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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倒数计时。

    再过五个小时,平井灏在小巨蛋所举行的个人演唱会即将开锣,大批工作人员穿梭会场忙进忙出做最后收尾,以期将这场砸下四千万、集声光、科技特效的绚烂演唱会完美呈现在歌迷面前。

    今天,平井灏难得起了个太早,十点不到就现身会场,此时正站在舞台上和舞台总监不断交换意见,独自坐在台下观众席的胡翾则难掩满脸兴奋,支肘托腮细细品味今晚演唱会的整个表演流程——井灏以一身帅气的银色钟甲俨然天神般从天而降开场,一口气演唱三首歌曲后,由舞群掩护,在台上迅速换上华丽的白色羽毛装;中场,劲歌热舞间“啪地”撕开衬衫露出精实胸肌;尾声神秘嘉宾出场与井灏合唱尬舞,为这场演唱会掀起最高潮后画下句点,井灏谢幕下台,灯暗,在歌迷疯狂齐喊“安可”声中,井灏再重返舞台唱安可曲,正式结束这场演唱会……

    胡翾把紧凑绝无冷场的表演流程从头到尾在脑中呈现一遍后,一抬眼,看见舞台总监正步下舞台,她立刻拎着保温瓶跑上台。

    “井灏!你渴了吧?来!快喝了它。”她旋开不锈钢保温瓶,将“成竹蜂”倒入杯状的瓶盖,递给井灏。

    “这是什么鬼东西?”井灏眉头皱出嫌恶表情。

    “它不叫鬼东西,叫“成竹蜂”,是泡蜜蜂的中药。”

    “泡蜜蜂的中药?光听就想吐。”井灏但觉好嘿,敬谢不敏。

    “喂!它是米靓提供的护嗓秘方,米靓再三跟我强调喝它可润肺开嗓,是她举办演唱会时不可或缺的最佳饮品,基于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米靓特别交待我,无论如何一定要给你喝。”

    “喔!”听到是女友大人提供的秘方,井灏就算觉得晒心,也只好捏着鼻子浅尝一口,颓下肩线抱怨:“有点咸。”

    “要是不咸,就不会叫成竹蜂。井灏,你喝那一口连塞牙缝都不够,还不快点喝光它?”

    “这……”井灏贼睨她,转移话题:“胡翾,我觉得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有我未来大嫂的味道了。”

    “你不要岔开话题。我问你,你到底喝不喝?是不是要我打电话向米靓告状,说你对她热心提供的护嗓秘方只是很敷衍地浅尝一口就打死不喝?”她拉开包包拉链翻找手机。

    “好好好!我喝我喝,算我怕了你。”井灏苦着脸喝光瓶盖杯的“成竹蜂”,说:“喝完了,而且,一滴不剩。”

    “这还差不多。”

    “井灏!服装造型师请你到后台试穿修改好的羽毛装。”一名工作人员在台下扯开嗓门传话。昨天,平井灏穿上缀满亮片的华丽羽毛装,嫌腰身大了半寸,不够笔挺,服装造型师随即熬夜拆掉剪裁缝制。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井灏扬声应允,回头告诉胡翾:“你不必跟着,我去去就来。”他朝后台的方向走了一小段,才发现忘了把瓶盖杯还给胡翾,他懒得再折回去,把瓶盖杯抛过去给胡翾,喊道:“接住!”

    “没问题!”胡翾张手去接。没接中,瓶盖杯“咚地”掉到地上,滚啊滚的滚到舞台前端,卡在舞台灯具底下,她走过去捡起来要往回走时,一名蹲在地上收拾电线的工人突然站起来把捆绑好的一大捆电线甩到肩膀准备扛走,不料,工人手一滑,电线没甩到肩膀,却甩向站在他身后的胡翾,胡翾猝不及防遭此重用,吃痛之下整个人后仰倒退几步,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啊!”她跌落舞台,屁股重重着地,眼前一黑,瘫软晕厥,井灏和现场的人目睹这一幕,全都傻住。

    手术室门扉紧闭,门楣上的红灯高高亮起。

    平井泽一接到胡翾从舞台上摔落晕厥送医的消息,心急如焚地飞车赶到医院,守在手术室门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焦急等候。

    他第2次低头看手表。l8:50,距离胡翾15:l0紧急推进手术室,已经超过三个多小时,手术仍在进行,不难想像胡翾这一摔,摔得有多严重。他揉了揉皱到快打结的眉头,起身踱到窗前,双手张开撑着窗槛,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束手无策的他,喃喃地为胡翾祈祷:“诸天神只,请帮助胡翾安然度过这场劫厄……”

