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洞房花烛夜(1)
花轿出了武侯府,一拨人敲锣打鼓,挥旗吆喝,声势浩大地游行在长安街道。
街道两侧竖起人墙,围观的人们冲花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喜来宝坐在花轿内,听到四周一片惊诧、嘲讽、赞叹声,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苦的、辣的……一股脑儿涌上来,混成难言的滋味!
锣鼓咚锵咚锵敲到了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炅大人的府上,炅大人迎出门外,双手捧着一支玉如意走到花轿前。
媒婆赞礼:“新郎迎祥瑞!”
水晶珠帘掀起,炅永丰将半个身子探入花轿内,打量轿内的新郎。
喜来宝满以为他看到眼前冒名的炅二子后,会立刻怒斥一番。哪知他默不作声地瞧了一会,居然把玉如意塞入喜来宝手中,一脸严肃地说道:“我那侄儿既然让你冒名顶替,你就得把戏唱下去,要是唱砸了,得罪了侯爷,本官第一个饶不了你!”
吓?他不是在说笑吧?
看着眼前这张非常严肃的脸,喜来宝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炅永丰直起身子,放下珠帘,乘上一顶青色软轿,紧跟在花轿后头,一拨人又绕着原路返回武侯府。
新郎官正在返回的途中,侯府内却出了状况。
一名丫鬟慌慌张张地奔至厅堂,大呼小叫:“不得了啦!小姐苏醒啦!”
厅堂内一阵骚动,入席的公子们拔腿就想往外逃。
武侯爷一夫当关,堵在厅门前,喝道:“统统坐回去!”
众人畏畏缩缩地坐了回去,忐忑不安地看着武侯爷。
武侯爷吩咐丁烛去前门迎接陆续到来的贵客,又命侍卫守住厅门,他则独自前往栖凤院。
栖凤院内张灯结彩,布置一新,正房门上、窗前贴了喜花,屋里头人影闪动,隐隐传出怒叱、惊呼声。
武侯爷推开门,一入房内,就见武天骄歪披着喜袍,正怒气冲冲地想往屋外走,几个丫鬟拼命拖住她不肯松手,一番纠缠,她们的头发乱了,衣裙皱了,狼狈不堪。
“成何体统!”武侯爷一拍桌子怒哼,“骄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使性子胡闹!”
见到侯爷来了,丫鬟们松了手,纷纷退出房外,顺手关上房门。
武天骄气鼓鼓地一扭头,看也不看爹爹一眼。
父女俩站在房内,僵持片刻,武侯爷叹了口气,坐到桌旁圆凳上,婉言相劝:“宝贝,你都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还整天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四处闯祸,这回把胭脂马弄丢了,下回再把自己的脑袋弄丢了,可怎么得了?女孩家就该温顺地待在家中学学女红,成了亲,就该相夫教子。”
“才不要!”武天骄一跺脚,“谁说女儿家就不能游历江湖长长见识?爹!您知不知道,江湖中也有巾帼侠女……”
“一群草莽贱民!蛮蹄子!”武侯爷拔尖了嗓门,“身为侯门千金,怎能与那班刁民混为一谈?”
见父亲动了真火,武天骄垂下头,两手绞着衣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吭声。
看看女儿委屈的模样,武侯爷叹了口气,柔声道:“宝贝,爹这也是为你着想,总不能老是宠着你,事事都依你,等你成了老姑娘被人笑话吧?”
听这慈爱柔和的语声,她心头反而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一面抹泪一面哽咽道:“爹!女儿还没有准备好与人成亲嘛!哪有人成亲这么仓促的,女儿心里别扭!”
“宝贝,过来!”武侯爷拍拍膝盖,女儿蹭了过来,半跪着,把脸伏在他膝盖上,他伸手轻抚女儿的头发,和颜悦色地劝道,“依为父看,这位炅公子就像一柄晶莹通透的玄冰宝剑,封在弱弱无奇的软鞘中,隐而不发,绝非池中物!这样的人物,你还不赶紧抓牢,白白错失了,怕是要后悔终身哪!”
晶莹通透的玄冰宝剑?武天骄闭上眼,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一双晶莹通透的眸子,她的心隐隐悸动,双颊绯红,口中却道:“可、可女儿原本想要的夫君,得是英姿飒爽的大英雄、大侠客!但他……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女儿最讨厌的就是弱不禁风的迂夫子!”
“这个简单!”武侯爷已有对策,“你不喜欢书呆子,那就等到与他成亲之后,好好调教你的相公,看你有没有本事将这书呆子调教成一介武夫!”
