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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我们从汪兴业家抽屉拐角里搜出来半盒旧名片,大概是几年前印的,上面蕴和画廊的公司地址和现在的地址不符,是‘建宁市琥珀山庄九区二栋346室’,应该是公司搬迁过。我立刻联系琥珀山庄辖区派出所来核实这个情况,结果查到九区二栋346室的户主名叫尹红兰,是个九十多岁的孤寡老人,现在住养老院里。”

    绿灯亮了,前车缓缓向前,严峫却沉浸在案情里,一时没想起来踩油门:“孤寡老人自己做主把住房租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尹红兰跟汪兴业是不是有亲属关系?”

    哔哔!车后愤怒的喇叭声响成一片。

    “是的!”小张兴奋不已,说:“我让居委会在故纸堆里翻了半天资料,基本可以证实,尹红兰是汪兴业的表姨妈!”

    严峫猛地打灯变道,顶着无数骂娘声组成的枪林弹雨,强行杀向琥珀山庄方向。

    “立刻联系物业查九区二栋346室的水电单,如果汪兴业仍然把这个地方作为窝藏据点,那么水电应该都有在用,但用量很少,同时因为不开火做饭的原因煤气用量趋近于无。你先别回市局,待在琥珀山庄等我,二十分钟就到!”

    琥珀山庄属于建宁市第一批高档住宅区,由此可见尹红兰老人当年的经济状况不错。但近二十年来,建宁市经济如雨后春笋般蹭蹭往上蹿,全市兴建起了多处高档豪华楼盘,光严峫他亲爹投资的就有好几处;昔年令人称羡的琥珀山庄在众多房地产开发商的争奇斗艳之下,渐渐被市场经济所遗忘淘汰,以至如今变成了昨日黄花。

    老小区的停车规划就是有问题,严峫咬牙强行把辉腾插进一辆奇瑞qq和一辆金杯面包之间,连车门都没法全打开,咬牙屏气吸着肚子下了车,只听小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严哥!这边这边!”

    “来了!”

    这时微信叮咚一下,秦川来了条新消息:【你人呢???】

    严峫心说哎哟忘了他那茬,刚要回复,秦川又来一条:

    【别回来了平贵。我看隔壁老黄不错,已经收拾收拾改嫁他家了,跟你的公主好好过去吧!】

    “……”严峫摁着语音键,情真意切道:“钏!是夫君对不起你啊钏!祝你幸福!”然后把手机往裤兜里一丢,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楼道。

    “就是这儿。”几名刑警围在三楼楼道里,张冠耀吊着胳膊,指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没有出租记录,没有煤气用量,水电账单倒是有从尹红兰老人的个人账户上定期划走。刚让居委会叫了半天门,也没个人应,我们正打算踹门进去呢。”

    居委会大妈在边上频频点头作证。

    严峫打量那门锁片刻,说:“嗨,踹门那么暴力,万一回头被人投诉怎么办。”

    “那您说怎么——”

    小张的疑问戛然而止,只见严峫早有准备地从裤兜里摸出几根发夹,开始蹲下捣鼓,动作无比熟练。

    所有人:“……”

    大妈:“你们这位队长可真能干,哎,小伙子长得也好看。多大年纪啦?有对象没有?家里几套房?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我们小区有十八个未婚姑娘,个个条顺盘靓,小同志赶紧给我留个电话号码……“

    严峫聚精会神,一句“我有对象了”还没出口,只听小张笑呵呵地:“没呢!我们队长单身!”

    严峫心说我待会开完锁再教育你。

    “家里有钱!不知道!就是找不到!”小张特别热情,说:“要是严队撬开女人心门的本事能跟撬犯罪分子家门一样,现在早就已经开起后宫啦!”

    铿锵。

    铁门应声而开,严峫回过头,拍拍小张的肩:

    “你的个人三等功没了。”

    小张:“?!”

    木门一打开,陈旧与发霉的味道裹在灰尘里迎面扑来。

    “咳咳咳……”严峫穿上鞋套,小心翼翼走进房间,示意手下拉好警戒线,又把小警察刚拔出来的枪按了下去:“通知技侦过来。”

    老式住房狭小的客厅内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木头餐桌,盖着塑料桌布,桌布上还压着玻璃。一台由玻璃瓶、过滤装置和吸管锡纸等组成的仪器放在桌面上,过滤瓶里还残存着浑浊的水。

    墙皮剥落,地砖开裂,木头窗框早已变形锈死,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氨水臭味。

    ——典型的吸毒分子失乐园。

    严峫让所有人围住警戒线,在狭小的楼道里等技侦过来,自己戴着物证手套,摸索着从客厅进了卧室。

    说是卧室,明显汪兴业不会在这里过夜,一张明显已经很有历史的藤条床上没有床单,老式五斗橱、盖着绿布的缝纫机和木箱分别堆积在各个角落。严峫站在房间中环视周遭,提起裤腿半跪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也不在意自己手工定制有款有型的长裤,反手往床板背面摸索了一会,果不其然在床沿处摸到了一块被胶带贴住的硬物。

