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三月十八,宜嫁娶、纳采、问名、订盟、祭祀、祈福。
这是一个适合成亲拜堂的黄道吉日,不过此刻喜堂之上却不见新郎官,只有新娘子独自一人站在喜堂里。
头上罩着喜帕,丁挽秋看不见四周的情景,只能听见四下窃窃私语的声音,众人议论着为何迟迟不见新郎官。
有人说新郎官突然得了急症,无法下床;有人说新郎官还在外地来不及赶回府;有人则说新郎官是因不满这椿婚事,所以不愿拜堂。
丁挽秋垂眸静静站在喜堂里,想着先前花轿上门时,也未见到新郎,喜娘解释新郎官因身子不适,所以无法亲自前来迎娶。
她心忖莫非他病得很重?所以自己的花轿抵达寒府都已好几刻了,还不见他出来,该不会严重到连下床拜堂都没办法吧?
须臾,她听见有人高声叫着,“来了、来了。”
下一刻,四周传来惊呼声——
“啊,那是什么?”
“怎么会把那个带到喜堂来?”
“该不会是要用那个来代替寒少爷拜堂吧?”
“怎么可能?”
众人惊愕的声音里隐隐夹杂着其它的声响,似乎有什么动物在号叫,就在她想凝神细听时,有名男子缓缓出声——
“诸位宾客请静一静,新郎官染了风寒,此刻无法下床,由于新郎官生肖属猪,所以暂且以此猪仔代替他来拜堂。”
猪仔?听见这两个字,丁挽秋愣了愣,要跟她拜堂的是一只猪……
就在她惊疑之际,手里被喜娘塞入了红色的彩带,“新娘子拿好了,不要松手。”喜娘交代。
“齁齁齁齁……”
被下人抱着的猪仔身上系着红色的彩带,彩带的另一端就握在丁挽秋手里。
似是这么被人抱着不太舒服,小猪不停的扭动身子,一边挣扎一边号叫着。
那下人担心一松手猪仔就跑了,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些,惹得它齁齁齁叫得更凶。
由于寒老爷早已过世,所以堂上只坐着寒夫人,她年约五十,两鬓已有些斑白,但头簪珠翠,一身锦衣华服,看来雍容华贵。她盯着那只猪仔,端秀的脸庞强忍着一丝怒气。
司仪上前请示,“夫人,这吉时已到,是否可以开始拜堂?”
沉默须臾,寒夫人颔首,“开始吧。”
“今日是寒府少爷迎娶丁家千金的好日子,这寒少爷可说是一表人才、才高八斗,咱们新娘子也是贤良淑德、才貌兼备,与寒少爷正所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了一番恭维话后,今日的重头戏总算来了——
“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被扶着转过身来要与一只猪仔对拜,丁挽秋倒不觉生气,只觉想笑,她竟然跟一只猪仔拜了堂!
那么这只猪仔不就是她相公了?
被扶着回到喜房,丁挽秋原以为会看到病重卧床的新婚夫婿,不料喜房里却空荡荡,没见到那位病到无法下床拜堂的相公。
喜娘把她带进喜房后,没见到新郎官也觉得奇怪,询问了在喜房伺候的一名丫鬟,“不是说寒少爷病了吗,怎么不见人呢?”
那名丫鬟支吾的道∶“少爷他……不在这儿。”
“那他在哪?”
“这……我也不知道。”
“你家少爷人在哪,你怎会不知?”喜娘质问。
“我只是一个下人,少爷上哪去,又岂是我能过问的?”
“今晚是新人的洞房花烛夜,寒少爷这会儿不见人影,难道要让新娘子独守空闺吗?”喜娘一脸狐疑。
从见到寒家下人抱着猪仔来拜堂时她就觉得事有蹊跷,哪有人会让只猪来拜堂的,这会儿在喜房内没见着据说病重的新郎官就更奇怪了。
丫鬟被问得急了,只能说;“少爷此刻在哪,我真的不知道。”语毕,看见一名中年男子进来,连忙喊道∶“陈管事!”
陈管事取出一只红包递给喜婆,“这是夫人打赏的,你可以回去了。”
接过赏银,喜婆问∶“陈管事,怎么不见新郎官呢?”问下人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陈管事一定知道。
陈管事只是摆摆手,不愿意多谈,“这儿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拿着赏银,喜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见陈管事投来一个叫她不要多事的眼神,迟疑了下,转身走了出去。她已把新娘送到,至于其它的,也不是她能多管的了。
喜娘走后,陈管事走到内室,朝端坐在床榻边的丁挽秋恭敬的道∶“少夫人也累了,请早点安歇吧。”
“相公今晚不会回房吗?”喜帕下传来丁挽秋的声音。
陈管事犹豫了下才回答,“少爷得了急症,此刻不便见人,在别处养病,还请少夫人见谅。”
“嗯,我明白了。”轻应一声,她没再多问什么。
等陈管事离开后,丁挽秋自己揭下喜帕。由于丁家遭人拖累,欠下一大笔债,为了节省家中的开支,先前遣走了不少下人,所以这次出嫁,她没带陪嫁的丫鬟过来。
看向站在喜房里的丫鬟,她出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夫人,奴婢名叫银珠。”那名丫鬟连忙答道。
“少爷他……”
丁挽秋才刚开口,就见她急忙摇头道∶“关于少爷的事,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情。”
略一沉吟,她唇边漾开一抹微笑,“你放心,我没有要问他的行踪,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少爷他……”银珠抿着唇,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见此情状,丁挽秋心下已有些了然,浅笑道∶“他没病对吧?”
