能叫她喝上四五顿白粥。</p>
稻谷养人，陆金预备去集上转转，他想让她吃碗干饭。</p>
进了陕地，除了馍馍便是面条了，也不知道……</p>
她吃的惯不？</p>
他思索着女人的饮食，一心想将她养的白胖。</p>
这样细碎的念头，以前从来没在他那颗装满了苦难和仇恨的脑子里出现过。</p>
而现在，他默默的想着，竟觉得这感觉还颇不赖。</p>
“陆大哥，让我洗！”</p>
他思考的时候没提防，手里一空竟叫遗光将碗筷给抽走了。</p>
等他追过去，那小女人正半蹲在地上洗刷了起来。</p>
他靠在门边，瞧着她柔美的侧脸，那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动人。</p>
心里头热热的，陆金低着头，嘴角一弯，露出口白花花的牙来。</p>
早上八点，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了正空。</p>
村子里人家空荡荡的，田地里却一片热火朝天。</p>
陆金领着遗光带她去镇上赶集。</p>
他们打听着走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粮店，听人说，只这里有进苏州和东北的大米。</p>
到了地方，门口停着好几辆骡车，一行穿着短袖裤的伙计背着一包包新到的谷面进进出出。</p>
几个穿着破破烂烂光着脚，分不清是叫花还百姓家小娃的孩子，扯着口袋和下摆，专钻在伙计的身下，捡那几颗从麻袋里漏出来的粮食。</p>
穿长褂掌柜模样的男人站在门口指挥着，偶尔用眼皮子撩一眼那些孩子，却并没有说些什么。只在看到几个想偷奸耍滑的伙计，严厉的敲打几句。</p>
陆金看了一眼，觉得这家确实像别人嘴里说的那样厚道。</p>
点了点头，便决定拉着遗光进去。</p>
“陆大哥，我在外面等你。”</p>
她看了眼黑黢黢的内室，进出的伙计将门口都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p>
陆金也见到了，</p>
“我马上出来。”</p>
他环视一圈，指着隔壁人家石狮子，”你站在那等我。”</p>
那边有一小块阴影，遗光点点头。</p>
陆金进去了，遗光闲着无聊，视线便落在门口忙碌的场景上。</p>
五个骡车，八个伙计很快也便搬完了。</p>
落下来的粮颗毕竟稀少，小孩子指头灵活，没一会儿将地面都捡的干干净净。</p>
他们将布兜攥成很小的一团，粮食被挤压，捏在小手心里很有质感。</p>
有几个孩子脸上还挂着黑黑的鼻涕，现在也露出了笑容来。</p>
这样纯粹的喜悦，是很动人的。</p>
遗光旁观着，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意。</p>
他们个个都有了收获，却并不急着走，反而纷纷捏着粮袋朝粮店边上的胡同里走去，表情期待，好像是什么好事情等着一样。</p>
遗光奇怪的看过去，</p>
那几个小孩走到了一处侧门，蹲下来，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p>
过了一会儿，</p>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小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个靛蓝色的人影。</p>
童花头，黑布鞋，最普遍的知识女性打扮。</p>
孩子们欢呼一声，见着她从胳膊肘斜挎的柳条筐里掏出几个黑面饼子，一个一个的分到了他们手上。</p>
还很有秩序。</p>
遗光眼底里的好奇更浓了，她眼见着那人分完了饼子，却并没有走，反而站在台阶上，亲切的同他们说着话。</p>
隔得太远，又是方言，遗光听不太真切。</p>
只见着两方都笑意盈盈，孩子们也好似很尊重又亲近这女人的样子。</p>
没说多久，那女人进去了。</p>
孩子们也散去了，其中一对，好像是兄弟模样，朝遗光的方向走过来，到了半路，那年纪幼小的，扑通一声，昏倒在了地上。</p>
哥哥像是吓坏了，蹲下去哭着摇他，见没有反应，便想将弟弟拉起来，可身材瘦弱，努力了许久也不见丝毫作用。</p>
遗光忧心的不行，上次亳州的经历让她总有些后遗症，因此关注了许久也不敢有所动作。眼见着那孩子咬着牙关眼角溢出豆大的泪水，放声悲呼，可巷子太深，入口太小，也无一个人来出手相助。</p>
她的心好似被放进油锅里煎熬，又看了眼黑洞洞的粮店内，陆金还没有出来。</p>
心一横，她做了决定，快跑进去，在哥哥惊讶的表情里，将小娃背到自己身上。</p>
她颤颤巍巍直起脚，突然脖颈一痛，好似被人用拳头用力锤了一下，差点要将背上的人摔下来。</p>
”哈！抓到了！”</p>
低矮的视线里，巷落杂物后面钻出来一个半大小子，指着遗光哈哈大笑！</p>
…………</p>
不是土匪，大家猜猜。</p>
遗光的性格很大一部分是善良，而一个善良的人哪怕受到过欺骗，遇到这样的情况在只有自己可以帮忙的条件下，内心争斗以后，最终还是会伸出援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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