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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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下午，客人们都陆陆续续告辞回去。</p>

    玉仪并不是主持中馈的媳妇，等前面收拾得差不多，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忙了一天也有些累了。</p>

    一进门，便看见一张冷冰冰的臭脸。</p>

    怎么了？在前面受了什么气？玉仪想了想，觉得能给罗熙年受气的人……，还真是想象不出，再说今天又是喜庆的日子。</p>

    难道是罗晋年……</p>

    这话不好问，玉仪轻手轻脚沏了一碗茶，递过去道：“要不要润润嗓子？”</p>

    罗熙年抬头看向妻子，以一种审视的态度，----人还是那个人，却似乎和当初的有些不一样，像是少了什么光彩。</p>

    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惑在他心中，今天忍不住再次浮了出来。</p>

    当初自己带了圣旨去孔家，妻子紧紧的抱住自己哭，固然有吓坏了原因，但是有一个小细节，却是至今也想不明白。妻子哭得很伤心不假，但是她的视线，似乎并不是看向自己的，而是好像穿透过去了一样。</p>

    现今再想一想，当日妻子说的话委实有些奇怪。</p>

    那一句“你怎么才来……”，----以自己和她的几面之缘，不可能有太深的感情，不足以让她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等着自己去救她。</p>

    那个时候，她心里到底在等着谁？</p>

    会是他吗？还是……</p>

    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无法相信妻子当时是在等自己，她更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会带着圣旨而去，何以用得上一个“才”字？再想起晌午发生的事，罗熙年的心情突然有些烦躁，更有些担心，怕自己把一件很重要的事弄错了。</p>

    玉仪见丈夫神色不善，有些不解，细想想今天两个人连面都没大见着，怎么就无故得罪了他呢？递过去的茶也不接，只好又放回小几上，说道：“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就回来。”</p>

    借着换衣服的时间，玉仪叫来彩鹃，“快让人去打听一下，今儿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特别是和老爷有关的。”</p>

    谁知道换了衣服出去，罗熙年却不见了。</p>

    玉仪疲惫的坐下，喝了两口茶，在外面忙得连口渴也没顾上，回来还遇到这位莫名其妙的发脾气，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p>

    彩鹃去了没多久便赶回来，摒退了小丫头们，脸上有些焦急之色，竟然连称呼都喊错了，“小姐，外面都已经闹开了。”</p>

    “闹开了？”</p>

    “可不！”彩鹃急道：“外面的老爷们先头没看戏，而是请了人表演歌舞，里头有个舞姬跳着跳着就摔了。”连连跺脚，“哎呀，我怎么就说不清楚呢。”</p>

    玉仪好笑道：“什么事这么急，慢慢说。”</p>

    “那舞姬往前一跌，刚刚好跌在了老爷的跟前，结果老爷还没开口，就被前面的江大人……”彩鹃顿了顿，见玉仪脸色不变，方才继续，“江大人上前扶住了人，还喊了名字……，就是我们在船上的时候，送药的那位琼姿姑娘。”</p>

    ----简单的说，琼姿准备对罗熙年投怀送抱，结果被江廷白解围了。</p>

    玉仪想了又想，还是没想明白罗熙年为什么生气。</p>

    其实琼姿的身份，自己早就猜到不是寻常丫头，性质应该和甘菊差不多，只不过因为这个时代乐户是贱籍，所以连通房也做不成。不知道后来是卖了，还是另有安排，但显然罗熙年没打算留下她，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p>

    琼姿的目的大概是想提醒一下，有自己这么一个人。----但是这样做有用吗？罗熙年已经放弃的人，难道还会在曝光后收回？更何况，国公府怎么可能让一个歌伎进门？便是做妾也不会答应。</p>

    琼姿又不傻，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啊。</p>

    可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难道……，是被迫的？</p>

    玉仪觉得脑子有些乱，暂且撇下琼姿不管，----罗熙年为什么会对自己生气？是因为江廷白替他解了围？这不是应该谢谢人家吗？</p>

    “小姐……”</p>

    “你先别说话。”玉仪摆了摆手，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罗熙年认为江廷白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帮自己！并且是因为对自己还有旧情，所以才会伸出援手。</p>

    毕竟自己刚刚成亲，若是就有歌姬直接找上门，泼了正室夫人的面子，怎么着也是一件丢脸的事。</p>

    可是……，即便江廷白有这个意思，又怎么能算到自己的头上呢？</p>

    要知道自从和江家退亲以后，别说和江廷白没见过面，就是连话都没递过一句。再说自己已经嫁进了国公府，难道还会有别的想法？还会挑战一下红杏出墙的效果？真不知道他的气从何而来，简直莫名其妙。</p>

    玉仪有些胸闷，觉得自己比窦娥还要冤啊。</p>

    吃晚饭时，罗熙年还是拉长着一张脸。</p>

    玉仪一如往常的给他夹菜，挑出不喜欢吃的，----至于解释就算了。</p>

    怎么解释？我和别的男人没有瓜葛，我的心里只有你啊，夫君……，这只会弄得越描越黑，没什么也要解释出什么来。</p>

    其实玉仪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猜到罗熙年在恼什么。</p>

    江廷白的出手，的确让他有些心里不爽，一来觉得自己的颜面受到了挑战，二来讨厌别人惦记自己的老婆。但是心里却是分得清楚，这事儿和玉仪无关，----让他始终耿耿于怀的，还是当初的那件事。</p>

    至于琼姿……</p>

    当时本来大家都在看歌舞，突然有人“啊”了一声，自己这才留意到，刚上来的这群舞姬里面，有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前面的伎俩失败了，又闹这一出？想当着这么多人给自己没脸？心下冷笑，真是有够无聊的。</p>

