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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这七年原是老天送给他额外的恩赏,他却一直执迷不悟。

    自缚之茧不尤人。

    见梅鹤庭低头不语,苍弱的面容荦荦孑落,宣明珠顿了顿,自省一味的拿腔拿调是不大好,毕竟人家刚受了公伤,她这么直言训戒,仿佛成心拿身份踩压前夫似的。

    便又缓和语气道:“自然,本宫会调派些人手给你,尽量避免今日这样的事发生。梅卿安心养伤吧,缺什么药知会本宫,写字的手若落下遗症,可惜了那手丹青。”

    言罢,她试探着问,“不会耽误初九的第一场乡试吧?”

    她不在汝州便罢了,既然在这,自家地盘上的科考事宜该问的还是要过问。

    若是梅鹤庭不行,得抓紧回折子到御前请示替换主考官,关乎天子门生的事拖延不得。

    梅鹤庭睫尾黯了一下,很快抬眸,眼中浮现清雅的笑意,“臣绝不误事。”

    宣明珠闻言放下心,起身道,“成,那本宫便回了。”

    那截冰凉的丝袖离他皮肤而去,像一柄寒刀莽然从心头拔起,比手臂上的伤口惊痛百倍。

    梅鹤庭的眸色瞬间森翳了一层。

    “殿下。”

    宣明珠回身一顾,水色的披风宛在她周身笼起一层月色清漪。

    她面色平静等待着梅刺史的下文。

    那片投来的眼神澄澈清疏,半分杂质也无,梅鹤庭松开齿关,微笑,彬彬有礼地颔首,“今夜偏劳殿下来探微臣了。”

    宣明珠摆摆手,重将兜帽罩上,软舄迈槛而出。

    长公主的舆驾驶回行宫。

    *

    灯花跳了一下,梅长生慢慢坐回椅上,从敞开的门口睇望夜空。

    他出生的日子,原来无月。

    目光缓弋,那杯她没动过的茶已凉,捧过来,一口一口喝进肚里。

    姜瑾送长公主仪驾出衙门后返回,进门时,梅长生唇边的那抹微笑还留在脸上,就像被刻上去的一样。

    姜瑾小心地喊了声公子,余光瞟见他手臂,眼皮子跳了一下。

    梅长生噙着嘴角将右手担在桌上,解开纱布,一道不浅不深的新伤暴露出来。

    “您、您这是图什么呢。”姜瑾看破不说破,叹着气给他换了回药,梅长生忽问,“你怕我吗?”

    姜瑾的动作僵住。

    梅长生没有看他,声音低浅,“有时候我自己也怕自己,无法子。阿瑾,你别怕我。”

    那些人交口称赞着江左公子为人清举,可他却是这样卑劣的人,明明发了誓不再靠近她,却仗着今日不同,想方设法找理由网开自己一面。

    他不能主动见她,便赌以她的性情会来找他,加上一刀的筹码,赌她会因此与他多说两句话。

    他像一个自己与自己博弈的偷儿,无耻地给自己盗来一件生辰礼物。

    无耻,却又沉溺于这无耻之中,他碰都不能一碰她,全身的血液却欢欣鼓舞着,对今夜月下访客的每一条嗓音每一帧神情每一缕体香,反复回味摩挲,爱不释手。

    他怕自己要疯了。

    灯下低眉不语的公子,有一种和光纷尘的脆弱感,姜瑾一下子就心软了,脱口保证:

    “属下怎会怕公子?公子放心,阿瑾永远跟随公子,替公子忠心效命!”

