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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黑暗里,他轻轻噫了一声。

    正坐在床上抖开薄被的徐烈风,回头问道:“五哥,怎么了?”

    “蜡烛没了啊……阿奴行么?”

    她先是一怔,而后恍然大悟。难怪这些时日入夜后,不管窗外有无星子,他都会在内室小几上点上蜡烛,任着那抹小小烛光亮着,直到天亮方灭。

    她本以为这是他的习惯,她也不以为意,原来……原来是为了她。她在天牢里,日日夜夜皆是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以为她会一见黑暗就怕么?

    今晚没有星月,她也不会惊惧。她轻声道:

    “我行的。如果我连这点小事都怕着,怎能当徐家儿女呢?”

    “好阿奴,明儿个一早,我再去大婶那儿借,今晚就先凑合吧。”

    一如往昔地,他走到床边脱下外衣时,她已经钻入棉被里,躺得妥妥当当。

    接着,他上了床,睡在外侧。她犹豫一会儿,问着:

    “五哥……那个……来……是不是……这两天委屈你打个地铺?”所幸是夏天,还不致着凉。

    他微讶一声。“你很介意?”

    “不……前两天我不好意思说,但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听说南临有些男人挺介意的……”

    他笑出声。“这事我没听说,也不介意。再者,你身边有人供你取暖,你是不是好受些?”

    “嗯……”其实,五哥不必跟她同床的,是怕她在睡梦中走吗?她还记得小时赖在五哥床上,他总是有意无意保持着距离,更有几次她醒来后发现两人中间有着卷起的薄毯,令她又气又恼。

    现在,她的肩偶尔会碰上他的,还真像是夫妻合睡呢……是不是老天爷喜欢以物易物,有些心心念念极想要的东西都得拿上她最重要的来换?

    她合上双眸,觉得这次月事虽令她绞痛,但应该能熟睡。最近,她胃口比刚来村落时好上很多,今晚居然比五哥多吃半碗,他看了都似笑非笑。是啊,连她自己都好讶异,老人家会吃得跟她一样多吗?

    “阿奴这些年有找大夫看过么?我瞧不是每个姑娘都会如此。”

    她一头雾水,紧跟着她讶了一声,侧头看着他的方向。那些信……

    “当年你临走前,确实烧了那些信,但那日下雨,你记得么?我……那时追你……阿奴你那时才多大,骑术真是好得令人吃惊,都要令我怀疑,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目力清楚时,是不是能及得上你的一半?”

    徐烈风大吃一惊。他追她?用什么追?骑马?幼年他骑马时她必跟在他身边,他骑马只当是学习一种技能,从未奔驰过,那天他骑马追她……目力不清怎么追?他话说得不清不楚,是不是当时跌下马过?

    思及此,她明明知道都是五、六年前发生的事了,仍有冲动问他当时可有受伤?伤到哪了?

    “阿奴莫动。”

    她本想侧过身问个详细,他忽出此言,让她呆了一下,顿时停住。

    “我注意到你这两日睡时,连翻动也不大愿意,想是姑娘家的癸水之故。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刻意转向我这头。”

    “……”原来这些日子他一直注意着她啊,她还以为他在想法子变花样让她这个小家奴操劳呢。

    黑暗里,他的声音温似暖泉,在安静的内室扩散开来——

    “那些没烧着的信,我都看完了。阿奴,如果在成人礼之前,我就发现我心里一直倚赖着你、看重着你,那我定会将你的每封信都一一读过,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如果我能预先知道会在学士馆里对一个说出烧黑地防火攻的姑娘一见钟情,我定会在她小时候跟他的父兄提,先皇先祖们之间的交易与她无关,请尽心尽力地爱着她,别让她心里有一丝的委屈;如果我早知有一天她会被她亲生兄姐害成今日这般,早在那日追她摔落马时无论如何也得再追上去,想法子带她一块走,即使她是南临的小公主,即使当下她出不得南临。”一顿,他轻声再道:“阿奴,你五哥自私,只有他看重在乎的人事,才会付出心神去关心。其它的,还清了就两不相欠。”

    她沉默良久,忽地笑了一下。

    “阿奴也挺自私的。我也很在乎五哥的……”她模棱两可地说着,自棉被里伸出左手轻轻在床上摸着。一碰到他的手,立即被他反握,他将她的手再送回被里,却还是一直握着她。

    她弯眼笑道:“五哥,我……从不知道我能让人一见钟情呢。我……也从来没有对人一见钟情过。”

    “阿奴再写信给我吧。”她失笑,回避着:“五哥,咱们天天都在一块呢,还写什么信呢?”

