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童嘉莞若无其事的接受安排好的“面试”。果真如夏力展预料,面试她的三人其中一个正是他的大哥--晋亚银行的现任财务长夏应展。
夏应展长得和夏力展一点都不像,也不像他同父同母的妹妹夏筱华,倒是挺像他们的爷爷夏晋刚,看起来很严肃。
面试全程他一语不发,都让其他两人发问,他则眯着一双单眼皮的细长眼眸紧盯着她,好似想看穿她。
他们最后才告知她想把她调到总行担任总经理特助,如果对这份调职有何异议,可以立刻提出来。
童嘉莞还刻意佯装需要几天考虑,这才离开。
一切全都如夏力展所料,她被安排到他身边做事,往后说不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
在这里,敌人恐怕几朋友还多。
童嘉莞不禁为夏力展的处境感到心酸,同家族的血缘终究比不上金钱和权势的力量。
隔天,童嘉莞回到上林分行收拾自己的东西,同事们都用惊讶的眼神看她,难以置信她还真的跟着经理一起去总行。她相信,往后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定会传得更厉害。
夏力展并没有特别优待她,一切公事公办,不给别人讲闲话的余地;从她第一天踏进他在总行的办公室就给她下马威,嘘寒问暖都免了,直接给她一堆工作,幸好他给的薪水够大方,对得起她的辛苦。
当业务跟当特助是两码事,工作性质截然不同,童嘉莞花了一阵子才适应夏力展的步调。以前的工作重点是要帮公司开发客户,而现在她的客户就只有一个夏力展,必须完全专注在他的细节小事上,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老妈子了。
由于夏力展的工作量超大,身为助理,老板是工作狂,下属更没有纳凉的可能性,偶尔连周末休假都得陪他,她感觉自己像掉进另外一个陷阱似的,过去在上林分行只偶尔碰面,现在是几乎天天见面。
虽然每天几乎都忙疯了,但她并不后悔,唯一的遗憾是……她跟许文斌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
周末只要有空,她还是会过去他的租屋处,帮他整理一下房问。
但就在她担任夏力展的特助一星期后,她发现许文斌竟然一声不响搬了家,就连手机号码也换了。
她呆呆站在原本的公寓门口,扑了个空,好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狈,顿时不知该去哪里,只能回家。
回程路上,童嘉莞才体会到自己并不真的了解许文斌的心情,即便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却完全想像不到他会就这么一走了之,没有给她任何理由。
如果他不想见她,那么,就算她找到他也毫无意义……
“你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没睡好?”
夏力展弓起右手食指,轻敲了下童嘉莞的额头,这才让她回神,察觉自己正身处某间大学的运动场上。
四周闹烘烘的聚满人潮。晋亚集团一年一度的马拉松大赛从二十年前开始举办,一向由董事长夏晋刚领跑,基本上旗下各个关系企业都得派一走入数的职员来参加。
从运动场起跑后,沿着市区规划好的长跑路线,一直跑到河,演公园的终点站为止,足足有十公里长,跑完就记一个嘉奖,工作单位也能加分,算是给参加员工的鼓励。
但童嘉莞来参加马拉松,纯粹只是因为夏力展的要求。
他必须出席,那么,她这个助理可没有缺席的权利。
今天这场马拉松大赛,同时也是夏力展以晋亚银行总经理身份第一次面对关系企业的公开亮相,他会一路在夏晋刚身边,宣示他的地位。
童嘉莞摸摸自己的额头,没好气的给夏力展一记白眼,他也不想想自己给她多少工作量,平常累得半死,还得来陪他跑马拉松。
“老板,全都拜你之赐!”
夏力展好整以暇的拉拉筋,暖身,调侃道;“既然是我的助理,可不能让我丢脸,一定要跑完喔。”说完,还不忘朝她暖昧的眨眼睛,大概觉得整她很有趣吧。
童嘉莞偷偷在心里估量,跑到哪里就藉故尿遁,然后闪人回家睡觉,反正她对啥嘉奖或奖金毫无兴趣,只是单纯陪老板出席罢了。
“老板,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讲稿背熟了吗?很多双眼睛正盯着你呢。”她客客气气的说,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开跑之前,会有一段高层们的“精神训话”,同时也是夏力展初次以总经理身份对员工发表谈话。
虽然他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运动服搭慢跑鞋,还是一样帅气挺拔,引来不少女职员爱慕的眼光,毕竟他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单身汉。
童嘉莞默默想像夏力展被女人团团包围、想走走不掉的画面,不禁感到好笑。就在准备起跑前,她突然发现场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许文斌!
