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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她的话没说完,梅鹤庭回手将屋门掩个严实,眸底浓墨重潮,一步步走近她。

    清凉的松雪气扑袭而来,男人颔首低语:“可臣并不愿与殿下一别两宽。”

    宣明珠有些懵然,不解他家当都打包停妥了,为何又反口。

    过于紧迫的空间令她不适,皱眉后退一步。

    身后是拐折型的多宝阁,论此地形,自然梅鹤庭更为了解,伸臂撑在女子小巧的耳垂边,掌根抵上木格子,轻易将人圈在方寸之内。

    卷草纹袖口下露出一截子象牙白的手腕,劲瘦匀亭,隐青色的脉管清晰可见。

    没什么旖旎调情的意思,梅鹤庭生平不懂得那一套。不过是拈花拂柳般的随意动作,却如猎人静待猎物入彀,眼神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胶着。

    宣明珠莫名其妙:“何意?”

    轻撩翘起的长睫,不带一丝情绪,又像一把细密的小刷子自梅鹤庭的心尖软肉上拂弄过。

    他的喉结不禁轻滚,莫明想起一件无关的事:他好像有将近一月没碰她了……

    男人一咬舌尖,随即拴住心猿,仓促移开视线,一脸正气地从她身后的木格子上拿起三只长条檀盒。

    “按殿下之意收拾行囊,并非臣意如此,只想以此表明,臣非那等死皮赖脸的攀附之徒。但我,从未想过与殿下分离。

    “臣的心意与歉疚,全在这里,请殿下看一看再下决定。”他的声音很低很慢,字与字间勾粘得低靡。

    梅鹤庭心中是有底气的,他与长公主之间本无不可解之结,只因这些年他忽略了对方的感受,他认错,也认罚。

    女子心性,受了委屈总要闹一通出气方罢。

    故而他精心准备了此三物,有足够的信心令伊人重展笑颜。

    与此同时,太医署中。

    梅豫皱眉翻找着四月初八那日太医为母亲问诊的脉案,从旁伺候的小医倌枯眉丧脸,只差哭出来了。

    “梅公子,小人晓得您是长公主殿下的公子,才斗胆破例让您进档房,这实在不成规矩了。前不久驸马爷也来过一回,贵主们到底想找什么呀?”

    梅豫拈着纸页的指尖登时停顿,抬头,“你说谁?”

    医倌道:“便是梅驸马呀。”

    梅豫团在一起的眉心又紧几分。

    宝鸦说父母之间不对劲,并非空穴来风,他仔细推衍过,是从母亲的生辰宴之后,他去请安时便觉得母亲的神色不同以往,气色也仿佛不大好。

    初八那一日,太医署的杨太医又恰巧入府请过脉。

    梅豫凝思片刻,将一无所获的脉案册徐徐合上,向小医倌抛了一粒金稞子,颔首告辞。

    既然父亲已查过,脉案上又无甚大事,便不是娘的身体出了问题。

    只要不是这个,就是天塌的事他也不怕了。

    走出太医署的梅家大公子眉宇间倏然清明,浊气一去,显出少年郎的翩翩风色。

    他打算到饴然坊买些新出的糖果点心,好回去哄家里头的小祖宗——“好兄长”这个头衔,总不能叫那蔫儿有主意的小子一人占了去。

    一辆青帷朱轮马车从宽敞的朱雀大街驶过,扬起浅浅尘埃。

    微风掀起半片车帘,惊鸿一瞥间,梅豫蓦然眼熟。

    “祖母?”

    保养得宜的妇人侧脸一闪而过,梅豫脚步滞住,下意识眨动眼皮。

    马车中的那人,是在江南老宅的祖母吗……她老人家上京来,为何没有事先通信?祖母身边那片烟霞色的衣袖,是族中的哪位堂姐妹陪同来了吗?

    不对,如今京城多风传,祖母不会是听到母亲要休夫的传闻了吧……

    梅豫心头诸多疑问翻滚,陡然精神——不对啊,方才那辆马车,怎会挂着慎亲王府的徽记?

    “糟!”少年拔足狂追。

    第17章 .念“是臣错了。”

    书房中一时无声。

    淡淡书墨香气,弥漫在沉默的二人之间,檐下缀有双片翡翠穗子的六角如意灯随风轻晃,一声两声,清如玉碎,间或传进屋里。

    梅鹤庭手托三只檀盒,僵持在宣明珠眼皮底下。

    三只盒子皆是同等制式,一尺长三寸宽,雕嵌着螺漆柏纹,朴素又不失古雅。

    这样的盒子,宣明珠从前收到过七只。

    年年七夕,他都会用这样的礼盒送她一份乞巧礼,雷打不动。

    忠勤为国的男人,分不出精神在风月事上下功夫,必是同样的时辰,同样的盒子,甚至同等的神情,对她说简单的两个字:送你。

    要说不同之处,大抵在于匣椟中的情词,或蕴藉,或隽永,偶有直白大胆的字句,她莽地读见,心尖就似被灌汤包的汁子轻烫了一下,漫漶着漫漶着,星火便燎成焦原。

    想起那些年有过的温情,宣明珠的神色由戒备转为释然,最终平静地看了梅鹤庭一眼。

    “你说的弥补歉疚,也许我曾在意过,如今已无关紧要了。

    这几日她静下心来想过,说有委屈,其实是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后,冷眼回望过去种种,事后总结出来的不值与郁懑。

