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午后,丁挽秋躺在窗旁的软榻上晒着三月的暖阳,小猪仔在她脚边睡得四脚朝天。
银珠见猪仔睡得都流口水了,不禁羡慕道∶“小猪也真好命,吃饱睡、睡饱吃。”
丁挽秋挠了挠它肥嫩的颈子,“可不是,没烦没恼,过得比我还清闲呢。”她笑着再说∶“向恭啊向恭,我看在这寒府里没人比你更好命呢。”
“少夫人,您别再叫它向恭了,若是被人听了可不好。”银珠有些担心的劝道。
“这儿只有咱们俩没人会听见,你放心,在外人面前我不会这么叫它的。”抬首瞥见窗外春阳灿烂,她忍不住扬起笑,“今儿个天气很晴朗,我们帮向恭洗洗身子吧。”
“好,奴婢这就去打水过来。”
“不用了,咱们带它到灶房旁的那个井边吧,方便烧些热水,这次别用冷水了,上回用冷水洗,冻得它叫个不停呢。”
两人将小猪叫醒,带着它来到井边,银珠进灶房去烧热水,丁挽秋闲着无事,先从井里打了桶水上来,等一下好加进热水里。
没想到那猪仔也不知是不是上次被冷水冻怕了,一看见她打水,便迈开短短的猪蹄逃走了。
见状,丁挽秋急着想追回它,边跑边喊着,“向恭、向恭,快回来。”
一眨眼的工夫小猪仔就跑得不见踪影,丁挽秋只好四处找它,最后在一丛矮篱后看见它短小的猪尾巴,她连忙上前好言哄道∶“向恭,你快出来,这次咱们不洗冷水,洗热水,你别怕,快出来。”她一边哄着一边小心翼翼探出手想捉回猪仔。
但手才刚摸到猪仔,它又一溜烟的跑了。
她情急的追着它,一路喊着,“向恭、向恭,快点回来,别乱跑。”
她眼里只盯着跑在前面的小猪仔,生怕一眨眼就追丢它,浑然没发觉不远处的寒见尘在听见她的话后,停下了脚步,朝她望了过来。
“向恭,你再跑万一被人抓去丢了怎么办?快回来C好好,你不爱洗澡,咱们不洗了,快过来,向恭。”
这次寒见尘听清了她的话,看见她在追的是一只小猪,俊颜倏地一沉。
方才他原以为她嘴里叫的相公是他,所以才停下脚步,不料她叫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一只猪。
她竟然叫一只猪“相公”?
他冷沉着一张俊脸朝她走过去,丁挽秋犹不知她在不经意中惹到了某人,只见猪仔动作慢了下来,她便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囊,弯下身子佯装是吃食引诱它过来。
“向恭,你看这是什么?快过来。”
小猪圆圆黑黑的小眼楮紧盯着她手里拿着的香囊,猪鼻子齁齁齁齁的动了动,它闻到香香的气味,便撒开短短的猪蹄欢快的朝她跑过去。
丁挽秋趁机一把抓住它,它拱了拱猪鼻子嗅着她拿在手上的香囊,发现不能吃,气愤的挣扎着,她紧紧抱住猪仔好言哄道∶“向恭,乖乖别动,好好好,我带你回去吃东西,别生气了。”
怕它再跑掉,她吃力的抱起重了许多的小猪仔,站起身时才发现有道冰冷的目光朝她投来,她抬眸望过去,瞅见一张英挺冷峻的面容。
没想到才隔了一日又再见到寒见尘,她微微一怔,还来不及出声叫他,怀里抱着的猪仔又不安分的挣扎着,她低下头轻哄,“乖,别再乱动,我带你回去吃好吃的。”
“你刚才叫这只猪什么?”寒见尘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紧盯着她问。
糟!她叫它向恭的事该不会被他听去了吧?“那个,我叫它小恭。”她含糊的想把话给带过。
“我分明听见你叫它相公!”
果然被他听见了,她飞快的思忖着该如何把话圆过去,但他不让她多想,下一瞬他阴冷的嗓音又响起。
“你叫一只猪相公,莫非是在侮辱我吗?”他冷锐的黑眸里透出一丝怒色。
他自个儿都不介意让一只猪代替他拜堂了,那么她叫这只跟她拜堂的猪相公,他又有什么好在意的?虽然这么想,不过丁挽秋聪明的没有说出来,仍旧不疾不徐的启口解释,“这只猪的名字是方向的向,恭敬的恭,不是相公所想的那样,而且相公不认得这只猪仔了吗?它正是成亲当日同我拜堂的那只猪仔。”
她怀中的猪仔似也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冷鸷,安分的窝在她怀里不敢再挣扎。
闻言,寒见尘眉峰微蹙,就是这只猪吗?他细看了眼,发觉那模样似乎颇像的,只不过比先前肥了些,接着又抬眸觑向她。
“你这是在怨我吗?”
