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我长出一口气,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腕,打通裴雁来的电话。
“怎么了?”
“裴雁来,”我嗓子发紧,分秒不敢耽搁:“我现在在新工业园区的煤炭厂附近,开了位置共享。”
裴雁来声音顿时沉下去:“怎么了?”
“有点儿麻烦。”我边观察着后视镜,边解释:“我可能被跟车了。车主认识你这辆车的车牌,算有点旧怨——但我现在不能确定,也不清楚他想做什么。”
对面响起办公椅椅轮滚动的声音,裴雁来冷声道:“拖延时间,保持距离。你不要下车,我马上过去。”
“裴雁来,你别挂。”我叫他。
“我不挂。”裴雁来说:“他的车牌号,记得住么?”
我记得并不清楚,于是又往后视镜里看了两眼,才报出一串字母加数字。
裴雁来嗯了一声。
我继续道:“我打算在煤炭厂的周边绕圈。”
裴雁来道:“动作太明显,很容易被对方察觉。”
我解释:“嗯。但两公里内就有派出所,新工业园区的检察院也在附近,他最好脑子还清醒,能好好考量冲动的后果。”
沉默两秒。
裴雁来气息微促,但依旧平稳,很好地安抚我的神经:“可行,稳定车速。”
我点头,虽然他看不见:“知道了。”
裴雁来报了警,在往这边赶,车速很快,我能感觉到。
我绕着煤炭厂开了大半圈,期间一直在和裴雁来说一些琐碎的话。只是厂区受大功率机器影响,周围信号非常差,他耐着性子,一句一句答,属实是事出罕见,可很有效地安抚了我紧绷的情绪。
尽管如此,通话还是被过差的信号截断了。
我暗骂了句草。
煤炭厂就算面积大也有限,按偏慢的车速也该驶过大半圈。此刻,我面对的就是最后一个分叉口。
最好的情况是虚惊一场,但如果不是……
如果我直行,前路途经坟场,出事更求救无援,但面包车或许会降低戒心,有继续周旋的可能;如果右转,相当于走满厂区矩形的四周,必定打草惊蛇,然后就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和我鱼死网破,要么车主选择另寻时机。
并没有太多时间供我考虑,打方向盘前,我拍拍小孩儿的头:“别紧张。”
闹闹没看我,抱着抱枕没说话。车子压到减速带,震了下,闹闹也跟着晃了一下。
雷克萨斯性能极好,右转时我猛踩油门,车瞬间加了速,因为角度,后视镜里的五菱面包车转眼就不见踪迹。
我并没就此松口气。
拐弯后,刚开出五十米,我还没来及再看一眼后视镜,闹闹却突然出了情况。
我外套的袖子突然被拽住,往右方拉拽。
下一秒,一双小手扑着抓上方向盘。
我猛地回头,闹闹还坐在副驾驶,无声地在做呕吐状,脸涨得通红,怀里的手工抱枕都被他抓变了形。
起先我以为他是晕车,犹疑间,脚底虚虚蹭上刹车。
但很快我发现,他攥方向盘攥得非常紧,我是强壮的成年男人,都很难把他的手拆开。
事情不太对劲。
我立刻踩下刹车——
可车速并没有变缓。
草。
我上辈子是不是杀过人放过火?白日追杀和刹车失灵这种狗血戏码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思绪纷杂,我没有没办法,只能边稳住车速,边稳住声音问。
“闹闹,你哪里难受,听得懂吗?告诉我?”
“想吐吗?还是怎么了?”
……
“闹闹?”
糟糕的是他并不给我回应。
于我来说,祸不单行一般都是保守说法。
这次也不例外。
话音落下没过两秒钟,闹闹往我这边侧着倒,随后突然开始抽搐,他躯干强直,抖得像筛糠,几秒钟后终于呕吐出声。
我没有医学背景,遇到这种事情只能手足无措,冷汗几乎立刻就爬了满背。
我腾出一只右手去拨120,但信号太差,没接通就断掉。这时候闹闹又抽搐着往这边倒,我只能抬着胳膊托着他人,却又看见他两眼往上翻白。
怎么办?
