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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班会开了半个多小时,我一直在看他,可他却没匀给我半分目光。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竟然荒诞地开始嫉妒李逵了。

    班会结束之后就是家长会,学生离开教室,给父母腾出位置。

    我一边用余光关注着裴雁来的动态,一边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然后卡准了点,“刚好”和他在后门撞了正着。

    “裴雁来。”

    我糊里糊涂地叫了他一声,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句要说些什么。

    他听到后看了我一眼。或许是因为现在他还披着那层虚假的皮,所以又淡淡应了一声“嗯”算是礼貌的回应,可从头到脚也没有半分为我而停留的意思。

    我张了张嘴,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也可能又没这么久。是盘桓在心头的焦虑拉长了我维度中的时间。

    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裴雁来眉头飞快皱起,狭长而深的眼中似有一瞬乍现的寒光。

    起初我以为,他是对我的语焉不详深感不耐,心头顿时凉了半截,但是事情并非如我所料。

    裴雁来的反应速度极快,向我飞速探出手的时候撕裂开一阵暗涌的风。我的眼睛天生敏感,流泪几乎是家常便饭,于是下意识紧闭起来。

    被他举重若轻地往前一扯,回过神,我才发现是自己挡住了后面人的去路,差点就被只顾着说笑的人群撞个正着。

    “谢谢。”我总算找到了话说。

    托那几位不长眼睛的福,现在我和裴雁来之间的距离很近。

    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没有松开抓住我校服袖口的手。我的鼻尖正冲着他的下唇,再往前一小步就能碰到。

    变态似的,我忍不住吸了口气,闻到他颈肩的香水味。

    中调是黑朗姆酒混着奶油香草。

    味道还带甜头,刚喷上不久。

    “请你,”他没撤开,距离太近,他声音不大,我能听清:“废话少说。”

    我心头一紧,口不择言:“那我说点儿别的。你想听什么?”

    裴雁来的回应是几不可闻的冷嗤。

    我旋即抬眼看向他,他露出这副坏脾气的模样实在太讨我的欢心——嘴角幅度不大地轻轻一扯,显出一种不太会出现在他这张脸上的轻蔑,平白多了散漫的野性,总之性感得要命。

    他能不能咬我一口……草,我真是个变态。

    我见他开口,是还有后话要讲。

    “裴雁来。”

    ——但被不速之客打断。成熟女人,声线有些低哑,听得出是个烟枪。

    裴雁来抓住我校服的手不紧不慢地松开。

    我朝声音的来处看去,那是一位非常优雅的事业女性,五官美艳凌厉,像混血。

    看到她眼睛的一瞬间,一个不算离谱的念头冒了出来。

    这是裴雁来的母亲。

    我猜的没错。就在下一秒,裴雁来换了个站姿,微歪着头,我猜他有些不耐。

    他冲着来人叫了声“妈”。

    不咸不淡的,不亲近,也不算敬重。

    生怕想拱人家白菜的情绪漫上脸,突如而来的一阵心虚将我自己往后扯了一步。

    我跨出和裴雁来的“不安全距离”,也恭恭敬敬地对来人叫了声“阿姨好”。

    裴雁来的母亲瞥过我,只对我点了一下头,并不热络、居高临下地应了一声“你好”。

    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穿着西装,像是企业高管,又或者什么坛新秀,气压迫人,美艳逼人。虽然不多,但裴雁来身上有她的影子。

    母子两人气氛不好。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擅长讨长辈欢心的孩子,深知在这里多待没什么好处。

    进退维谷间,裴雁来看了我一眼。

    我接收到信号,简单打声招呼,就快步离开战场。

    临到转角处,我还是没忍住回了一次头。

    但过往的人群遮住视线,我已经看不清楚裴雁来的身影。

    家长会开始的时候学生就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我更没有什么理由留下。

    可我想等等裴雁来。

    他不开心,而我不想什么也不做——尽管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

    我守在校门口,数着从校园里逃出来的人头,直到家长会结束,又一波人群涌了出来。

    好一副众生相。有人蔫头巴脑,有人洋洋得意。家长之间的交流更是虚与委蛇,表面一团和气,内里互不相让。

    我没经历过,但能猜出大概。

    人潮褪去。

    裴雁来和他母亲保持着不亲密的距离,并肩走出,没有交流。两人走到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旁,他母亲上了车,背影很无情。

