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虞枝枝都觉得够可怜的了。
虞枝枝心里有些难受,她还没来得及捕捉这种难受的情绪,郑姑姑一把拉住了她:“天子走了,随我去见贵妃娘娘。”
虞枝枝抬头越过人群去望,华盖卤簿像幡一般随风而动,后列跟随着低眉顺眼的宫人,他们在缓缓移动,天子在离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跟着天子仪仗移动,只除了一人。
齐琰站在人群中,拿着弓箭,昂首站立着,他身上苍青锦袍的衣袖垂下,被风吹得翻飞。
而后,他的目光缓慢地落在了向他张望的虞枝枝脸上。
“虞氏,发什么呆,快走。”郑姑姑扯了一把虞枝枝。
虞枝枝神思回笼来,望了一眼郑姑姑:“好。”
她再度抬头,却怎么也找不到齐琰的踪迹。
天子有政事处理,张贵妃依旧留下濯龙园里。
张贵妃懒懒倚靠在美人榻上,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聂女史低声告诉她,郑姑姑和五皇子的侍寝宫女过来求见。
张贵妃恹恹:“宣进来。”
虞枝枝跟着郑姑姑缓缓走了出来。
虞枝枝跪下行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虞枝枝曾在千秋殿当过差,但她从未这样近距离地面对张贵妃,她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显得格外紧张。
天子如今没有皇后,后宫中最尊贵之人就是张贵妃,她不光地位尊崇,还宠冠六宫。
虞枝枝有些苦涩地想,她和张贵妃其实能攀得上一点关系。
虞枝枝的母亲,出身于河洛望族乔氏,如今宠冠后宫的张贵妃当初是乔氏豢养的乐伎,如日中天的大将军、张贵妃兄长,当初是乔氏的马奴。
但自张家发达,乔氏一族更加低调起来,为避其锋芒,九卿之一的乔廷尉离开了中枢,跑去青州做了一方太守。
据说张贵妃对曾经的过往深以为耻,大约她在乔家的时候过得不好。
美人榻上,张贵妃嗤笑了一声:“你害怕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虞枝枝安静乖顺地跪在地上,恭敬回道:“奴婢知错。”
张贵妃凤眸微敛,她上下扫了虞枝枝一眼,只看见虞枝枝乌发雪肤,容貌惊人,束腰酥-胸,秾纤合度,一切都刚刚好,简直是挑着最美的长法去长的。
她笑容更深,说道:“本宫听说,你已经成了五皇子的房中人?”
虞枝枝咬了咬唇,她低着头,看起来是极为羞涩的模样。
张贵妃又问:“那夜五皇子发病了?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齐琰的病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虞枝枝说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醒来的时候,发现五殿下病得醒不过来,也吓了一大跳,之后的事,赵公公没有向奴婢透露半分,奴婢就全不知晓了。”
张贵妃掩唇笑了笑,很是满意虞枝枝在西内的表现,她说:“你不必自谦,你生得这样好,五皇子遭受不住,也不意外。”
张贵妃一高兴,拔下了发髻上的凤钗,往虞枝枝的发上插好。
虞枝枝一愣,她几乎能感到金玉的凉意擦着她的头皮。
张贵妃缓缓说道:“往后也要好好替我做事。”
虞枝枝明白,张贵妃在施恩,她要自己做她放在齐琰身边的细作。
虞枝枝垂着眼眸,轻声说道:“奴婢遵命。”
张贵妃倦了,她挥挥手,示意虞枝枝退下,虞枝枝快走到门口,张贵妃忽然说道:“本宫听说你的刺绣不错?”
虞枝枝只得走回来答话:“略通一些。”
张贵妃沉思:“那便绣一幅瞧瞧,就绣《四十二章经》。”
张贵妃吩咐完,没等虞枝枝答话,就再度挥手让她退下。
虞枝枝站在门外有些懵:“什么经?”
郑姑姑说道:“《四十二章经》,就是那个佛教经典,太后娘娘大寿将近,贵妃娘娘大约打算献上这经文。”
虞枝枝微微蹙眉:“可是我从未见过这经文……”
郑姑姑笑道:“我瞧五殿下手上总挂着一串佛珠,五殿下定是知道的,以五殿下对虞娘子的宠爱,这等小事……”
虞枝枝浅浅笑了笑。
齐琰不琢磨着怎么杀她就是好的了,宠爱?
