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
然后,天亮了。
睡了一夜,她依然觉得很累,疲惫占据着四肢百骸,像是打算就此长住,再也不肯离开。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下床,重新开始新的一天。
不过,这一次,她把自己的仪容整理得更好,她不会再让他看到她疲惫肮脏的模样。
她会撑过去的。
看着窗外的朝阳,华渺渺告诉自己。
当她再次牵着单车出家门时,她感觉到有道视线看着自己,明知道是他,她还是忍不棕头看去。
孔奇云站在隔壁二楼阳台,手里拿着一杯咖啡。
他整齐的西装,依旧挺得像军服一样,英俊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她有些怀疑,这王八蛋在监视自己。
大概是怕她自杀,他家房价会因此受影响而下跌吧。
去年意外发生后,这没血没泪的男人竟然在她家人的丧礼上,要求她把房子卖给他。
天知道,她家人的尸骨都还没烧成灰,她不知道他哪来那种脸皮,竟然敢开口要她卖房子。
在那当下,她用尽了所有理智,才没拿一旁葬仪社送来的花篮揍他。
冷血的混帐。
强忍对他比出不雅手势的冲动,渺渺转身,跨上单车,踩着踏板,离开空无一人的家。
双腿似千斤一般的重,可她仍奋力维持稳定,没有让他看到她小腿的颤抖。
好累。
她忍不住想,然后她踩下一次又一次的踏板,不让自己再想。
她闻到一抹香。
淡淡、轻轻,随风而来,若隐若现。
那香味,有些熟悉,她却怎样也想不起来,那是何年何月,曾嗅闻过的味道。
等到她察觉时,她已经随着那香气,在城市里,穿街过巷,停在一间未曾见过的庭园咖啡店前。
那间咖啡店,有着一棵巨大的菩提树,还种满了遍地的红花。
红花石蒜,又称彼岸花。
她认得这种妖艳得有些诡异的花,却忘了是谁告诉她的。
红色的花,为咖啡店添了几许诡异的味道。
但那抹香气,不是这些花散发出来的,她知道。
那味道,不是只有单一的香味,那也不是咖啡的香味,她说不出是什么,她无法清楚辨认,但依然清楚感觉得到那一层又一层温柔的香。
那抹香,是店里传出来的。
渺渺将单车停好,推开花园的小门,朝咖啡店走进去。
香气,在她推开玻璃门时,变得更明显,清清淡淡的,吸引着她。
“欢迎光临。”
一位女孩,坐在柜台里,嘴角漾着神秘的笑。
黑色的猫,蜷缩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宝石一般的眼,紧盯着她。
渺渺在门边迟疑了一下,突然怀疑自己为什么人在这里,然后她看见了那个摆放在吧台上,小小的铜制香炉。
香炉是中式的,在这西式的咖啡店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色的烟,袅袅,盘旋在空气中。
她不自觉的往前踏了一步,走进了店里。
身后似乎响起了门铃的声响,她却听不真切,觉得好像在千里之外。
不由自主的,她来到了那看来古老精致的香炉前。
温暖又熟悉的香味,包围着她。
悄悄的,她吸了口气,香味从鼻端渗入心肺,几乎在转瞬间,就让她镇定了下来。
恍惚中,她感觉到,像是有双温暖的大手,轻拥着自己,护卫着她,替她遮风挡雨……
“你喜欢这香吗?”
听到这问题,她回过神来,抬首看见那长发的年轻女孩,不知何时晃到了眼前,趴在吧台内的那一边,隔着香炉,对着她微笑。
她还没回答,却不知怎地,竟在大白天,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呵欠。
蓦然,有些怔忡。
那是过去一年来,不曾发生过的事,她一直睡不好,总要把自己弄得累极,才能睡上一见。
“我们有在卖喔。”女孩拿出一只作工精美的小小木盒,掀开盒盖给她看,道:“这是祖传的秘方,安眠定神,去心火、解烦忧。”
盒里是粉末状的香粉,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做的,谁知道这女孩会不会在里面加了些什么东西,说不定这粉末里,含有什么违禁品。
女孩打开了香炉盖,让她瞧里面。
香炉里,少少的粉末,堆得尖尖的,如小山,但量很少。
“这香,用量不用多,只要每天睡前,拿这小勺挖上这么一勺,点上这么一点点,就能好好睡上一觉。”
她迟疑着,但那女孩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硬将木盒和铜勺塞到了她手里,还笑着保证:“你放心,我们的香,是经过商品检验的,百分之百对人体无害,保证绝对比医生开的安眠药还要安全。”
不由自主的,她又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
理智警觉的要她把手里的香还给人家,可不知怎地,她却反而紧握住那小小的香盒。
过去这阵子,她不是没试过安眠药,但吃再多都没用,她总是一夜无眠,不然就是连夜恶梦。
所以,她总是努力把自己搞到筋疲力竭,累到极点,才能稍微睡上一觉。
比安眠药还有效?