“我来调教他?”武天骄两眼一亮,以往都是她四处拜师学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能当师父教人习武,这滋味想来就够爽的,“好!我这就去与他拜堂成亲!”武天骄一握拳,什么都不去想,转身就往屋外冲。
武侯爷急忙一把拉住她,看她蓬头散发、衣裙凌乱的糟糕样儿,他扶额长叹:亲爹心思缜密,怎么生出个女儿来这么粗枝大叶,冲动得像个鲁男子?
他打开房门命丫鬟入内为小姐梳洗打扮,而后离开栖凤院,绕到四全斋,摇铃换来一名护院,命他去大门口守着,迎瑞的花轿一回府,就把新郎“扛”到书房里来。他则静静地坐在书房内,耐心等待。
掌灯时分,一名护院在门外禀告:“侯爷,新姑爷回来了!”
房门一开,两名护院一左一右,将维持坐姿的新郎官托在肩上扛了回来,往椅子上一搁,二人便退出四全斋,关上房门守在门外。
喜来宝浑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胸口憋了一股子闷气,两眼一瞪,吃人似的狠狠瞪着武侯爷。
武侯爷搬来一张椅子,坐到准女婿面前,笑道:“你乘着花轿在长安街上一遛,长安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你是我武侯的女婿了吧?”
喜来宝瞪着他,鼻子里喷粗气:哼!阴险奸诈的老狐狸,别以为把我游街示众了,我就会妥协。
武侯爷指着他手中的玉如意,耐心劝道:“你爹都已认了这门亲,父命不可违,难道你想做个不孝子,遭世人唾骂,遭天谴吗?”
不孝子?遭天谴?老狐狸别讲得那么夸张,那死眉死眼的炅大人,我和他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边!
喜来宝索性闭上眼,不理不睬。
武侯爷脸色一沉,“我的女儿出身名门,相貌不凡,性子虽然泼辣、任性一些,却不像一些千金小姐矫揉造作,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喜来宝闭着眼,脑海里突然闯进一道火红的身影,一双妩媚的大眼睛、火辣辣的目光,生气时鼓着腮帮子,脸颊红彤彤的,让人不觉想咬上一口。
挥不去脑海中一片火红之色,对她,他或许有一点点动心,但问题是,堂堂贼王岂能被人逼着嫁入侯门,传出去岂不让武林同道笑掉大牙?
武侯爷见他仍闭着眼,软磨硬泡都不见效,干脆就来利诱:“你若答应做我的上门女婿,府内所有媳的宝物,任你取!”
一言刚毕,他发现准女婿的眼皮跳动了一下,许是心动了,忙再接再厉:“对了9有那、那九条龙的盆子,等你成了本侯的乘龙快婿,本侯自当竭尽所能,寻得此宝,送给我的好女婿!”
喜来宝霍然睁开眼,以眼神询问: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武侯爷解了他的穴道,“本侯给你半炷香的时间好好考虑。”话落,他推开房门,在院子里等着。
喜来宝在房中踱来踱去,蹩眉思索——如今机会来了,只需答应成亲,他就能重获九龙纹隐金盆!但、但……一道火红的身影浮现于脑海,他叹了口气:抱着不纯的目的与她成亲,他心中十分不安!
左思右想,他仍拿不定主意,看了看书案后头那扇屏风,此时此刻,他可以轻轻松松脱身离开侯府!
留下还是离开?
他一咬牙,快步走向屏风,走到屏风前,忽又回头看了看墙上一幅仕女图,犹豫一会,又折了回来,在朦胧的烛光下,看那幅画卷——飘飞的柳絮,颦眉凝愁的人儿十指微拢,弹奏幽怨的琴声……娘"儿从未见您笑过,哪怕一回!如若您的遗愿能了,您会含笑九泉吗?娘,您真的很爱很爱那个男人?
爱,究竟是怎样一番滋味?
“天不老,情难绝……”
四全斋内隐隐飘出一声轻叹。
武侯爷转身一看,房内的人儿已走了出来,大步走到他面前,站定,启唇轻吐一字:“好。”语声中透着无比的坚定,不再犹豫,绝不后悔!
武侯爷眼中已见笑意,也不多说,拍了拍准女婿的肩膀,转身走向厅堂。
酉时八刻,武侯爷返回厅堂,一身大红喜袍的新郎官紧随其后,进入厅内,闷声不响地站到炅大人座前。
武侯爷入席与诸位大人、亲友寒暄客套一番,便径自坐到厅前摆了红烛的方桌一侧太师椅上,冲一旁的炅大人拱手道:“亲家!”
炅永丰端出笑脸,还礼道:“犬子能得侯爷青睐,那是炅府上下莫大的荣幸!往后,还望侯爷多多调教犬子!”
武侯爷哈哈一笑,“都成一家人了,你也别客气着,往后常来我府中走走!”