    话还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压低音量接听:“喂。井灏……翾的手术尚未结束。”他侧过半张脸,瞥了眼依旧醒目亮着的红灯,轻声问道:“……你已经跟翾在上海的哥哥通过电话,告知翾受伤的消息……他明天一早就会赶回来探视?嗯,你处理得非常好……不,井灏,你快别这么说,这是意外,相信包括哥在内,不会有人怪罪你,你不要为此感到自责……井灏,你开唱在即,哥希望你暂时抛开翾受伤这件事专心表演,只是,很抱歉,今晚哥不能坐在台下欣赏你的演出……好!哥一掌握翾的状况会第一个告诉你……嗯,就这样,哥预祝你的演唱会圆满成功!你和翾一起加油!拜拜。”

    他把手机放入口袋,回到椅子上继续这永无止尽似的漫长等待。直到20:20,红灯熄灭,手术室的门开启,护士推着轮床出来,医生也随后出现,平井泽大步走上前真是心如刀割地注视着脸色苍白、躺在轮床上的胡翾。

    “由于胡小姐摔下时,屁股先着地,导致骨盆多处严重破裂、骨折,手术时间才会拖这么久。不过,手术十分顺利,等一下麻醉褪后,胡小姐就会醒来。”医生主动向他说明。

    “谢谢你。”平井泽向医生鞠躬致意。

    胡翾两排浓密的卷翘长睫轻轻颤了颤,葱白纤指微微动了动,眼软软地无力地睁开,平井泽爬满焦虑的俊脸映入她眼帘,她声音微弱地轻唤:“井泽。”

    “你醒啦?这真是太好了。”她的一声井泽,听在平井泽耳里宛若天籁,堵在他心中的那块巨石应声粉粹,化为乌有。

    “这是什么地方?”她眼波流转,好奇打量这一片白色空间……白白的床单,白白的枕头,白白的窗帘,以及白自的天花板。

    “这里是医院。”他移坐到床边。

    “医院?”她垂下眼脸回想了下:“啊,我想起来了。”她望着他,说:“当我捡起瓶盖杯转身往回走时,有一名工人挡在前面,准备把绑好的一大捆电线甩到肩上扛定,没想到工人没用好,用到站在后面的我,我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退噜摔落台下,当场痛到晕厥。”

    “你受惊吃苦了。”他俯身捧住她细致如白瓷般的小小鹅蛋脸。

    “没关系,我会把吃苦当作吃补。”她敝作坚强地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

    “翾……”他喉间涌起一股酸涩,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我、我想喝水。”她支肘弓身想撑坐起来喝水时,一阵椎心刺骨的剧痛袭来,令她骇然想起摔不时屁股先着地……天啊!该不会、该不会……她身子骨霎时凉了半截,顾不得疼痛,伸出抖颤颤的双手往两腿一摸……呼!谢天谢地!两条腿安在。她刚松口气,马上又被脑际“叭嚏”

    闪过的念头吓坏,她惊恐万状,紧紧掐着平井泽的手臂,掐到指甲尖都陷到他臂肉里。

    “井泽!求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下半身瘫痪,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翾,你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医生告诉我,虽然你的骨盆多处严重骨折破裂,所幸手术很成功,等伤口愈合,你就可以站起来走动了。”

    “真的?你……没骗我?”她半信半疑。

    “你若不信,等医生来巡病房时,可以当面问医生。

    “不,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噢C痛C痛!简直痛死我了!”剐骨刺痛再度袭来,痈得她扭曲一张姣好的脸孔。

    “我去请护士过来帮你打止痛针,减轻你的疼痛。”他伸手要按铃找护士。

    “不必了。”听说打止痛针会使伤口较慢愈合,急着好起来的她出手拉住他。

    “只要能够早日好起来,重新站起来,再痛我都承受得住。”

    “你真是个勇敢的好女孩。”他大加赞赏,略沉吟了下,说:“我决定了。”

    “你决定了什么呀?”

    “我决定在你康复之前,充当你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无休的仆人,听你使唤。”

    “爱说笑!以你的身价,别说二十四小时,恐怕连一小时我都请不起你这个超级仆人。”

    “你放心,我不收你一毛钱。”

    “可是,这么一来,你手上的持股、外币、期货等等,岂不全停摆?”

    “无所谓。就算一年半载没收入,我也不至于喝西北风。”

    “可是——”

    “好了!你不要一直可是可是,咱们就此说定,从此刻起,你的仆人要正式上工了。”他截断她的话,摩拳擦掌——

    “你不是想喝水?”

    “嗯。”

    “请等一下。”他揿按钮,将床头调升四十五度,再转身剥开吸管的包装纸,戳进杯水凑至她的唇瓣。

    “吸着喝。”

    “谢谢!”纵使腰部以下痛得要命,她仍不忘享受被他捧在手心宠着的感觉。

    “不客气。”他以指代梳,一下又一下耙梳她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这时候传来“扣扣扣”细微地敲门声,他回头扬声:“请进!”

    “我是护理站通知过来的看护。”一名白白胖胖的中年妇人走进来,笑容满面的自我介绍:“胡小姐、平先生,你们好!我叫张梅贞,大家都叫我张大姐。”

    “你好。”胡翾先跟张大姐打完招呼,才仰起脸问他:“你……帮我请了看护?”