“少夫人……”银珠一脸为难,陈管事先前已警告过她不许多嘴,所以她不敢透露什么。
“既然相公不回来,你帮我取下凤冠,我想换身衣裳。”没再追问下去,她示意银珠过来帮她换下这身精美华丽却沉重的凤冠霞帔。
“是。”见她不以为意,银珠松了口气,小心地替她拿下戴在头上的凤冠,同时偷偷打量着这位刚进门的少夫人。少夫人细眉细眼,容貌称不上美艳,但面容清秀,嗓音也轻轻柔柔,性情似乎不坏。
第一眼她便对这位少夫人有了些许好感。
换下嫁衣,丁挽秋穿着一袭粉色袄裙,坐在桌前,吃起原本该与新婚夫婿一起享用的酒菜。
“银珠,你也饿了吧,坐下来一块吃。”她朝侍立在一旁的银珠道。
听见她的话,银珠连忙摇头,“不,奴婢怎么能与少夫人同桌吃饭,被陈管事知道,奴婢会挨罚的。”她早就饿坏了,但碍于主仆分际,不敢逾矩。
见她不肯坐下,丁挽秋也不勉强,夹了碗饭菜递给她,面露微笑,“你瞧这饭菜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就帮忙吃些吧。”
银珠愣了下才接过碗筷,她对这位少夫人的好感不由得又再增加了些。她来寒府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有主子体恤她,主动拿吃食给她。
吃完,洗漱过后,丁挽秋上床就寝。
“银珠,我要睡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见她似乎浑然不为洞房花烛夜竟独守空闺而难过,银珠那张圆脸不禁透着丝疑惑,“少夫人,少爷没回来,您不伤心吗?”
“伤心什么?”丁挽秋觑向她,似是有些不明白她的话。
银珠脱口而出,“少爷他冷落了您呀,还命人抱猪仔同您拜堂。”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人嘛,少夫人怎么半点气愤之色都没有呢?
丁挽秋微微一笑,“我想相公这么做自有他的理由吧。”尽管寒见尘是她的丈夫,然而两人从未见过面,对她而言他无疑是个陌生人,因此虽然遭到这样的对待,但她并不觉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她性子淡泊,鲜少有什么事能引起她情绪波动,因此对今天与猪仔拜堂虽有疑问,却也没多大不快。
而且对这椿婚事她原本就没什么期待,当初全是为了寒家能借爹一笔银子还债,她才答应嫁给寒见尘。
寒家是苏州的名门望族,祖上曾官拜内阁大学士,她那未曾谋面的夫婿数年前也曾高中三甲,在朝为官,不过他在京里当了不到一年的官,便辞官回乡接手寒家的祖传生意。
寒家所产漆器精美绝伦、冠绝天下,因此被选为御用贡品,每一季,皆需将一部分所产的漆器送往宫里。
除了漆器作坊,寒家在苏州还有庞大的土地和其它产业,相比于寒家的家大业大,其实丁家算是高攀了。
通常像寒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婚配时十分讲究门当户对,但也不知那寒夫人是中意她哪点,三个多月前在恩泽寺见过她一面之后,竟直接到丁家来提亲,想到家中困境,她也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不过寒见尘用一只猪仔来与她拜堂,似乎意味着他十分不满这椿婚事。
换作别人,也许会为此心伤,可她是为解除丁家困境而来,如今尚对寒见尘没有半分感情,更对他没有期待,即使他不待见她也伤不了她。
虽然嫁入寒府,她也做好准备打算负起为人妻的本分,但老实说,今晚不用服侍一个陌生人,她倒乐得轻松自在。
“少夫人,您能这么想当然很好,可是少爷他、他……是故意这么对您的。”这些话原本不该说的,但银珠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丁挽秋不以为意的漾开柔笑。
“我真的不要紧。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她不在乎寒见尘对成亲的事是怎么想的,只要她自个儿过得舒心就好。
这世间除了爹娘和弟弟,能让她放在心里的事很少,所以对寒见尘的行径,她压根不觉得有什么。
见她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柔和,找不出一丝不快的痕迹,银珠只好道∶“那奴婢先下去了。”
“银珠,顺道帮我把房里的烛火吹熄了。”
“是。”吹灭了烛火,银珠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成亲已有五、六日,寒见尘仍迟迟没有出现,对此,丁挽秋丝毫不以为意。
然而一手主导这椿婚事的寒夫人却不这么想。成亲至今未曾见过丈夫,她以为丁挽秋心中必有许多怨言,因此每次她来请安时,寒夫人总会安慰她几句。
今日也一样,在她一早过来请安时,寒夫人又温言劝慰道∶“挽秋,见尘他这几日很忙,没空回来看你,你多担待些,别往心上去。”
“我明白,娘不用担心。”丁挽秋脸上带着温笑,再一次表明自个儿并不介怀。
对于她的明理,寒夫人很满意,“当初在恩泽寺见到你,我就看出你是个贤慧的好姑娘,才一心想让你嫁进门,给见尘当媳妇儿,怎知……”说到这里,她幽幽长叹一声,未竟话语里隐藏着复杂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