    方形,钞票大小,质地有一块块疙瘩凸起。严峫隔着手套感觉了一会,心中有数了。

    那是被包住的药丸。

    他没去动这包毒品,只打开现场勘查箱往地上放了个红色的三角标,然后站起身,逐一打开每个木箱和五斗橱的抽屉。

    箱子里基本都空空如也,有也是老太太陈旧泛黄的衣物,严峫从那些杂物底下又翻出了几包摇头丸之类的东西,但没拿出来,只关上木箱做了标记,尽量保持现场不变。五斗橱抽屉里也都是年纪比严峫还大的瓶瓶罐罐,生锈的饼干盒跟麦乳精桶散发出腐朽的气味,整整齐齐摆放在那里。

    严峫这辈子就没喝过麦乳精,随手拿起铁罐晃了晃,突然“咦”了一声。

    那罐子里沙沙的,似乎有纸张摩擦的动静。

    铁盖已经锈住了,光凭指甲抠不开,幸好严峫口袋里还有支圆珠笔,“嘿!”地咬牙撬开了铁罐。果不其然里面是个小本子,看样子还挺新,绝不像是老太太的东西——严峫掏出来翻开一页,突然整个人唰然愣住。

    那是一张二寸免冠照。

    李雨欣在大红背景下,冷漠而无生气地盯着他。

    照片贴在笔记本内页里,下面写着一排钢笔字,开头是——李,十六。紧接着是李雨欣的家庭住址和其母的联系方式,落款日期是去年一月,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严峫的心跳加快了。他迅速翻到第一页,随着纸张跃入眼帘的竟然是步薇。

    同样大红背景二寸免冠照,但更年幼稚嫩一些的步薇却不像李雨欣那么面无表情,甚至跟严峫在天纵山案发现场第一次看见她照片时不同,完全不平直呆板,嘴角还有点含羞的笑意,显得整个人都非常生动,像朵柔美清新的山茶花。

    步,十三。家庭住址之后是两年半前的落款,时间是十二月。

    严峫突然预感到什么,猛地翻到下一张,果不其然。

    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在照片上望着他,脸颊绷得紧紧地,呈现出拘谨又紧张的模样。这种放不开的姿态有点影响旁人对她外貌的评估程度,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她的五官和脸型,都很有些未来长成美人的苗头——如果她还能有机会长大,而不是已经跟一个不知名的男生手拉着手埋葬在某处荒野,渐渐化作两具枯骨的话。

    滕,十六。

    没有家庭住址,落款时间为前年二月。

    严峫紧紧盯着那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却再也没法从字里行间琢磨出除姓氏和年龄之外的其他线索了。

    整个笔记只有这三张纸上贴了照片,严峫仔细从首页翻到末页,都没再找出任何一张有写过字、或被撕毁过的痕迹。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始终有种古怪的感觉挥之不去,似乎遗漏了什么,第六感暗示的不安和惊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重。

    他死死盯着那貌似平平无奇的笔记本,突然动手把pvc材质的封皮拆了下来。

    下一刻,一张夹在封皮和扉页间的照片晃晃悠悠飘出来,轻轻落在了地上。

    严峫半跪下身——

    年轻的江停正走出恭州市局大门,略微低头望着脚下的台阶,头发乌黑、眼神明亮,五官唇鼻俊秀清晰,即便在偷拍的角度上都挑不出丝毫瑕疵。深蓝色警服外套披在他肩上,随风向后扬起,清楚得连肩章上四角星花都能看见纹路。

    严峫手指不住发抖,从地上捡起了那张照片。

    第74章

    “严哥?”

    ……

    “严哥!技术队来了!”

    陈旧发霉的房间里, 严峫猛然回过神。那瞬间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 迅速把江停的照片塞进怀里站起身, 回过头,果然只见穿着蓝鞋套的黄兴带着几名痕检钻进了屋。

    “哟老严,有发现啊?”黄兴没注意到严峫脸上稍纵即逝的异样, 向地上的红色箭头标记牌扬了扬下巴:“那是什么?”