这真的是教人心动的广告词。
她盯着手里的香盒,嗅闻着那柔柔淡淡的味道,还在考虑,眨眼间,那女孩却已经把香炉打包收好,递给了她。
“来,我们现在在特价,还附赠香炉一个。”
她微微一愣,慢半拍的回过神来,抬眼看着那长发女孩,问:“多少钱?”
“一千八。”女孩报出价钱,然后回身将另一盒花草茶放桌上,甜甜一笑:“来,附赠一盒薰衣草花茶,没有咖啡因,是我们家老板娘自己在后院种的,有机无农药,睡前一杯,保证一夜到天明。”
渺渺看着她的笑,明知道随便乱买来路不明的药品很危险,却还是鬼迷心窍的掏出钱包,付了钱。
这不是药。
她付帐时,忍不住告诉自己。
只是香。
让她莫名安心的香。
试一试,应该,也无妨……
她忘了问,这叫什么香。
暗夜再度降临,月光在云上,镶了一层淡淡的银边。
渺渺坐在床上,看着床头上的香炉,再瞧瞧手上的木盒。
盒子上头没有任何标记,连个说明书也没有附上。
或许,她应该就此将它遗忘,就当是把钱扔到水沟里,掉了、不见了,也胜过拿自己的身体来试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好。
她拉开抽屉,把木盒收进去,关起,然后在床上躺下。
柔软的床,像是要将她吸入包围,但她依然无眠,倒是那抹淡淡的香气,在黑夜里,萦回不去。
躺了几个小时,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依然没有上门。
最终,仍是坐起,拉开了抽屉。
木盒,不是新做的东西。
乌黑的盒子,黑得发亮,那是长年教人握在手里,摸着抚着,才有的光泽,自然的纹理,都吸了油脂,入手是一片温润,几乎如玉,却又不冷不冰。
小小的盒,工艺极好,盒与盖之间,完全看不到接缝,但轻轻一掀,便能滑顺的打开。
盒盖才开,清淡的香味便飘盈轻散在空气中。
月华,入窗,洒落掌心,映入盒里,照着那平整无痕的香粉。
她拿起小小的铜勺,舀了一匙,打开炉盖,倒了进去。
微黄的香粉,很细,在月光下,如沙一般,缓缓无声滑落,在香炉中,堆积成小小的山。
喀嚓一声,她用打火机点燃小山的顶。
红火划过,香粉燃起了火星,然后静了下来,冒出一缕袅袅的白烟。
渺渺注视着那缕香烟,一时间有些怔忡,不知怎地,心头莫名抽了一下。
是太累了吧?
在这之前,她从来未曾点过熏香,不可能会有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除非是做梦吧。
自嘲的一扯嘴角,渺渺将香炉盖搁了回去,再一次的,在床上躺平。
实话说,她不认为这会好用到哪里去,但既然手边没有其他足以安眠的东西,就试试好了。
夜沉沉,深深。
淡淡的香,温柔的入了心肺。
一颗心,奇异的,慢慢定了下来。
那奇怪的安全感,再次上涌。
合着眼,不觉中,她唱叹了口气,恍惚中,她仿佛又感到一双厚实的大手,轻拥着她,哄着、抚慰着,要她偎进那无形的温柔怀抱里。
那感觉,是如此真实。
她试图睁开眼,想看清,但眼皮却沉重似千斤。
睡吧……
蓦地,衣袖带香的男人说。
别怕……
她拧着眉,却感觉到粗糙的指腹,抚过她的眉心。
那双手,是如此温柔。
是梦吧?
她在半梦半醒间,想着。
从未有男人如此温柔的哄她睡觉,即便是老爸也不曾这样做过。
那香,有问题?
她困倦的猜着,还想再睁眼,但男人的指腹,一次又一次,温柔的抚过她的眉,抚平她拧起的额。
别想了……
他悄然的声音如此近,几乎就像是俯在她耳边似的,她可以感觉得到,他温热的鼻息,她应该要感到害怕,但却半点惊慌也无,身体还没来由的感到放松。
几秒后,她无端沉入安稳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