这真是一个令人愕然的误解。
第20章 投之以木桃。
虞枝枝觉得张贵妃给她又弄来一道难题,她正在凝眉思索之际,郑姑姑落后了她两步。
“你先去西内,我还有点差事没做完。”
虞枝枝了然地点了点头,西内又冷又破,没事的时候,是没人愿意过来的。
虞枝枝将郑姑姑送远,再走几步,她看见齐琰坐在水池边上不知在做什么,虞枝枝正准备过去,迎面被人拦了下来。
“师妹。”虞枝枝抬头一看,是方岐。
虞枝枝心虚地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齐琰,他还安静地坐着那边,没有抬头,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她。
虞枝枝一把将方岐拉过来:“换个地方说话。”
方岐带来了姆妈和弟弟的消息,往虞枝枝手里塞了一个布袋子,虞枝枝听见里头叮铃铃的钱币的声音。
虞枝枝推辞:“我在宫里不需要这些。”
方岐道:“你在冷宫更需要这些。”
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块毛茸茸的兽皮,说道:“西内冷,我买了些兔毛,你手巧,可以缝一件衣裳。”
虞枝枝接过,低声叹道:“师兄……”
方岐笑着摸了摸虞枝枝的头发:“你别和我客气。”
匆匆一见,方岐还有差事在身,虞枝枝抓紧时间说道:“师兄,我要劳烦你帮我在家里找一件东西。”
她凑近了方岐耳朵,仔细说了。
方岐皱眉,隐约有些不赞同:“师妹,从前的事,你不要再去管了。”
“师兄!”虞枝枝正色。
“好吧好吧。”方岐无奈应允。
方岐和虞枝枝前后脚离开,虞枝枝抬头一望,差点魂都吓跑了。
齐琰换了一个地方坐着,竟然离他们很近,他消无声息地过来,不知为何虞枝枝和方岐都没有发现。
现在,虞枝枝才看清楚了齐琰在做什么,他将手中的鱼竿抬起,慢悠悠地收回了鱼线。
天寒地冻的,他在濯龙园里钓鱼。
然后他漫不经心往虞枝枝这边扫了一眼,站起身来,悄然离去。
虞枝枝僵在原地不敢动。
他瞧见她了吗?还是没有?她悄悄往后缩,藏在树下,等齐琰先离开。
齐琰走后,虞枝枝慢吞吞地回到了西内太康殿西偏殿。
两天后,她收到了方岐托人送来的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些手炉、羊羔毛之类的东西,虞枝枝将这些东西拨到一边,终于找到了她托方岐送来的东西。
一块未染色的麻布,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写的竟是誊写了一首诗。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这块麻布的主人是虞枝枝父亲麾下的一位屯长。
当年三路讨伐鲜卑大败,那些死去的军士亦是他人的儿郎、丈夫,这些人家失去支柱,几乎不能度日。
虞枝枝就带着姆妈和其他家仆一起,四处接济他们的家眷,尽管心中惶惶不可终日,但虞枝枝没有让自己闲下来。
虞枝枝打听到一户姓尤的人家时,那里早就空落落的。问了邻人才知道,这家人已经搬走了。
从邻人那里听到的故事,让虞枝枝更感心情沉重。
本朝制度,成年男子都应戍边三天,即使是三公的儿子也不例外。但这只是制度,实际上的变通办法是,一人出三百钱,交给朝廷,让朝廷去雇人戍边。
尤家是兄弟两人一起过活,兄弟二人成年,但他家拿不出六百钱,于是兄弟一商量,让弟弟去,一年还能给家里赚一些钱。
弟弟早年娶妻,妻子早亡,留下了一女,就交给兄嫂二人照看。
弟弟一去几年,这几年来,兄嫂渐渐看不惯弟弟留下来的女儿,这次,听说讨伐鲜卑大败,弟弟往后拿不回钱来,说不定还会治罪,于是一狠心,将侄女儿卖了出去,换回来了一万钱。
兄嫂两人做了亏心事,在这里也待不下去,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就此消失得一干二净。
邻人讲完了尤家的故事,又递给虞枝枝一块麻布,虞枝枝展开,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邻人说这是弟弟寄回来的最后一样东西,信使带回来这块麻布还有他战死的消息。
邻人不识字,好奇问虞枝枝上面写的是什么,听到虞枝枝说是一首诗的时候,邻人好奇又敬畏。
平民没有读书的机会,尤家弟弟写的东西,他们根本就看不懂。
兄嫂两人也看不懂,他们将钱带走了,没有带走弟弟留下的最后的遗物。
虞枝枝将这块麻布带回了家。
她好好存放着一切从云中郡带来的东西,放在洛京姆妈和弟弟的家中,期待它们能够回到应该回到的地方去。
虞枝枝郑重地叠好这块麻布,拿起案几上面的针线,开始用方岐送给她的兔毛缝一件衣裳。
针线不停,她脑中还想着麻布的事。
云中郡姓尤的人极为稀少,从尤怜的反应来看,她应当就是那位弟弟的女儿。
虞枝枝心神晃动,一不小心将针扎进了手指中,很快指尖沁出了血珠。
她垂眸默默看了一眼,手心的伤还没好,手指又添上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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