“我没有怨过相公。”见他一脸怀疑,好像不信她的话,沉吟了下,她坦白说∶“正如相公不满意这桩婚事,这门亲事我也没有期待,所以当初相公拿一只猪来跟我拜堂,我并不在意,这几天养着这只小猪,反而带给我不少乐趣。”
说到这儿她顿了下,见他一双黑瞳深沉的注视着她,便想话既然说开了,索性将心中的话全说清楚,也免得日后再有什么麻烦。
“因此相公你带回来的那位含青姑娘,我保证我绝不会去招惹她,以后你爱纳几房妾室,尽管去纳,我定不会过问一句。”
见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纳多少妾室都与她无关,她也丝毫不在乎,寒见尘神色顿时一冷,眸里隐隐有丝恼怒。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要嫁进寒家?”他提出质问。
他发现自己娶的人是她时,忍不住又惊又喜,但她仍没有认出他吗?当年的事她全忘了吗?所以她才能这么不在乎他?这让他觉得还牢牢记得当年那件事的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那是因为我爹欠下了一笔债,那些债主催着我爹拿钱出来,婆婆答应先借给我爹一笔银子还了欠款,为此,我才嫁来寒家。”她出声解释。
“大娘为何非要你嫁来寒家不可?”寒见尘再质问。就他所知,丁家与寒家家世相差甚多,他想不出大娘执意要她嫁来寒家的理由。
丁挽秋臆测,“可能是数月前我们曾在恩泽寺见过一面,她瞧我顺眼吧。”
那日她到恩泽寺,遇见去礼佛的寒夫人,见她在抄写经书,寒夫人遂与她闲聊了片刻。
她万万没料到,那之后,寒夫人竟派人到丁家提亲。她其实也很好奇的想知道,为何仅见过她一面,寒夫人便相中了她成为寒家媳妇。
说着,她不经意抬眸,迎上寒见尘那双黑沉沉的眼,他英挺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是想看穿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斟酌了下,她再开口道∶“若是相公仍是不放心,可以写一封休书给我,我会立刻离开寒家。”
他那双凛锐的眼冷冷盯着她,眸里窜起一丝怒焰。
她被他与记忆中那个人相似却冷冽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下意识地回避他的视线。
片刻后,寒见尘开口道∶“我不会写那封休书,是大娘让你进门,你想离开就去求大娘。”说完这话,他旋身离开。
她对着他颀长的背影轻轻叹息,看来真的暂时无法离开寒家了,她认命的抱着猪仔走回自个儿住的寝院。
回去之后,才刚见过面的寒见尘竟也在屋里,她很意外的脱口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寒见尘朝她投去一瞥,“这儿是我的寝院,我不能来吗?”
微微一怔后,丁挽秋颔首,“当然能,这儿是相公的寝院,相公自然随时能来。”经他一提,她才想起她住的这座寝院原是他的居所。
成亲后,由于不见他回来,令她忘了这件事。
瞧他在柜上翻找似要找什么东西带走,丁挽秋也没多注意,放下猪仔,安静的拿了些吃食到一旁喂它。
其实寒见尘没什么物品要拿,只是方才经过寝院前,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来。
屋里的摆设与他先前住在这儿时一样,不一样的只有榻上多了条百子被和鸳鸯枕,以及在床榻前还没撤掉的红色纱帘。
成亲前他便搬离了这里,该带走的物品他早已带走,因为他知道大娘替他娶进门的女人日后会住在这里,他不想与那名女子有瓜葛,所以早就打定主意不会再回来。
只是他万万没料想到,大娘为他娶的人竟然是她!
更可恨的是他一眼就认出她,而她却完全不认得他了!
见她进到寝房问了他一句话后,便静静的待在一旁逗着猪仔玩,不再理睬他、被她这么忽视,寒见尘顿时有些不快,因此再看那只猪仔便觉格外不顺眼。
“你把猪养在这里,会弄臭屋子。”他下意识的迁怒到那只猪仔身上。
丁挽秋终于抬首望向他,“我把它洗得很干净,它一点都不臭,真的。”
见她为表明猪仔真的不臭,竟还凑近嗅了嗅那猪仔,他脸色一沉,“我不喜欢有人在我的屋子里养猪。”
他想起她先前说这只猪仔叫方向的向,恭敬的恭,念起来的音不就是“相公”吗,她分明是存心这么取的吧,还说不怨他?根本是因为他拿一只猪来跟她拜堂,所以在讽刺他吧?