    然而追根溯源,原本,怪她贪图。

    “当年,是我强求一世一人,断送了你大好的青云路,在此向你致歉一声。

    “只不过,婚后你对我的种种示好并无异议,你受用了,亦亲口诺过不会负我,如此,便不算我单相负。

    “如今你我各归各位,彼此两清,没有对错亏欠一说。”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中没有伤色,没有怨怼,一双澄澈的清眸中满是放下的释意。

    梅鹤庭每多听一句,呼吸便窒紧一分。

    她连亏欠都不要,委屈都没有,反而心平气和跟他道歉。

    是打定主意,要同他划清界线。

    这和梅鹤庭预想的场景根本不一样。

    “——殿下不曾错,是臣对殿下的关心不够。”

    他声音尚且清沉,仰月薄唇已抿得有些急燥,髭上青茬隐现,显出些进退失据的意味。

    “殿下莫说此等话,请先打开盒子瞧一眼。”

    见她不应,梅鹤庭呼吸微促,自己打开第一只檀盒,递到宣明珠眼前。

    里头卷放着一册装订极厚的诗本,“这是臣编录的《明珠集》,原想在殿下生辰那日送出的……望殿下不要嫌迟。”

    宣明珠看清柘黄封皮上遒隽的字迹,想起那一晚掉在水盆的册子,蓦然解了一惑。

    微微摇头。

    他的丹青才气,她这些年已经领略够多了。

    她是长公主,又不要考状元,所谓“明珠”,只应在红尘世界光彩璀璨,而非暗投纸上无光无华,她要这劳什子又有何用。

    “这是恩师白公的《四经手注详解》。”

    梅鹤庭随即打开第二个盒子,凝视女子的眼眸,想从中寻出一点回转的迹象,低醇的嗓音压住不稳:

    “臣保证,此生绝不再翻阅此书一次,此书去留全凭殿下做主!”

    宣明珠也记得这本书,是帝师白泱的绝笔遗著,皇宫秘阁都收录不到的珍物。当年不知为何到了刑芸手里,在她大婚时,刑芸把它作为新婚贺礼送给了她与梅鹤庭。

    青春年华的少女,用崇拜而怅惘的眼神盯着自己夫君,宣明珠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刑芸的情思?

    所以她见了刑芸送的礼物便不喜,要梅鹤庭将书册送人,或放到崇文馆去,总之不要留在府里让她看见。

    因为是恩师的临终之物,梅鹤庭不肯。

    而初做新妇的宣明珠,总担心小夫婿每次看见这本书,就会想起他的小青梅。

    这位高中探花的大才子怎么就是不懂呢,哪怕心性再骄傲的公主,也有无法诉诸于口的慌张。

    正因无法说清这股没由来的嫉妒,她只能一次次地与他磨。

    终于换来他不耐烦的一句,“殿下甚不懂事,为何便不知尊师重道的道理?”

    老年间的旧物,宣明珠不知梅鹤庭是从哪里淘噔出来的,不过这根埋在心底的刺,已被她自己拔了。

    自然无须再与一本死书较劲。

    见她还是古井无波,梅鹤庭眼底闪过一丝超出掌控的慌悸。

    他的指尖微不可察抖了一下子,才推开第三只檀盒的铜扣。

    “此份地契,是江南澄景园,臣下在族中的产业。”

    失措仅为一瞬,又被毫无破绽的镇静取代,他蜷住手掌,语气越发沉着:

    “此园占地与金谷园大小相仿,同京畿御苑自是比不得的,胜在水土丰润,殿下既喜……桃花,沃土百里,便只植桃花。”

    他轻轻的,睁着发红的眼看她,“可好?”

    涉及钱银地产的市侩言语,从清流名士口中说出,不免显得生涩磕绊。

    身为江南梅氏的嫡长孙,在老家宗族那边,记在梅鹤庭名下的产业不比一个洛阳城的世袭公爵世子少。之所以从前不做这等事,不是他舍不得,只不过士人风骨作祟,不屑以钱财取悦于人罢了。

    以前决计不为之事,为了弥补宣明珠这些年的委屈,他都做了。

    宣明珠用一种不为所动的遗憾目光看着他。

    “我要说的话方才已说尽。你是聪明人,该听得懂,别粘粘缠缠的不爽利,无端折了自己。”

    她淡然轻拍男子的肩头,为他整理肩袖处的褶皱。

    “梅卿是将来要入内阁的大才,骨鲠风度,万望持守。”

    ——“朕见梅卿少年超迈,他日或可成就大器,此身风度,万望莫失。”

    当年殿试点探花,晋明帝在之后的琼林宴上,便是如此一般轻拍他的肩膀,亲手为他抚平衣襟褶皱,寄语厚望。

    梅鹤庭额角的青筋迸然作痛。

    父女二人的举动与神情,一瞬间在他脑海中分毫不差地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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