    黑暗里,她听见他轻浅的呼息,那两道灼光似手落在她的面上,令她心头微微热着,微微暖着,微微凉着,微微痛着……

    她忽然想起,在学士馆的阶梯上,他眼底细碎的灼光声还有打架闹事入牢时,他落在她面上带着热度的目光,那时她还不懂,现在全都懂了,都明白了。

    “……也是。你跟我,总是在一块的。”他终于说着,带着辨不出情绪的笑意。“说说你还想要什么,明儿个我入城顺便替你带回来。”

    她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笑道:“那帮我买些绣线吧。五哥要做冬衣,我真是门外汉,但要绣个花样是没问题的。”

    “好。阿奴……我每件衣物你都替我绣花样吧。”

    她动也不敢动,全身僵在棉被里。

    阿奴,以后,等在大魏找到好大夫治好你,咱们再一块走,那时,我每件衣物你都替我绣花样吧。

    中间那段话,五哥说得极轻,几乎是气音,她却听得一清二楚。她连忙合目,假装睡着。她不敢想太远,努力想着明天要早起,得在五哥出门前煮好饭,也能让他带些在路上吃,总不能让他饿着。

    每天晚上她只要想着这些,想着想着很快就能入睡,今天也是,只是这一次她睡得轻浅,不时被恶梦惊动着。

    她梦到她太老了,老到两条腿都进棺木准备咽气了,五哥还是一头黑得发亮的黑发为她送终,于是她吓得惊醒,又发现自己一头白发正躺在棺木里,仍是一头黑发的五哥替她合上棺盖,来祭拜的人都是他在各国结交的朋友,那些朋发问他她是谁,他不好意思说是他自南临救出来的妻子,只好含糊说是祖母……

    不要……她宁愿当他妹妹,也不想从他嘴里听见这两个字……一整夜,她又冷又热,反复在梦里醒来,腹疼得要命。如果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她就不要凌虐自己,落下这每月的毛病,她一定会好好暖着自己。

    当她最后一次被恶梦惊醒时,浑身出着惫,但肚腹却是暖洋洋的,好像没那么痛了。

    她微微迷惑。哪次不是痛得她打颤?哪来的暖意?

    天色还是暗的,她没睡去多久。她发现自己姿势改变了,整个人半缩成虾子抖着,耳边有令人安心的心跳声……她眼儿瞪大!五哥抱着她睡?

    她脸颊偎在他胸前暖和着,她的腹怎么可能也是热乎乎的……她悄悄摸到她的胸下衣衫,大吃一惊。她的上衣全凌乱被掀到胸下,男人的大手就这么密密实实覆住她平扁的肚腹,提供她人体的温暖。

    这房里除了五哥还会有谁?

    她又感觉他另只手臂环至她的背心,让她整个身子都在他的体温之下。

    她心里百味杂陈。她等了好久……其实当年,如果五哥回信给她,只要一句去看个大夫吧,她一定会高兴个一年半载,哪知搞了半天她虐待自己,他一点也不知情。

    他也没错,当下他认为不够在意她,当然不会付出太多的关心,这是人之常情,她现在都明白了,只是……她宁愿就这样下去,别让她等到这一刻。

    别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懊悔,为什么会让自己变成这模样?她不想成为什么神人,也不想当皇室公主,她就只想当徐六,当……五哥心里喜欢的人而已。

    她眼儿瞪得极大,尽力让泪珠在眼眶滚着,别流出来浸湿他的衣裳。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耳听八方,她头顶的呼息很正常,不像被惊动。