    梅长生低头轻笑了一声,“很好。有件事,我下手没个轻重,正需你帮忙。”

    姜瑾问是何事,梅长生用未伤的那只手从衣中摸出一张纸,撂在桌上。

    即使身着亵衫,这张书页他也一直贴身掖藏着。

    姜瑾狐疑地瞧了眼公子的笑,心头又有种不好的预感。探手将那张纸取来,目光才落其上,眼皮便是一跳。

    等看完那三行字,他整个人惊骇地倒凳站起。

    只见那张泛黄的纸上写道:“治血枯者,取患交合侣心血六.四钱入药,浃旬一服,凡三服,可瘳。”

    欲治血枯症,需要取与病患有过合卺交精之人的心头血,重八八六十四钱,加入药中,隔十日服用一次,服三次后,可以病愈。

    这哪里是什么偏方,简直是邪魔外道吧!姜瑾想起来,那日公子从庸子鄢手里得了本老书,扯下一张书页收进襟中,恐怕就是这一张。

    “公子您素来是最冷静明察的人,这、这不是什么验方,无可考据,岂能当真的!”姜瑾四肢冰凉。

    梅长生淡然点头,“是啊,我暗中问过几位圣手,都说至多只有三分可信,在我看,只有一分。”

    为这一分,值得一赌。

    血枯症不知何时便会取走人的性命,来汝州后见宣明珠这两次,即便见她气色尚可,可他时刻感觉好似有一柄剑悬在头顶,它不预示何时落下,龙吟声却一直在耳畔鸣响不休。

    她等不起那个时间去徐徐验证真假。

    男子抬起头,目光熠亮如神:“最快的验证方法,便是试一试,见分晓。”

    药方是周太医原有的药方,纵然无效,掺入他的血也无其他妨碍。

    “长公主不会同意的……”姜瑾绝望地劝说,“她不会同意公子冒险,也不会喝这副药。”

    “她永远不会晓得的。我怎舍得把这样重的枷锁套在她身上。”

    梅长生道:“我也不是故意冒险,我还要为她所用,还有子女要照顾,还有双亲要奉养。我只是,赌一赌。”

    他剥开左侧衣襟,笑视姜瑾,骨节分明的中指精准点中那枚月牙伤疤。

    “六十四钱心头血,三遭儿,你公子我可以。”

    第43章 钢针透骨,也许便不疼了……

    姜瑾听了公子的话,眼眶通红,看着眼前追随了十余年,过了今晚便二十五岁,有着大好前景的男人,他的笑似真又似假,似喜又似悲,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真正认识过公子。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谁能让长公主把这碗药喝下去?”

    梅长生早已想好,“等一个人来。”他轻轻闭上眼,“他来,便可帮我。”

    八月初一,汝州牧在署衙遇刺。

    八月初二,这个消息不胫传回洛阳,才被清洗一番的朝堂,剩下的老臣工人人自危,生怕被借此攻讦,落得个和江阁老一般的下场。

    中书侍郎狄元英在家里琢磨了一宿没睡,次日,便上书天子主张彻查刺杀案的幕后主使,并联名中书省官员,伏请陛下嘉封昭乐长公主为大长公主。

    他算看明白了,陛下为何昭告天下他与长公主的真实关系,大力赞扬长公主的功劳,却迟迟不为长公主晋封——陛下等的,就是老臣的态度。

    尤其是当初弹劾过长公主蔑视皇室,不敬天子的,如今陛下要替长公主正名,自然先拿这些人扎筏子,等着他们承认之前错怪了长公主,为长公主把里子面子都找回来。

    他狄元英是首当其冲啊。

    这么诛人心的招数,他至今不敢相信是他那位好师弟的主意,可再一想,连楚光王几世的家业都能在一昔抄净,连江阁老都能被拉下马,这环环相扣的计谋,除梅长生不作第二人想。

    江琮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狄元英在书房的地心儿转磨了一夜,明晨到底捏着鼻子递上了折疏。