    “哦,用胶带黏住的毒品摇头丸之类,让他们把床板整个翻过来小心取证, 应该有指纹。”严峫转身向黄兴一晃笔记本:“我刚在看这个。”

    “什么呀这是?”黄兴接过来一看, 立刻“卧槽”了声。

    “这汪兴业应该是个掮客,有很大可能性他在借着贩毒网络, 为绑匪搜集符合特定条件的小女孩。这些小女孩有非常鲜明的共同特征:十三到十六岁之间,长得好看, 李雨欣和步薇两人肩窝处都还有一颗红痣。如果结合姓滕、红痣、十六岁以及失踪时间为综合线索的话,应该有希望能找到第一名受害人。”

    黄兴反复翻看三个小姑娘的照片, 不可思议道:“道理我都懂,但目的是什么?说是绑架又不为钱,难道纯粹就是为了变态取乐?”

    严峫眉眼微动, 浮现出不仔细观察都很难注意到的冷笑:“我们没必要了解一个精神变态的疯子的想法, 真想知道的话,等抓住罪犯之后再审就行了。”

    黄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严峫把笔记本抽回来装进了物证袋。这时小张从门外探进一个头:“严哥,高哥问你这边什么时候完事,完事以后回不回市局?”

    “怎么?”

    “江阳县派出所以李雨欣她妈为饵, 昨晚连夜行动抓住了几个‘零售商’,现在已经送到市局了,不知道要不要等您回去一道审?”

    严峫匆匆抓起装着笔记本的物证袋:“告诉老高等我回去!”

    ·

    建宁市局。

    严峫匆匆推开审讯室外小房间的门,技术人员立刻打招呼:“严队来了。”

    “这就审上了?”严峫接过技术递来的蓝牙耳机,一边别上一边问。

    透过单面玻璃可以看见审讯室内的情景,高盼青和另一名负责记笔录的民警坐在铁桌前,审讯椅里铐着个有气无力的小青年,模样还相当面嫩,松松垮垮的跨栏背心下露出一双花臂,头发被东一撮西一撮地染成奶奶灰和酷炫紫。

    “没呢,高哥只走了个开场流程,戏肉等您回来再上。”技术按下麦克风:“喂高哥,严队回来了,开始吧?”

    高盼青点点头,转向花臂小青年,开口冷冷道:“把你跟江阳县派出所交代的内容再跟我们重复一遍。”

    花臂小青年蔫蔫靠在椅背上,闻言满脸“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表情,手铐咣咣地撞击桌面:“各位政府,能交代的我真的都交代了,你们又不是没有笔录,哪怕叫我重复一百次我也想不出什么新内容啊是不是?那胖子我也是昨晚上才第一次知道他姓汪,我们那块以前都管他叫狗哥,因为他老戴一狗头金……”

    高盼青边翻笔录边不耐烦道:“说重点!”

    “我能知道什么重点呀,我就是一跟着大哥进点散货的,k粉、软仔、摇头丸……那胖子是我上头的上头的上头,连我大哥都只能从他的下线那儿进货,所以我们平时见不到这么大的人物。就我能想起来的呢,他本人大概来过江阳两次,去年年底跟今年年初,大哥带我陪他在ktv唱过歌——您说这都快大半年了……”

    高盼青刚开口,只听耳麦中传来严峫冰冷的声音:“找小姐了没。”

    “光唱歌?”高盼青立刻眯起眼睛,貌似怀疑地打量那小花臂:“歌舞厅里叫酒,还能没有小姐?”

    花臂立刻恭维:“哎哟我说这位政府您可真懂,一看就是内行人儿——”

    “咳咳!”

    “找……肯定也找啊。”小花臂悻悻道:“那大老爷们光唱歌有什么意思呀,我以为我是缉毒缉进来的,敢情您各位还兼扫黄……”

    “老高,”严峫对着耳麦低声道,“直接把李雨欣的照片给他看。”

    “这个小姑娘,”高盼青直接把照片推向审讯椅,“认识么。”

    小花臂看到照片,整个人一愣:“认识啊。”

    “汪兴业找过她?”

    小花臂两手都举起来抓了抓头发,金属链条声铿锵作响,少顷迟疑道:“这我……可怎么跟您说呢。我们那块儿都不大瞧得上狗哥,就因为传说他老喜欢跟人打听幼女,据说还特别喜欢老实上学的那一种。这个小姑娘吧,她妈妈是我们的熟客,按你们的话说,也是个‘以贩养吸’的主儿,不知怎么的狗哥就听说了她有这么个女儿……”

    高盼青紧紧盯着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呀?嗨,我都竹筒倒豆子跟您说了吧。”小花臂无可奈何道:“今年年初那阵子,狗哥来江阳县,我们大哥就设宴请他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狗哥突然跟我大哥说让他把这小姑娘找来——开始我还以为他想干什么,谁知过了会她妈领她来了,狗哥现场掏了点好货给她妈,然后让人把这小丫头拉到一边去……”

    小花臂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想笑又忍着,因此有点怪异扭曲的脸色:“您猜他想干什么?”

    高盼青刚想说你是来坦白从宽还是来说单口相声的,就只听耳麦里严峫淡淡道:“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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