    她慢如龟速地抽出袖里的青蛙帕子,单手折好,本想趁机塞进他衣间,但实在怕被他抓个正着,只好改轻轻“渡”进去他腰身与床间,希望明天他起床时发现,别再不小心丢了。

    以后如果……真有分离的那一天,他见帕子如见人,偶尔怀念她这只来不及被他带走的小青蛙一下就好。

    他被她“渡”得动了下,她惊得马上住手。她觉得自己被抱得更紧了,她也不敢乱动姿势,万一她肚腹上那只温唆的手不小心往上或往下移都不太好……

    她绣的小青蛙帕子他一直收着呢,她有点甜蜜地笑着。她掌心轻轻抵在他胸前感受他生命的来源,心里刹那温柔似泉,不住地流至四肢百骸。

    原来,喜欢一个人还能这么安心呢,她这么想着。

    她合上眼,本是有点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这一次没再恶梦,沉沉睡去。

    清清浅浅的流光自徐长慕半垂的眼睫下荡开。下颚轻轻抵着她的发旋,银白色的秀发不管在白日或黑暗里,都深刻地烙在他眼底跟心里。

    他微微倾了下,疼痛地吻上她的发旋。

    别让我觉得太迟,阿奴,别让我觉得太迟。

    “那就是云山?”远方山头整个没入白雾,其势高耸,远眺而去,会有一种错觉此山直通天,难怪数百年来各国对南临说此地为神佛飞升处从不怀疑。

    这些时日南临饱受西玄阴兵压境,萧元夏就怕来不及,极力推动徐长慕呈上的《军甲改良册》,强逼财务大臣生出银子,以最快的速度建出足以保护四肢的军甲,他索性连马身盔甲一并制作,未来几十年内南临财务恐怕吃紧些……如果那时南临之名还没有消失在这块大陆上的话。

    此刻,他亲自领兵盯着军甲送往边关,回程途中忽然见到此山……

    “王爷可要过去一看?”

    “不用,没这时间……等等,可以空下一日,就今日兼程过去。”他做事极快,不消多时,带两名侍卫高手快马往云山而去。

    云山的山洞里有什么他是知情的。在送军甲的途中,他时时想起烈风当年亲自披甲见父皇的模样,虽然是个少年女子,却能将她五哥设计的铠甲穿得十分英挺,毫不生涩,连父皇看得都是一愕,匆匆允了军甲制造。

    父皇当下是心惊么?不管怎么藏、怎么掩饰,胥人一族的血统永不消散。

    从历史另一种角度来看,与其说胥人有能力守住南临,不如说胥人是相当善战的,而她与壁画里的女子一模一样,她是转世神人已昭然若揭,父皇终究是老了,这才狠不下心斩断血缘,留她一条命在。

    他……为保南临江山,为不让萧家姓氏被后世取笑凡人帝王只是替神人守江山的一条狗,他……他狠下心先行害了她,将来不致等她觉醒后养虎为患。

    只是,近日他有点害怕,他竟开始记不住烈风那意气风发的神采,美丽动人的相貌。

    他记得他们多年相处的每一件小事、她说的每一句话,却,开始记不住那南临女子所没有的青春容色。

    他脑里,只剩那日那个年老垂垂的女子,再无当日丰采……她到死,都不会原谅他的背叛。

    他不会后悔,也不能后悔。他食皇室之禄二十多年,怎能背叛皇室?他不要萧家天下,却不得不保护萧家天下,他不后悔。

    只是……他心里微微苦笑。除去一个转世神人,将神人夺天下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但还有凡人与凡人的争夺啊……南临安逸太久了,皇室朝臣都以为南临不会灭,南临国运昌隆永不灭,边关有名门方家,南临不会灭……是他太清醒了么?这些人,已经抱惯胥人的大腿,过惯了安逸的生活,只怕哪天方家灭了,再换另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抱……到现在,他都有点迷惑了,到底是被神人一统四国,让南临消失好呢,还是让西玄这个凡人国家灭掉南临好?

    这两者,到底是哪个丢脸些?到底是哪个让他下九泉会无法交代?

    如果是后者,当初……当初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烈风。他会将她送到他国求生机,莫受南临灭亡后的耻辱。

    现在她……已被徐五埋了吧。

    她的墓在哪呢?定是葬在南临吧!如果有一日,西玄阴兵真势如破竹直破京师,她等同葬在西玄附属地,他万万不愿见此景发生。

    思及此,他打起精神,决意回去后,想办法再行募集兵马,在南临寻找智士,唯有破解西玄阴兵,才能守住南临。

    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终于到达云山山顶。山顶是重兵驻守,将领一路领他到山洞前。

    “臣遵旨意,除非皇室,绝不会有人踏进山洞一步。”将领垂首道。

    “连你也没进去过?那山洞里为何有微光?谁进去点的?”

