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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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仪在路上安抚了彩鹃，等她情绪平静，方才进了贺婉贞的院子，到里屋解释了一番，仍说是自己小日子提前来了。</p>
“怎么这般不当心？”贺婉贞不无埋怨，嗔道：“还好没给人瞧见，不然臊也臊死你了。”自己去翻了衣橱，找了一条颜色相近的裙子出来。</p>
玉仪心道，但愿那个梁氏不是个长舌妇吧。换了裙子回来，又让彩鹃把染上血迹的处理干净，方才坐下，“我就先不出去了，等下裙子弄好了，换了好回家去。”</p>
贺婉贞摒退众人，倒了两杯清茶放在坐上，笑道：“大伙儿都正玩得好着呢，前面也用不着我，先陪你说说话。”</p>
玉仪知道她思乡心切，便拣了京城的趣事来说。</p>
贺婉贞饶有兴致的听了半日，感慨道：“我们姐妹几个全是浮萍命，这一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再回去了。”贺家太太并没有亲生女儿，三位小姐都是庶出，不单贺婉贞远嫁离京，另外两位贺小姐也嫁了外省。</p>
“你还是浮萍命？”玉仪笑道：“父母双亲、公婆健在，又跟相公和和美美的，膝下还有哥儿，回头再添一个姐儿，可就是全福夫人了。”</p>
贺婉贞的心情稍好一些，末了叹道：“我只是担心家里的姨娘，隔得这么远，连寻常走动见面都不能。”</p>
玉仪却道：“你如今是江家四房的当家奶奶，只要你过得好，家里面总是盼着多个臂膀的，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姨娘。”</p>
“你说得不错。”贺婉贞连连点头，收起感慨，又道：“你也不小了，怎么没在京里头订一门亲事，反而跑回苏州来？你别臊，我只是替你担心。”</p>
因为后宅当家的不是生母，而是继母，就连外人都不看好自己的前程。</p>
玉仪微笑道：“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能做主的？”</p>
“你不是有个表哥吗？又是青梅竹马的。”贺婉贞认真道：“你们是中表之亲，从小又一处长大，知根知底，若是结为夫妻再好不过了。”</p>
且不说舅母不情愿，便是舅母答应了亲事，玉仪也不愿意近亲结婚。若是明淳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那才是真的上佳人选。不过关于优生优育的观念，对古人来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提也罢。</p>
玉仪敷衍了几句，贺婉贞以为她是姑娘家害臊，也不便多说，两个人便拣了家常闲话来说。玉仪想起那位姚四奶奶，问道：“那个姚四奶奶，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我瞧她见谁都熟得很，可看起来关系却并不亲近。”</p>
“破落户罢了。”贺婉贞眼里有一丝不屑，“姚家开了苏州有名的绸缎铺子，拉拉杂杂还做点别的生意，最爱往人堆儿里挤，也就是有几个臭钱罢了。”</p>
所谓“士农工商”，这时代商贾是被人看不起的。</p>
“大奶奶。”上次去过孔家的落梅进来，在门口道：“太夫人那边来人，说是请孔家小姐过去说话。”</p>
玉仪有些诧异，“单请我们家的姑娘？”</p>
“知道了。”贺婉贞抬了抬手，然后解释道：“这几年，我们太夫人一直操心七房白大爷的婚事，一有没见过的小姐来家里，都要请过去瞧一瞧。”</p>
江廷白已经二十好几，按说他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了。</p>
听说原本也定过亲，结果先是江家七老爷去世，没几年七太太也病逝了，这一来耽搁了六、七年，订亲的姑娘早等不得另嫁了。等到孝期守完，又有人说他命太硬，克父克母克妻儿，吓得再也没有姑娘敢嫁进来。</p>