没想到那个向来逮到机会就睡觉的懒惰虫居然会来参加马拉松,让她颇意外。
“阿斌!”童嘉莞热切的快步朝他的方向移动,但许文斌瞥她一眼后,冷淡的收回视线,面无表情,似乎不太想搭理她。
她直觉被泼了桶冷水。虽然许文斌的脾气一直都很怪,却不是那种会莫名其妙耍脾气的人。
她一定要问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阿斌,好难得你也会来参加马拉松大赛。”她刻意用轻松的口气说。
“老板交代。”他用简短四个字应付她,连一眼都没看她,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
“我也是被老板硬拉来参加,平常就忙得要命了,天底下的老板有良心的还真没几个……”她开玩笑的说着,却见许文斌朝她射来近乎冰冷的锐利视线,令她背脊一阵颤栗。
“你跟你老板的关系很好,不是吗?”他讽刺的说。
“别闹了。他每天交给我一堆工作,根本就虐待劳工!“这误会太大了,她得解释清楚。
“这样不是很好?给你的工作越多,你们相处的时间就越多。”他直视前方,像是在看台上正在讲话的夏力展,又像聚焦在远方某处。
童嘉莞愣住。她还真没想过有这可能性,不过那些工作不像是硬塞,以夏力展目前忙禄的状况,没必要算计她这个。
可是,以许文斌的态度判断,他对他们的关系确实有根深柢固的误会。
“阿斌,你听我说,我老板他是曾经有追求我的意思,但……”
砰!枪声猛然响起,许文斌完全不甩她,表情漠然的迳自跟着人群起跑。
童嘉莞愣了几秒,旋即迅速追上,拽住他的手臂。
“阿斌,你到底在气什么?”她不禁火大了起来,她是欠他几千万没还吗?
许文斌一把甩开她的手,仍没看她一眼,唇边泛着冷笑。
“总经理的特助小姐,如果你只是来玩的,回家吧,别妨碍其他人跑步。”语毕,不管她的反应,快步跑开了。
童嘉莞呆呆站在原地,被他略带敌意的口气给刺伤了心,他们之间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
她的胸口闷痛,下意识缓缓开始跟着人群起跑,跑着跑着,不禁眼眶通红。
她跟许文斌认识十多年,从小就知道他是个闷骚型男生,嘴巴很毒。不会讲漂亮话去谄媚讨好人,性格直接,所以有时候就算他嘲讽她,她都可以包容他,因为她知道他不是出于恶意,没必要太认真。
可是,他今天对她的态度、他的言语、他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许文斌,那个一看她露出难过的表情,会放下身段、放柔语调安抚她的男人,简直像个陌生人。
他们之间曾经有的默契正逐步消失,她自己也搞不懂为何会演变成如此,他闷闷的个性就是不告诉她真心话,她要怎么猜呢?
一滴泪从眼角落下,童嘉莞发现自己实在不愿意失去许文斌,无法想像他们变成陌生人,过往多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从脑海一并迸出,让她的眼泪无法抑止,心痛得不能自已。
幸好周遭的人都专心在跑步,没人注意到她,否则情况会更尴尬。她用手抹掉眼泪,正打算收拾好情绪,却发现前方莫名聚集着一群人,还有一辆救护车。
看到救护车内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惊愕的停下脚步,微喘息着。阿斌?为什么?
许文斌坐在救护车内,一脸焦急的望着躺在车内的另外一个人,童嘉莞快步移动,想上前问清楚事情,救护车却匆匆开走了,留她呆立在原地。
即使救护车离开,周遭仍是一片混乱,很多人已不再继续跑,而是开始耳语着刚才发生的事。
“听说有一个员工跑到晕倒送医,是哪个部门的?”
“不是晕倒,心跳都没了,我看已经没救。”
“是不是暴毙啊?好像是翔亚超媒体的……那边很操,要是前一晚还熬夜加班,今天一大早又被叫过来跑马拉松,不出事才怪。”
“嘘,别说了,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那些流言蜚语全传进童嘉莞耳里,想起刚刚许文斌忧虑的眼神,她突然有股不祥预厌,仿佛将会发生什么大事……
“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童嘉莞无奈的放下手机。她已经打超过十通电话给许文斌,还留言要他回她电话,可至今仍联络不到人。
前天的马拉松大赛在一种诡谲的气氛下结束,虽然晋亚集团的高层当没事似的继续比赛,也没喊停,甚至还颁发前三名奖牌,一副想息事宁人的态度,但仍有记者将此事大肆报导,成了当晚的头条新闻。
童嘉莞这才知道跑马拉松暴毙的男人和许文斌在翔亚超媒体同一个单位工作,似乎有过劳死的嫌疑。
虽然翔亚超媒体的公关特地出面召开记者会,强调旗下员工都是规律时间上下班,没有超时工作的问题,偏偏网路上各种内部爆料不断,指证历历,让公关部霎时脸面全失,形同自打嘴巴。
许文斌在救护车上那张忧虑的脸庞令童嘉莞感到揪心,揣测他和暴毙的同事应该交情不错。
他的个性有时候爆发起来很激烈,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她可不想接着在社会版看到他的消息……
“你在干嘛?”