    将领连忙道:

    “神佛飞升地一般人福缘不够是不能进去的,何况先皇曾颁下非皇室而入山洞者斩立决的圣旨,属下是万万不敢违背的。山洞里有光是因为里头有可以一烧十年的烛火,每隔十年就会派哑人进去换烛,出来后因看见了圣物,碰触过山洞,所以会挖去他的双眼,砍掉他的双手,后来先皇心慈,教工人蒙住眼睛进入点火即可。”

    父皇老早就心慈了吗,他想着,嘴里应上一句:“父皇将南临最重要的地方交给你,想是十分信赖将军,以后还要请将军守护此处了。我进去看看吧。”语毕,他负手而入。

    洞里昏暗,但仗着十年长烛尚能看得清出洞壁上有着壁画。洞顶口极高,仰看上去,最高处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沿着洞壁而走,一些壁画十分眼生,不似先前皇姐给他看的,他往后退了几步,将这面山洞壁画尽收眼底。

    年代太久,已有些模糊不清,远远不如绢布那般清楚。萧元夏隐约看出这是一幅战争图……他咦了一声,又凑上前细看,一支轻骑队伍旗子上写着“阴”。

    阴?西玄阴兵?他直觉想到它。西玄阴兵至今只知是一支攻无不克的军队,却不知是怎样的队伍、人数多少、用何种阴法。

    他又退后几步看着。另一方是一般军队,不至千军万马,天景全黑,地面略略不同,相战的两军中间一名着战袍的女子,面上有疤……他心漏了一拍又松了一口气,这不是烈风,是另有其人。

    神人不只一个,而且人人面上都有疤?他疑着。

    这战袍女子骑马在两军中间,鲜血直流,所流过之地皆生明亮。她是来对付西玄阴兵的,还是西玄阴兵的将军?

    这壁画太模糊也太粗枝,他一时看不出,但这女子不是重点,他连忙找着其它壁画,看看有没有留下破解之道。

    他沿着洞壁再走两步,壁画上只剩阴旗与白骨,其它什么也没有,连那女子都不见了。

    他寻思片刻。可以想见,这只阴兵早在四国前就出现,只是不知为何落在西玄,西玄有阴兵,大魏有金刀,那南临是……神人烈风么?

    如今神人已教他害死了,就算金刀跟阴兵都在,又如何能毁去四国呢?

    有时,他心里真恨皇姐,如果皇姐不将这惊天秘密告诉他,他便不必负着皇室责任,就这么与烈风远去领地,那该有多好……

    他心里纷乱一团,下意识直沿着洞壁而走,扫过开始熟悉的壁画。

    许多面目不清的男男女女、四国未分裂前的完整地形,甚至一个女童跪在庙里,金刀自天而降的画面都有,接着该是烈风面上带疤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金刀……

    他心里生起失去已久的温柔,只想再见一次她的容貌。这一次,他要将她牢牢实实记在心里,不再遗忘。

    蓦然,他止步了。

    他瞪着那壁画上抱着金刀的女人。

    这是谁啊?

    这是……谁啊!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奔回原先进来的那处。他仔仔细细看着在西玄阴兵面前疤面女子,与怀里抱着金刀坐在一角的女人是同一个,没错!

    如果只有角落里侧面看着画外的女子,多少还可以牵强地说是烈风,但,眼前这在西玄阴兵前骑马的女子,面容正对着他,清清楚楚!

    不是烈风l不是烈风!

    从头到尾这山洞里的任何一幅壁画都与胥人徐烈风无关!

    那,为什么丝绢上是烈风的相貌?

    他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怎么想也想不透,既然壁画没有一丝一毫与烈风相关,为何丝绢上会有她?

    是洞壁为真,还是丝绢为真?

    洞壁壁画岂是人力能改,那就是有人在丝绢上动手脚,让他以为烈风是将会毁去南临的转世神人!

    他浑身蓦然冰冷,一连退后数步,直至抵在壁上才停步。他双手颤着,颤到最后他站不稳,不得不滑坐在地。

    他身旁的壁画,正是那个坐在角落里抱着金刀漠然看着画外人世间纷扰的女子。

    他颤抖地摸上臂上的齿痕,他从不让王妃碰着,即使,是行房时也不允她碰,那是父皇驾崩的那一日烈风死命在他臂上咬下的。她的求救,她的恨,甚至她的迷惑都在这伤口上。

    从头到尾……烈风只是烈风……胥人只是胥人……都与神人无关……他想起,那日她一头银白长发,一双向来生气十足的眼眸失去神采地看着他。那时,他心里想他对不起她,他迫不得已,他欠她很多,他愿意来世再还,来世别教他再食皇室之禄……

    从头到尾……她被人陷害,她本可在皇室与徐家的庇护下快活一世……是他亲手把她推进地狱的!