这时,厅堂门口一阵骚动,门外侍卫喊一声:“新娘到!”
新娘子穿着一袭新嫁衣,肩披瑰丽的霞帔,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盖住了整张脸,由两名丫鬟左右搀扶着,款款走来。
武侯爷看着难得循规蹈矩一回的女儿,很是欣慰。
离新郎仅五步之遥,新娘子却一脚踩住了长长的裙摆,整个身子往前一扑,两名丫鬟来不及去扶,眼睁睁地看着新娘跌了下去!
即将摔到地上时,新娘闪电般伸手往地面一撑,两脚往上反踢,凌空翻转一周,有惊无险地稳稳落地。
红盖头飘落下来,新娘子满脸通红地站着,听到席间隐隐传出几声窃笑,她恼羞成怒地娇叱:“谁敢笑,本姑娘就割了他的舌头当下酒菜!”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她却当着众人的面,拎起裙摆瞅了瞅,突然伸手一撕,嘶啦一声,裙摆撕短一截。她又捡起地上的红盖头往新郎身上一抛,“书呆子,本姑娘是娶,你才是嫁,这红盖头你拿去盖吧!”
新郎拎着红盖头,啼笑皆非。
炅永丰像看怪物似的瞪着这准儿媳。
武侯爷忙着去擦脑门上的汗,当着这么多达官显贵、亲朋好友的面,新娘子自个没啥感觉,他这当爹的脸上却一阵阵的臊红,心里那个难堪别扭哟!
武天骄没注意到亲爹的脸色,她大大咧咧站到新郎身边,抓起喜花绳的一端,一指旁侧那名赞礼的傧相,道:“喂!你傻不隆冬地站着干吗?新郎新娘都到齐了,你赶紧喊几嗓子,新人等着入洞房呢!”
砰、咚!
厅堂内突然冒出奇怪的响声,新娘子回头一看,喝!在座的宾客绝倒一大片,一个个都趴在地上忙着捡自个的下巴。
武侯爷口中念叨:“矜持!矜持!”
武天骄狐疑地瞅着亲爹,“金匙?您要它做什么?喝汤?”
武侯爷揉一揉太阳穴,冲一旁的媒婆招招手,“姬婆婆,你来主持一下!”
媒婆清一清嗓子,喊:“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堂!”
“一拜天嘶——”
得!缺了一颗门牙的媒婆还没喊上几嗓子,就开始漏气。
一对新人愣在那里。
媒婆忙重喊一声:“一拜天……嘶……”
唉9是漏气。
武天骄气得一跺脚,“爹!干脆您来主持!”
武侯爷两眼一瞪,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成何体统!”
亲爹一吼,女儿犯了倔,“您干吗凶女儿?女儿又没做错事!”
父女俩眼瞪眼,火药线一触即燃!
新郎官却挡到父女俩的中间,牵起新娘的手,柔声道:“小辣椒,今天是咱俩大喜的日子,可不许竖眉毛瞪眼睛!来,笑一个!新娘子笑的时候才是最美的!”
武天骄瞅着她的新郎,那温柔的眼神,迷人的笑容,还有手中那暖暖的温度,她心口一热,本是圆睁的一双美目,绵绵地就软下去,红着脸眯眯一笑。
喜来宝在她耳边呵着气,“娘子,咱们快快拜了堂,也好入洞房!”说着就将手中的红盖头重新盖到新娘头上。
武天骄只觉耳朵里酥酥麻麻,心里头像是钻来好几只小蚂蚁,一张脸在盖头里红了个透。
看女儿乖乖地站在那里不吭声了,武侯爷命媒婆继续主持婚礼。
媒婆清清嗓子喊:“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牵喜花红绳,面朝厅外,一叩首。
“二拜高堂!”
新人回过身,冲武侯爷再叩首。
“夫妻对拜!”
新人相对,三叩首。
“送入洞房!”
众人瞧着一对新人被丫鬟簇拥着从侧门离开,这才松了口气,稳下心来开怀畅饮。
离开高朋满座的厅堂,一对新人被送入布置一新的洞房内。
洞房里红艳艳的,大红的喜字贴在墙上,大红的鸳枕凤衾叠在床上,大红的花烛燃得正旺。
新娘子坐在床沿,新郎则坐在桌旁圆凳上。
几个丫鬟正悄悄躲在门窗下,侧耳聆听——房内静悄悄的。
喜来宝出神地望着坐于床上的新娘,不知在想些什么。
新娘子抬手掀起红盖头的一角,偷偷瞥了新郎一眼,“扑哧”一笑,“书呆子,你傻坐在那里做什么?快来挑开盖头嘛!”“娘子有令,为夫自当从命!”
喜来宝持起玉如意,上前挑开新娘子的红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