    折子到御前,圣上却留中不发。次日,崇文阁与昭贤馆十数位大学士,再度联名为昭乐长公主正名请命。

    皇帝始下敕书,晋昭乐长公主为镇国大长公主,食禄加于亲王一等,命礼部鸿胪寺准备晋封之典。

    八月初四,一匹快马自洛阳下汝州。

    马上少年青衣玉冠,背上牢牢系着一个黄绢囊筒,如背铁令军旗,那蜂腰劲背的身姿端的振振风采。

    少年的马术绝伦,将宫中传信郎远远甩在后头,当先一步到达汝州行宫——他要第一个将这好消息告知阿姐,第一个看见她现出欣喜的笑容!旁人怎配。

    一径来到汉白玉牌楼下,马不歇人不喘,言淮甩缰跃下马背,揪了根狗尾草叼在齿间,兴然上山。

    外围值守的北衙卫自是认得这位上京九门提督,忙见礼让道。到了上殿外,却碰上中侍卫崔问,偏是未见过他,出声拦阻道:

    “外职通名,来此何事?”

    自从上回在公主府敢对梅驸马亮刀,崔问的名声就传出去了,长公主听闻此事后,赞许他赤勇,是以这回出门钦点了他随扈。

    十七岁的崔问从一个小小不言的小侍卫一跃升为中侍卫,让留守府中的侍卫长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最终在这小子临行前惆怅地拍拍他的肩,“年轻人难凉热血,原来也并非全惹祸事啊,小子,保持吧。”

    崔问自己觉得,他能得到长公主殿下的青眼,皆有赖于他听从家中耶兄的教诲:无论到何处,唯听令办差而已。自此后做事越发谨勉,立志保护殿下周全。

    迈阶而上的言淮纳闷地瞟了眼这愣头青,近乡情愈切,脚步哪会停。

    崔问一见,长公主凤跸处由外男随意闯进,这还了得?虽想到此人身份应不寻常,可他有出身是他的倚仗,自己不按规矩拦问便是自身的过失,握刀比在肋前高声道,“请止步,贵客通名!”

    “哟,冲我比划呢?”

    言淮吐了草稞,目不斜视探掌一拨一抖,一簇精亮的雪花刀芒在金乌下一绽而收。

    崔问腰间的文绣刀出锋再入鞘,仅是一瞬间,俊拔的青影已步入大殿中。

    言淮回顾,意态张扬地踞槛笑道:“你不错。”

    收回视线往殿内张望一圈,看见了崔嬷嬷,他立刻收敛痞气,眼神清亮地问:“嬷嬷,我家阿姐呢?”

    “言小世子您如何到了?”

    崔嬷嬷看见言淮喜出望外,这时迎宵也闻声赶来,在殿外安抚住呆怔的崔侍卫,告诉他这位是京城的九门提督,英国公府的小世子,与殿下交情非凡,下回再见可随他行事。

    入殿后迎宵抱手见礼,言淮点头,又问一次,“我阿姐呢?”

    宣明珠此时正在清凉台纳凉。

    清凉台是木兰馆外的一方圆形青玉广台,台基占围极广,远视如一块浑润无瑕的青珪整玉,又沿台陛周遭环凿宽渠,引入活泉水。

    玉兰皑皑,青台珞珞,龙吟细细,夏可乘凉冬可赏雪,怪不得会被梅豫一双刁钻眼盯上,磨破嘴皮子也要得来。

    汝州司马新进贡了几匹良驹,其中一匹枣红小马驹,分外的清骏玲珑,宝鸦一见便钟心,闹着要学骑马。这会子,她正在那青玉台上,身穿朱红色潞绸骑装,威风凛凛地踞于小坐骑之上。

    倒是梅豫和梅珩像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儿,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亦趋亦随,生怕小丫头摔着。

    宣明珠悠容地欹在榕树密叶下,双足濯在环台的泉池中,笑容煦煦,望着孩子们玩耍。

    她打从来到行宫,不觉便添了爱打赤足的习性,实在是天热,这么着清凉。

    那曲池里本是养鱼的,乍见两段白藕入水,纷纷上前尝鲜,拱在宣明珠脚心,痒得她直笑,铃铃的清音向广场那边道:

    “松苔雪堂你们靠那么近,倒像要把马驹抱起来抬着她走呢,这多早晚能学会。且放松些,我家宝鸦不怕的,是不是?”

    “是哩,我一点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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