江太夫人乃是继室，只生了四老爷和七老爷，素来最疼小儿子，不料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七房只有江廷白一根独苗，江太夫人更是心疼的不得了。</p>
之前玉仪听说这些的时候，还觉得古人迷信，经历了“假山事件”后，对江廷白的印象差到了极点。此刻心里暗道，肯定是因为黑心小白脸心肠不好，所以才会克死自己的父母，活该他娶不到媳妇。</p>
玉仪原想不去的，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而且去别人家原该拜见长辈，无故推托反倒叫人疑心。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勉为其难点了点头，让彩鹃取来熨好的裙子，略作收拾，方才去找玉华几个汇合。</p>
玉娇中午多喝了几杯果子酒，正在闹头晕睡觉，便没有叫她，----免得在外人面前留个贪杯的形象。玉华是见过江太夫人的，也知道她的癖好，但是她身为长姐，自认有义务照顾两位妹妹，早已利落的收拾妥当。</p>
唯独玉清万般忸怩，害羞道：“两位姐姐去吧，我在这里陪着五妹妹。”想了想，“要不，就说我也睡了。”</p>
宁愿陪着一向欺负自己的玉娇，也不愿意出去见人。</p>
玉仪一阵头疼，板起脸道：“连姐姐们的话也不听了，还学人家撒谎？往后人家说起，孔府的小姐去别人家做客，居然一次喝醉了两个！年纪小的也罢了，大的也这般不懂事。”顿了顿，“我可丢不起这个人。”</p>
玉清从没被人训斥过，只觉自己犯了天大的错，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委委屈屈看向玉仪，“我去，我去，全都听三姐姐的。”</p>
玉华在旁边笑道：“你总是爱吓唬四妹妹。”不过玉清都答应了，她自然也不会去拆台，“走吧，等下记得大方一点。”</p>
玉清原本答应的好好的，可是走在路上，却越来越不自在。看到身边不时路过的江家丫头，越发紧张不安，不像是去拜见别家长辈，倒像是做贼的被抓去受审，惹得小丫头们偷偷窃笑不已。</p>
玉仪回头扫了一眼，那些笑声立即停了下来，然后低声道：“走路别含着胸，眼睛看脚前六尺的地方，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要东张西望。等下你跟着我和大姐姐，照着做便是，若是江太夫人、太太们打赏，只管上前大大方方的接了。”</p>
“好。”玉清答应了，可是眼神中明显带着一丝紧张。</p>
贺婉贞早到了，从里面笑着迎出来道：“快进来，太夫人正念叨着呢。”</p>
江太夫人面相十分和蔼，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头上却几乎找不到白发，想来是常年保养的结果。“快让几位孔小姐坐下说话。”一面说话，一面拿了准备好的东西，笑眯眯道：“一点小玩意儿，给你们小辈们拿去玩儿。”</p>
三支一模一样的金钗，款式简单大方，都是十足的赤金，分量不轻。</p>
估摸要是玉娇来了，就应该是四支一模一样的。</p>
江太夫人问道：“豫康公主身体可还好？说起来，还是十几年前见过的了。”</p>
江老太爷任阁老的时候，江家也住在京城，只是那时候还没有玉仪，后来江老太爷年纪大了，辞官回了故里。如今二老爷留在京城为官，大老爷去了福建，四老爷新调到了陕西，江六老爷升到了浙江，其余几房也有子弟中了科举。</p>
故而江老太爷虽已不再是阁老，但江家根系庞大，门中子弟又颇为上进，江家仍是不容小觑的世家大族。</p>
即便是知府孔家，在苏州也不敢简慢了江家。</p>
“外祖母身体还不错。”玉仪带着应有的尊敬，笑道：“可惜隔得远了，不然太夫人你们原本就是旧相识，定然会有说不完的话。”</p>
江太夫人笑道：“几时能回京城就好了。”她原是京城长大的，后来江老太爷上京为官时，续弦娶了她，如今老了自然盼着叶落归根。</p>
当初江太夫人进门时，江二老爷已经成家立业单过，两人年纪又差不多，偶尔遇见不过是按礼节招呼，谈不上分毫母子之情。故而二老爷在京数十年，江太夫人也没打算去住个一、两个月。如今七老爷又没了，只有等四老爷几时任京官了，或许才会跟着回京城看看，也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了。</p>