    他想起,至今她早不知埋在何处,至死恨着他^着他!

    他悚然心惊。

    从头到尾,她是无辜的,是他被人骗了!

    骗他害死心爱的女子!

    他疯狂大叫一声,狠狠捶向壁画——

    “萧金凤!”

    一辆马车停在徐家的篱笆门前。

    徐烈风探头出去看,叫道:“五哥回来了!正好,我饭煮好了!”她满面笑着,刚把最后一盘菜端到桌上,出来帮忙搬东西。

    这两天五哥不在,她就一步步在竹篱外练着,最高记录居然可以走到二十五圈而不停止。再几天,再给她几天……

    她打开竹篱门一看,马车后头出现下半身了,她不由得足下一顿。光看下半身就知道绝不是五哥,因为是个姑娘嘛!

    五哥他哪带回来的?

    紧跟着,她讶了一声。这姑娘下了马车后,右袖居然是空荡荡的……有点眼熟,刹那间,她浑身硬直,再也动弹不得。

    那姑娘单臂自马车里扶下一名男子,那男子行动也不怎么方便,似乎看不清东西,全仗着这姑娘跟另一头人的扶持。

    “二哥,小心点。”细微的声音落入她的千里耳。

    她已经硬得像是北塘冬天里的冰柱了。

    徐定平淡淡瞟着这竹篱木屋,再扫过门口的徐烈风,落在她的白发片刻,声音略略有了点情绪。“还不把门打开。”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徐烈风十分僵硬,僵硬十分地推开门。

    徐长慕搀着徐二经过还在僵化的她时,俯头对她轻声说:

    “阿奴,你二哥跟四姐还活着。”

    活着……活着……都还活着……忽然间,她大叫一声,急忙奔进木屋,踢到门槛,徐长慕才扶徐二坐在长椅上,回头一看吃了一惊。

    “阿奴!”他及时跨步拎住她的衣背。她借力勉勉强强站稳后又是冲上前,逼得徐长慕不得不赶紧放手,以免她的薄上衣被他一把撕裂。

    “二哥!”她整个扑到长椅前,动作太快,膝头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发出撞击,徐长慕眼底微缩,迅速撇开视线。

    同时,徐二被她冲撞到,后脑勺撞到后头的墙上。

    她用力抱住徐二的腰身再也不肯放开。“二哥!二哥!二哥!”

    徐四眉头皱了一下,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揉着徐二的后脑,冷冷说道:

    “你是在报复你二哥吗?他现在身子还没养好,你想勒死他?”

    “没有……”她连忙放手,又手足无措,目光来回眷恋在徐二跟徐四面上,最后她紧紧抓住徐二衣袍一角,转头张望,看见徐长慕,露出这阵子最开怀的笑容。她笑道:

    “五哥!五哥!二哥跟四姐都还在,爹跟大哥还有三哥呢?是不是也……”

    “都走了。”徐二打断她。“都走了。我运气好,被你四姐救了,他们三个……早有预感,你也不必太难过。”

    她傻傻地瞪着他一会儿,又垂下目。“是……”

    徐长慕上前,想扶起她。“阿奴,起来说话,你不能跪在冷地上。”

    “不……我想……想这样就好……能碰到二哥,看见四姐……这样就很好了……”

    徐长慕闻言,转身离去。徐烈风正想细问他们,又见他走进屋里,这一次,他连问都没有问,在冰凉的泥地上铺上暖垫,再自她身后轻松地抱起她的身子。

    五哥这种拎小鸡的手法她早已习惯,初时她走几步累到蹲在地上喘气,都是这样被他抱回屋的,她本没有特别在意,但忽然对上徐四的目光,她心头一跳,五哥放她坐在暖垫时,她连忙回避他的扶持。

    徐长慕顺着她目波落在徐四面上。他美目稍稍眯些,逼徐四将目光移开后,他才在她身边盘腿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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