    “琼姿姑娘。”只一瞬间的功夫，人就被江廷白上前扶了起来，“原来姑娘也来了京城，真是好巧啊。”他这么一说，众人自然又将目光转了过去。</p>

    还有人欺哄笑道：“原来是才子佳人的佳话啊。”</p>

    江廷白并没有解释，甚至没有看自己这边一眼，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将琼姿带了下去。这一切发生的既突然又快，好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p>

    哥哥仍是一如既往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p>

    等到自己得了空，终于见到了脸色惨白的琼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结结巴巴哭诉道：“六爷……，都是他们逼我来了，不是我……”浑身颤抖不停，“他们还收了我的东西，连下人也不知道弄哪儿去了。”</p>

    不管琼姿的话是真是假，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p>

    懒得再追究什么，直接叫人将她远远的送出京城，剩下自己和江廷白二人时，方才问了一句，“你这算什么意思？”</p>

    江廷白沉默了一下，只道：“没什么，举手之劳。”</p>

    举手之劳？谁需要你这举手之劳？！若不是怕闹出来，到时候妻子不好做人，当场就忍不住要发作了。</p>

    ----这件事，少不了那几位的掺和！</p>

    当初送了那么多金子进来，不就是想着甘菊不敢不报，然后交给妻子，于是琼姿就被曝光了。又因为甘菊知道了私密事，妻子不好私下瞒着，自然要装做贤惠大度的，把事情告诉自己。</p>

    如果妻子气量狭窄一点，因为被外室威胁，那么多半会寻着线索去查证，找出人来或卖或悄悄处理。这便成了夫妻间的芥蒂，更成了主母和通房丫头间的芥蒂，总之往后六房不会安宁了。</p>

    谁知道事情完全出乎意料，怕是让有些人失望了吧。</p>

    罗熙年突然停止了思量，认真的看向玉仪，----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再记得她是小辣椒了。</p>

    “老爷……？”</p>

    眼前娇小秀气的小妻子，贤惠大度、温柔体贴，整天看着自己的脸色行事，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但却失去了当初的光彩。不……，不是这样的，自己费尽心思不惜顶撞父亲，才娶到手的小辣椒，怎么和寻常妇人一样了？</p>

    罗熙年觉得有些失望，更忍不住想，----她是因为等到的不是要等的人，所以才会封存了自己的本心？才会变得和普通妇人面貌无二，再也不是那个闪闪耀目，让自己在人群里只用一眼，就能看见的小辣椒了。</p>

    “不吃了。”罗熙年心里有一些难受，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希望被人发现，一起身便离席而去，很快没入夜色。</p>

    彩鹃有些惊慌，小声道：“夫人，老爷是不是生气了？”</p>

    玉仪看了看屋子里的众人，不好说什么。自己也没了胃口，胡乱喝了两口酸笋鸡骨汤，便放下了碗，吩咐道：“都撤了，你们也先下去吧。”</p>

    ----还用看吗？罗熙年当然是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p>

    “夫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彩鹃从外面探了个头，见玉仪没有撵人的意思，方才轻巧走了进来，沮丧道：“老爷他……，去甘菊那里了。”</p>

    “嗯？”玉仪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想不出该怎么去哄自己的丈夫，听到这话，反倒有些松了口气，“去就去吧，我还能他拦着不成？”</p>

    心下有点无语，----现代夫妻吵架分房睡，古代男人干脆分人睡！跟大老婆吵了，就去找小老婆寻乐子。</p>

    看来自己也是白担心，人家指不定怎么风流快活呢。</p>

    想多一点，没准儿早就不稀罕这个生涩的青瓜，而惦记着那个成熟的水蜜桃，这不一有机会就过去了。</p>

    “正好。”玉仪笑道：“今晚一个人睡才舒服呢。”</p>

    彩鹃怒其不争，却又知道这种事是没法子，急了一会儿，又叹了一会儿。</p>

    “你在做什么？”玉仪瞧着十分好笑，趣道：“你这脸怎么比书翻的还快？”又缓和口气安抚，“行了，往后这种事儿少不了，你要都是这么愁眉苦脸的，那今后还过不过了？”</p>

    ----娘的，就当自己是忍者神龟好了。</p>

    可惜一个人睡大床的玉仪，却并没有觉得享受。</p>

    刚成亲那会儿，十分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这才两个人睡了没多久，又开始不习惯一个人睡了。玉仪暗恨自己不争气，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夜，脑子里还是停不下来运转，----难道不是因为江廷白，还有别的什么？</p>

    玉仪就算想到天明，也猜不到丈夫到底在生什么气。而且……，就算她知道罗熙年在纠结什么，也不可能说出真的答案。</p>

    罗熙年猜得没错，当日玉仪心里要等的人确实不是他，但也不是江廷白，更不会是顾明淳，而是一个远隔了时空，再也无法触碰到的人。</p>

    那一天，是玉仪前世订婚的日子。</p>

    眼看亲朋好友都已经坐满，准新郎却迟到了。准新娘着急得不行，打手机说是快要到了，干脆亲自跑出去找人，终于再第四个路口看见了熟悉的车。</p>

    “你怎么才来……”</p>

    这是在绿灯亮起以后，准新娘对心上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有埋怨、有娇嗔，也有对幸福的期盼，……可惜一切都错过了。</p>

    在被孔家逼到绝望的时候，玉仪再次想起了这句悲伤的话，----如果自己没有出去找人，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原来即便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还是忘不了前世，还是不能真的适应，始终是一叶无根无依的浮萍。</p>

    ----你怎么才来？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