怎么办?!
我他妈到底该怎么做???
后槽牙都快被我咬碎。
更让我措手不及的是,他的手还紧攥着方向盘,抽搐之余方向盘被他影响,车子猛地向左冲去。
“我操!”
车速虽然已经放缓很多,但雷克萨斯贴着路牙石,眼看着往绿化带里栽。
绿化带近路一侧种了一排杨树,距离肉眼可见缩短。我左手急打方向盘,但无济于事,只能堪堪避过正面和副驾驶。
树撞车,玻璃一定会碎,癫痫不能受跌伤,如果伤到小孩……
像拍一部极其劣质的动作片,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我扑到副驾驶,尽量在不限制他身体的情况下护住人。
裴雁来保佑。
“砰——”
“哗啦——”
车头撞上并不结实的树干。
车身猛震了一下,随后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耳侧。
我半边身子发麻,好在冲击力没有想象中的大,雷克萨斯迫停后,我即刻拔开安全带插头,抓住小熊抱枕,连人带枕头一起垫在闹闹身下滚下去。
燃眉的一项危机算是惊险解除,但我没有时间松口气。
闹闹还在抽搐,眼睛一直上翻,面目说得上狰狞。他衣服领口是圆形,足够宽松,我不用做多余的处理,只能垫着,偏过他的头,抬起他的下颏,保持呼吸畅通。
手机还在车里,不知道能不能用。
我刚打算去拿,耳边却响起第二声急刹。
我猛地回头——
停在身后马路边上的,竟然是那辆我避之如蛇蝎的五菱面包车。
我心里一紧。
而后面包车车门被拉开,露出车主那张眼熟的、疲惫又阴沉的脸。
阿列夫零
五菱面包车和司机指路58章。
第73章 耶稣在我心中
……
距离煤炭厂最近的医院是市二院的新址。
不清楚是不是每家三甲二乙级别的医院都会在住院部门口建座小花园。
这个季节鲜少开花,所以花坛里大多是常青的矮灌木,叶片幽绿而厚实。凉风从北往南卷过来,没发出什么声响。
我坐在一边的长椅,抬头看了会儿天。左手手腕隐隐作痛,所以把脑袋埋进右手手心。
还没来及想什么,手背就被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矿泉水冰了下。
我抬头,身侧站着的是五菱面包的司机。
“妈的,我还以为第二次见面会是在法庭。”五月份追尾的事他显然也记忆犹新,他招呼:“多买了一瓶,你,你那什么,喝两口吧。”
确实喉咙干涩。我愣了愣,接过:“谢谢。”
他没坐下,就站在一边,往远处看。我也顺着望过去,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只在视线尽头捉到那辆破烂的五菱。
“谢谢。”我又道,这次语气郑重。
二十分钟前,破损的雷克萨斯、糟糕的信号和躯干抽搐的孩子让我焦头烂额。
——但被我当成假想敌的面包车却神兵天降。
那位被我错当成亡命徒的债务人,急得满身是汗,一路飞驰,连拉带响地把我和闹闹送到最近的医院。
好在闹闹情况很快稳定,胡春漫的表姐也已经飞速赶到,我才终于能下楼喘口气。
司机喝水被呛了一口,上手摸了把脸,说:“别,太客气了。人命关天的事儿……我也没想到这么巧,竟然会遇到‘熟人’。”
古话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我心里有了打算,于是摇摇头:“上次修车的钱……不着急还。”
在债权关系里,“不着急”就意味着延期,而延期往往约等于无限延宕。更何况据我所知,这位原本就是做小额借贷的,身上还背着不止一笔债务。
尽管实务中口头约定通常很容易临阵反水,但我做人还算有原则,没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