这里是他的寝院,不想与他争,丁挽秋垂下眸,退让的道∶“好吧,我会把它带到别处安置。”
这时烧好了水,在井边四处找不到人的银珠跑回寝院,进来一见到她和猪仔,便忍不住埋怨起来,“少夫人,您把小猪带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奴婢还以为您上哪去了,找了好久。”
“因为小恭突然跑走,我急着去追回它,所以才来不及告诉你。”丁挽秋温言解释。
“那还要带它回去洗……”说到这儿,银珠才赫然发现屋里还有另一人在,她仔细一瞧,神色倏变——
“少爷,您怎在这儿?”
“怎么,我不能在这儿吗?”寒见尘冷眸朝她瞥去一眼,这丫鬟不会忘了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吧。
银珠被他投来的冷眼骇得一凛,慌张解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几日不见少爷,突然看见少爷回来,奴婢、奴婢一时惊讶才会这么说,奴婢这就去沏茶。”
“不用了,我只是回来拿东西。”他随手拿了件摆在柜上的物品走出去。
目送他离开,银珠满脸的疑惑。“少夫人,少爷他真的只是回来拿东西吗?”
“他不是说了吗?”她可不认为他是刻意回来看她的。
“可是他怎么会拿走那件东西?”
“有什么不对吗?”
“少爷带走的是一只玉貔貅,由于那是夫人送给少爷的,所以少爷一直很不喜欢,先前搬出去时才把它留下没带走,他怎么会特地来把它拿走呢?”银珠感到很纳闷。
“也许是要拿去送给他新纳的侍妾吧。”思忖了下,丁挽秋问∶“银珠,少爷跟夫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她知晓他并非寒夫人的亲生子,不过寒夫人好像十分关心寒见尘,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待,但他对寒夫人却非如此,感觉得出他对寒夫人似是带着一丝恨意。
“这……”银珠迟疑了下。
“罢了,你若不想说就别说了。”她不想勉强银珠,而且也并非那么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只是有些好奇。
银珠连忙回道∶“少夫人,奴婢不是不想说,只是在想该从何说起比较好。”
想一会后接着开口,“少爷与夫人之间的事要从少爷的生母说起,您应该知道少爷不是夫人所出,是老爷跟一名妾室所生的儿子吧?”也正因为夫人膝下无子,所以才会由妾室所生的少爷来掌管寒家最重要的漆器作坊。
“嗯。”丁挽秋颔首表示知道。
“当年夫人刚嫁进寒府不久,老爷便又纳了二夫人。”说到这里,银珠抬眸望了丁挽秋一眼。
这情况倒跟她有些相像,丁挽秋接腔问道∶“然后呢?”
“老爷很宠爱二夫人,这让夫人非常不甘,因此常常趁着老爷不在府里时借故刁难她,一年后,二夫人替老爷生下了少爷,夫人却仍一无所出,导致夫人对二夫人的妒恨更深,对她的打骂也越来越厉害。”
“这件事老爷不知情吗?”
“老爷当然知道,可夫人性格强悍能干,老爷也拿夫人没辙,而二夫人为了不让老爷为难,也为了不让少爷成为被伤害的对象,只能忍气吞声将一切都默默忍受下来,少爷从小看着夫人那么对二夫人,心里早对夫人不满,因此后来二夫人在少爷八岁那年一病不起后,即使夫人再怎么对少爷好,少爷也不领情。”
听完银珠这番话,丁挽秋已明白寒见尘为何如此不待见她的理由了,正如爱乌及屋、恨乌也及屋的道理,他怨恨他大娘,所以连带的也不喜欢婆婆选中的她。
银珠连忙再说∶“少夫人,这些都是奴婢听来的,您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哦。”她十二岁来到寒家,今年才第五年,夫人是怎么对二夫人的,她不曾亲眼看到,这些事全都是从其他姐姐那儿听来的。
“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这些事的。”
银珠心忖虽然少夫人嘴上说对少爷的冷落不在意,但看少夫人问起少爷的事,她心里一定还是很不舒坦,不由得劝道∶“少夫人这么好,我想少爷日后一定会明白的,少夫人不用担心。”就像她,才没几天,就已经一心向着少夫人了。
对银珠的劝慰,丁挽秋笑了笑,懒得再多言,见外头忽然下起了雨,她抬眸瞥向窗外,不经意瞟见雨中的一棵树,已遗忘的一幕情景蓦然从记忆深处浮现。
银珠也跟着觑向窗外,叨念着,“刚才天气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下起雨了?”
“越想越觉得他像那个人。”想到方才寒见尘的背影,丁挽秋喃喃道。
“谁像谁?”听见她没头没脑的话,银珠不解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