一阵男声唤回了童嘉莞的心思,她猛地抬头,望见夏力展表情凝重的俊脸,不禁感到羞愧。
上班时间还发呆,她这个下属因为想男人而忽略公事,真愧对自己拿的高薪。
“总经理,您有什么吩咐?”她匆忙从座位起身,恭敬询问。
夏力展浓眉一扬,弓起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跟我,你这么‘有礼貌’,我会怕怕的。”
他口气略显调皮的说,令童嘉莞脸上闪过一片绯红。
讲得好像她平常对他很没礼貌……
夏力展走到一旁的窗边,深邃双眸凝望着前方,双手插在蹲装裤口袋里,背挺得笔直,看起来心情很沉重。
虽然特助办公室就紧邻着总经理办公室,但老板会亲自来下属的办公室绝对是别有深意,童嘉莞直觉夏力展一定是陷入了苦恼。
“老板,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她走到他身后,轻声问。
他没有回头。“我可以抽根烟吗?”他问。
她板起脸。“不可以。”断然拒绝。
夏力展轻声笑了。也只有她敢在他面前大胆直言,其他人……
他吁口气,沉声闯:“我堂哥的事……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童嘉莞愣了几杪,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夏力展烦恼的是今早的晨会。
由于旗下的员工参加马拉松大赛时暴毙,引发了社会上关于过劳死的注意,翔亚超媒体的股价更因此持续跌停板,即使夏力展的堂哥夏翊翔亲自去过世的员工家致意,依旧无法平息舆论。
晋亚银行不仅和翔亚超媒体同属晋亚集团,更是借贷的主银行,意指翔亚超媒体的股价异动同时会牵连到晋亚银行,银行里有些董事提出要借此切割关系的提议,甚至有人表明要迅速抽银根,免得陪葬。
但夏力展心知肚明,如果此刻抽银根,翔亚超媒体绝对撑不下去,提案者恐怕想借此铲除他堂哥那支在家族里的势力,特别是他大哥,老早想分家。
他对他堂哥有深厚的感情,也深信他的能力可以应付这场危机,但经营企业不能感情用事。
他需要一个旁观者、一个倾听者、一个支持者,而他脑中此刻唯一浮现的身影就是童嘉莞。
童嘉莞直视着他,微笑说:“老板,我永远也不可能是你。不过,翔亚超媒体是一家好公司,对吧?”
这些日子,她陪着夏力展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的加班,研究跟银行有往来的大客户,可不是白白浪费时间;翔亚超媒体本身的营运并没有问题,目前的负面风暴只是短暂的效应,总体来说不会影响到长远的利基,晋亚银行没理由在此刻有任何不利于它的动作。
她知道他心中早有定见,只是需要旁人的支持。
夏力展瞅她一眼,微晒,自嘲的说:“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只会被笑是个傻子,不趁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等我大堂哥日后坐大,遭殃的恐怕是我自己。”
童嘉莞明白,在这个家族里为了争权夺利,连兄弟情都不屑一顾,名利权财远比情分重要。
可是,她不愿意看到总经理变成那样的人。
夏力展会陷入矛盾的情绪里,正是因为就算被当成傻瓜,仍决定不顾一切继续支持他堂哥。
那么,她也下定决心,就算被当成傻瓜,仍要不顾一切的支持着这个傻男人。
可能是因为,他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刻选择来到她身边,这一点莫名的让她感动。
许文斌下班回到公寓,发现门口竟站了一个意外的身影,手上还提个便当。
是童嘉莞。一见到她,他脸上表情略显惊讶,旋即又故作冷漠,像把她当成陌生人似的,撇开头不理,迳自拿钥匙开门。
童嘉莞特地联络他工作单位的主管,客气的问出他的新地址,然后挑了星期一下班后来他的租屋处堵人,她受不了两人的关系继续这样僵持下去。
“你回来了。”她若无其事的说,跟着进屋,猜想这男人该不会因此又搬家吧?
“你来干嘛?”他把黑色公文包扔列沙发上,面无表情,迳自走到厨房开冰箱倒水喝。
“来找你。”她走到他身前,诚恳的说:“阿斌,我不知道你闹什么别扭,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对!”他粗鲁的打断她的话,怒冲冲的说:“这么多年来我到现在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你!”
她呆愣住,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童嘉莞。”他几乎是沉痛的凝望着她说:“我没办法把你当成我心里的那个莞莞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