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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这样的梦境中,肖池甯迟来地意识到了,诚实也是一种残忍,平静便是冷漠本身,不值得欺骗的人生其实一无是处。
自此,他克服了自己幼稚的本能,一夜之间没了好奇和寻求依赖的心。刘润曦该打,因为他诚实,裘因该骂,因为她冷漠,肖照山和池凊该死,因为他们出于一时的伪善生下了他,又出于长久的自私流放了他。
肖池甯把杯里的牛奶倒在了生日蛋糕上,“1”和“7”两支蜡烛连熄灭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只剩一绺青烟。
裘因脸色很差,去卫生间拿来毛巾,擦着从蛋糕边缘流到桌面,又从桌面滴落到地板的牛奶:“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和你计较。”
肖池甯瘫在椅子里,轻蔑地笑了:“谁跟你说我要过生日了?自作多情。”
“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裘因眉头拧得很紧,“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坐好。”
肖池甯基因好,从小就长得漂亮,精致得像个洋娃娃。裘因认为他可以更漂亮,所以一直以来在礼仪和功课上都对他管束颇多,寄希望于他能由内而外地成为真正的上等人。
但肖池甯一动不动,还是懒散:“你怎么教我的?你教我在外面不能被人欺负,我就先发制人揍了刘润曦这个傻|逼,你教我要敢于说不,我就跟你说我不过生日。我有错吗?”
裘因把毛巾重重一放:“我没教过你说脏话!”
肖池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那就是我揍了刘润曦这个智障。这词儿字典里有,你看行吗?”
裘因胸口起伏,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说不出话,肖池甯清楚,因为破坏规则扰乱秩序也是她对上等人的想象之一。所以她才会给他买来这块价值不菲的蛋糕,即使他前天才拎着多功能室的折叠椅把刘润曦揍成了一级轻伤。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肖池甯想到她弓腰去看垃圾桶里的青蒿馒头的画面,差点没笑出声来。
裘因的愤怒促使她把背挺得很直,仿佛是想通过拉长矮小的自己找回家长的尊严。但片刻后,她的力气用尽,衰老沉重的脊梁又把她重新压进了毫无意义的生活的泥沼里。
于是她只能站起来,宣告她已经从一个斗志昂扬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因为疲惫所以洒脱的老年人。
“我老了,你也满十七岁了,明天你就回你爸妈那儿去吧,我给你买机票。以后随便你跟着混混学抽烟也好,逃课去看不三不四的贱女人跳脱衣舞也好,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也好,说话难听惹人厌也好,我都不管了,也不想管了。”
“如果你不是凊凊的儿子,我早把你扔外头让你自生自灭了,哪用天天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跑东跑西地给你擦屁股?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她就拖着一身人民币回了房间。
肖池甯坐在那块已经被糟蹋了的生日蛋糕前,捧着残余的牛奶一口口啜,淡然地想:连老不死的都能忘了他还有第三劫的事,恐怕肖照山和池凊更不记得,他们还有个儿子,今年该回家了。
第三章
头等舱的乘客可以先下机,但肖池甯却并不打算利用这个花钱买来的权利,因为他并不十分想立刻见到肖照山。
如果肖照山的确如承诺所言,真的会开车来接他的话。
回北京的头一天晚上,肖池甯不免俗地躺在床上失眠到四点。并非突然,事实上他早就有所防范,只是直到起飞前九小时,他才不得不逼迫自己开始思考“回家”的意义。
首都好首都妙,莘莘学子有志青年削尖了脑袋想往天子脚下钻,就算被这座城市踩进泥里也无怨无悔。他们来这儿结交朋友大谈理想,挣真金白银花白银真金,穿着西装人模狗样,脱了衣服滚到一起。
可他肖池甯来这儿是图个什么?
他一不需要朋友二没远大理想,三不缺钱四不想纸醉金迷,在杭州跟几个认识了半小时的艺术生去酒吧抽过水烟,看过浓妆艳抹的妓|女挺着E杯硅胶跳脱衣舞,然后没等那个妓|女解下自己腰上的紫色罩纱,他就把那几个笑得跟八百年没闻过女人味的哥们儿拉黑再也不联系了。
这种艺术生,真要学出来了就他妈是在糟蹋美。要是肖照山也是这种审美,他绝对立刻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所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北京?肖池甯站在机场出口又一次问自己。
肖照山恐怕巴不得没他这个儿子,如果不是裘因向他们强调了三次他必须回户口所在地高考的事,大概肖照山和池凊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提起。
他们真的忘了。
肖池甯没什么所谓,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他把29寸行李箱费劲地塞到后备箱,拍了拍手上的灰,直接让司机奔着西城去。
前十六年老不死的始终记挂着悬在他脑袋上的劫数,说什么也不让他出远门,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苏州,坐了一个半小时高铁,当天来回。
所以当他按着裘因给的地址找到肖照山和池凊的家,坐在行李箱上等着他们俩随便来个人把他领进小区的某个瞬间,肖池甯错觉自己其实是来这儿旅游的游客,等的不是爸妈,而是拿着房门钥匙的民宿老板,住个两三天就要回杭州去,继续过被软禁的人生。
但亲眼见到肖照山的那一刻,肖池甯就醒了。
跟话剧开幕似的,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演员精致的脸,从额头到眼睛,从鼻梁到嘴唇,从下巴到喉结。肖照山穿着一件左胸口缝了颗木扣子的白衬衫登场,袖口挽到小臂,手肘搭在窗舷上,另一只手仍把着方向盘,四十一岁的男人连不耐烦都是闲庭信步。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自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