    随后是发动机轰响,车屁股很快跑远了。

    ——和裴雁来家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座城市的冬天是很冷的,被炭火烘着也暖不热。

    我企图跟上裴雁来,朝他的背影奔去。期间嘴边吐出一串串滑稽的白雾,他的身影埋在并不明亮的路灯下,像是被浓霭裹缠。

    我的眼里只容得下这些。

    “裴雁来。”我的开场白很干瘪,通常都只有他的名字。

    他没答,沉默着,听到了也装作没有听到,大该不会等我的下文。

    在这条路上,这还是我头一回明目张胆地贴他这么近,多不过一米五的距离。

    他没穿厚重的棉服,从来不怕冷似的。

    我看着他的肩背,舌尖被牙齿咬得发痛,说话都打哆嗦。

    “打个商量。就今天一天,让我跟到你家楼底下…行吗?”

    他不做回答,在重合路段的最后一个路口被红灯逼停了脚步。

    信号灯在十几秒后变了颜色,我往前迈一步,不知道该继续直行,还是该向左转回家。

    “……”我有点尴尬。

    祖宗,是生是死你倒是给句话。

    城市主干道上喧嚣浮躁,夜景被车灯打散,不远处的便利店店门开开合合,在对谁说欢迎光临。

    裴雁来就在车来车往的路口,身侧行人神色匆匆。他格格不入,眼睛很空,又很满,没什么情绪打量我一眼,打发小猫小狗都比这丰满。

    “……” 得意忘形成性,一朝被打回原形。我手指僵了一下,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

    我心里忐忑,在原地踌躇不前。

    但没时间细想,信号灯变绿,裴雁来已经踩上了斑马线。

    两秒后,他一脚踩碎了下水道口的蜗牛壳。远看一小滩,也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

    碎裂的声音很小,噼啪连成片,像一种奇特的信号。

    我就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裴雁来并没开口轰我。

    妈的,赌一把。

    我跟了上去,光明正大第一次。

    第11章 我的立场

    裴雁来住在安保极好的高档公寓楼区里,没人带着,我不可能进得去。

    我在他身后两米外停下脚步,他从兜里摸出一片掌心大小的蓝色小卡。

    骨节分明、线条流畅的一双手往感应器上轻扫,led小灯闪两下,由红转蓝。清脆的“滴”声响,高大冰冷的铁门缓缓敞开。

    保安是个中年男人,本来在屋子里坐着抽烟,空调打着二十七度的暖风,把玻璃笼上胡乱的雾。看见我,他掐了烟,打开门把头探进寒风。

    我离裴雁来不近,脸又生,神情带着股奇特的忐忑。保安估计是将我当成了什么图谋不轨的小贼,企图将我阻拦在外。

    他皱着眉,面色不善:“一卡一人。”

    风很大,这时应景地呜呜吹了起来。

    我看他,又去看裴雁来的背影,心虚又怕说错话,干脆闭嘴。我心里局促,只像个傻子似的把手从兜里拿出来,蠢笨地做出一副冷静而坚定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怎么好,裴雁来多少显得冷漠。

    “你好。”他指向我,“我带来的。”

    我胸口“嘭”得一震,心率有些不齐,激得我喉咙发紧。

    他带来的——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我们”,也像是在说我和他是“一起的”。微妙的快感和荒诞的自得缠住神经的触手,让我战栗。

    保安却相当恪尽职守,听了这话,还是犹豫地从手边抽出统一发放的牛皮本,夹着黑色中性笔,要朝我递过来。

    他坚持:“那你得登个记。”

    “未知来访者登记表”的列数很多,要想填写完整得费点功夫。

    我打算接过来,但我对裴雁来的目光十分敏感。

    他的目光没处着落。

    和母亲的交锋应该耗尽他表演的兴致,连样子都懒得再做。他没再和保安多话,单手拉住我外套的帽子,把我拖拽着扔进门内。

    很粗鲁,很蛮横,很不讲理。

    保安手还僵在那儿:“哎,你这……”

    我被迫倒着走出两步,面朝一脸错愕的保安,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尴尬地挤出一个不熟练的笑容。

    跨过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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