玉仪怕老人家伤感，便说起了明淳的那位江姓舅母，说道：“小时候，我跟着表哥表姐去玩，也见过舅太太一、两面，后来才知道是江家的女儿。”</p>
江太夫人笑道：“你说的是三房里的二姑奶奶，顶顶伶俐的一个人。”</p>
玉仪也笑，“是啊，舅太太素来最会说话。”</p>
正说着，便见先前找“猫”的梁氏进来，瞧见玉仪怔了怔，然后朝江太夫人道：“方才带着人找了一大圈，总算把那猫找回来了。”话虽如此说，脸上却不见分毫喜色，反倒是一脸愁容。</p>
江太夫人淡淡道：“找到就好。”</p>
“那我先回去了。”梁氏似乎有什么急事，竟然一刻也不愿意多呆，只临走时又看了玉仪一眼，然后不等江太夫人点头就走了。</p>
江太夫人的脸色便不大好，只低头拨着茶。</p>
贺婉贞见气氛不对，忙朝孔家姐妹笑道：“国大奶奶是个大忙人，这会儿又不知道忙什么去了。”</p>
玉华便道：“我们不过是坐着闲话，奶奶们该忙便去忙正经的，不用很陪。”</p>
贺婉贞笑道：“我今儿已经打算好偷懒的，说什么也不走了。”</p>
“你呀。”江太夫人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当着外人也这么没脸没皮，也不怕被人笑话。”看得出来，言语间很是喜爱这个孙媳妇。</p>
玉仪接话笑道：“太夫人不知道，贞姐姐从前没出阁便是如此，我看如今越发懒的厉害了。有太夫人心疼她，日子当然过得舒心自在，三年不见，看起来倒比从前还年轻些呢。”</p>
“好啊。”贺婉贞连连笑道：“我请你来做客，你反倒来揭我的老底儿。”</p>
一番说说笑笑，倒也十分热闹融洽。</p>
因为江廷白的事，玉仪并不想在江家久留，说得差不多便起身告辞。玉华也没兴趣呆下去，玉清更是巴不得早点回家，末了找到玉娇，人还迷迷瞪瞪没大苏醒呢。</p>
“你看这孔三小姐如何？”江太夫人问道。</p>
贺婉贞被留了下来说话，回道：“她自幼就是养在豫康公主跟前，教养是不成问题的，模样儿也不错，人又大方爽利，我觉得挺不错的。”</p>
“若论人品相貌根基，倒也和廷白般配。”江太夫人有些惋惜，摇头道：“可惜年纪小了点，我们廷白不能再等了。”</p>
贺婉贞是愿意玉仪嫁过来的，忙道：“也不算太小，先订了亲，回头再准备一、两年嫁妆，嫁过来刚刚好。”顿了顿，“反正小叔叔也有屋里人，只不过子嗣上头晚几年罢了。”</p>
江太夫人又道：“只是她那继母我看不上，亲生儿女一味的娇惯，庶出的养得一股小家子气，实在上不得台面。”</p>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贺婉贞抿嘴一笑，“若是孔三小姐嫁到江家，往后便是江家的媳妇，有老祖宗你教导着，还愁什么？”</p>
江太夫人哈哈笑道：“我知道你，想找个称心如意的好妯娌。”</p>
贺婉贞莞尔一笑，又有些担心道：“孔三小姐是豫康公主的外孙女儿，在孔家又是嫡出长女，只怕人家未必愿意呢。”</p>
“难道我们廷白还配不上她？”江太夫人只觉自己孙子是最好的，有些不乐意，“她若是公主的亲闺女，或许我们家攀不上，外孙女都隔了两层了，又能有多高贵？到底姓孔不姓顾，也就是知府家的孙小姐罢了。”又补道：“说一句自大的话，她祖父我还没瞧在眼里呢。”</p>
贺婉贞方才不过是故意激将，眼见有了效果，忙笑，“老祖宗说的是，哪怕是个金枝玉叶，也没有我们白大爷配不上的。”</p>
江太夫人问道：“今儿廷白去哪儿了？一整天都没见到他。”</p>
江廷白此刻正在苏州城外，看着渐渐远去的几匹马儿，直至再也看不清上面的骑坐的人，方才扬鞭策马回城。刚到城门口，便见四周已经开始戒严盘查，心中暗道一声好险，亏得今天没出什么岔子，到底平安把人送走了。</p>
回想今日之事，不由想起了那孔三小姐，一想到那牙尖嘴利好似小猫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一笑。当初在画舫上见面时，只当是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没想到竟然是一朵玫瑰花，浑身的尖刺儿。</p>
不过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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