    “是。”他点点头:“我不曾照顾过病人,不知道该怎么服侍,才能让你得到最妥善的照顾,所以请看护二十四小时轮班照顾你。”

    “井泽,谢谢你为我做这么贴心的安排。”动弹不得的她,梳洗擦澡翻身上洗手间……等等,都必须仰赖看护从旁协助,帮她一把。

    “谢什么?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呃……你从下午折腾到现在,想必累坏了,既然有张大姐在这里照顾我,你就安心回家好好休息。”

    “不,我不累。今晚我要留在医院陪你。”

    “咦?刚才不是有人信誓旦旦说要充当我的仆人,听我使唤?”

    “没错,我的确这么说。”

    “那么,我现在就使唤你这个仆人回家休息,你该不会违抗不从吧?”

    “这个嘛……”他以指头扫着下巴。

    “平先生,你花钱雇我,就理应信任我,理应放心将胡小姐交给我照顾,不是吗?”张大姐忍不住跳出来和胡翾站在同一阵线。

    “那……好吧。翾就拜托你照顾了,明天一早,我再过来。晚安。”

    他倾身在胡翾额头印上一吻,轻悄悄带上房门,走在医院的长廊上。

    “对不起,拖到现在才来探望你。”平井灏戴着一项帽沿压低到鼻梁的棕色渔夫帽,一踏进胡翾的单人病房内,立即摘不大口罩致歉。

    “你快别这么说。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胡翾一脸无奈地叹口气。

    “唉!真气人。什么时候不摔伤,偏偏在演唱会即将登场之际摔伤。希望没有因为我受伤,影响你的情绪影响你的演出。”坐在她床畔的平井泽知道两人有一肚子话要说,识趣地起身移坐到对面的长条椅子,把位子让给井灏,井灏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说:“上台前,我一直挂念着你的伤势,心想:完了,完了!今晚的演唱会铁定演出失常、走样,搞不好会被歌迷嘘下台。哪知道我一站上舞台,就像脱胎换骨似的,除了尽情表演,什么挂念什么伤势全都闪一边凉快去。我在台上汗水淋漓又唱又跳,台下的热情歌迷们也很捧场地跟着旋律边摇摆身体边挥舞手上的萤光棒,整个演唱会的气氛High到不行。呃……你猜猜看,昨晚我一口气唱了几首歌曲?”井灏说得眉飞色舞。

    “三首?”

    “错!是五首。结果演唱会结束的时间超时,吃了张罚单。”

    “我很遗憾,没这个眼福也没这个耳福观赏你的演唱会。”

    “你不必遗憾。等这场演唱会的DVD正式发行,我送你一张。”

    “好吧!无福看现场,看DVD也不错。”胡翾安慰自己:无鱼虾也好。

    “对了,你的伤口还痛吗?”井灏把话题从自己兜到胡翾身上。

    “痛。”她坦言:“昨天半夜麻药开始褪去,伤口更痛了,若非下不了床,我几度痛到真想一头撞墙,幸好我撑过来了,为此,看护张大姐还直夸我勇敢呢。”

    “你这么勇敢,我相信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回来当我的助理……”

    “胡小姐,该吃药喽。”护士小姐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请把药包给我。”平井灏泽接过药包撕开来,把药丸喂进胡翾口中,再喂她喝水把药丸吞下肚时,听到护士小姐又惊又喜尖叫:“平井灏?你是我的偶像平井灏?”

    “是,如假包换。”被认出来的平井灏脸上挂着一抹凡女无法挡的微笑。

    “天啊!我不是在作梦吧?”护士小姐惊喜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地告诉井灏:“昨晚我不断哀求同事跟我调班,才得以跑去看你的演唱会,作梦也没想到此刻可以跟你站得这么近!近到可以直视你的眼睛跟你说话!”护士小姐兴奋得像只麻雀吱吱喳喳,从口袋掏出纸笔,问:“我可以请你帮我签名吗?”

    “当然可以。”他握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签下平井灏三个字。

    “谢谢!”护士小姐如获至宝,收进口袋。

    “我们医院的护士清一色是你的粉丝,若让她们知道我不仅拿到你的亲笔签名还跟你说话,不羡慕死才怪!井灏!谢谢你。”护士小姐喜孜孜走开。

    “井灏,趁你的护士粉丝团得到消息一窝蜂跑来找你签名之前,你还是快走吧。”平井泽担心护士小姐大嘴巴去通风报信,一古脑儿把口罩、渔夫帽塞到井灏手里,像送瘟神般把井灏往门口推。

    “哥!”

    “走吧!你快走吧!哥不希望翾的病房变成你的粉丝签名会场。”

    “好好好!我走就是,胡翾!我会再找时间过来看你,记得要赶快好起来唷!拜拜!”

    翠影红霞。

    “翾,上星期回医院复诊,医生说你伤口愈合的速度超乎预期的好,再三交代你要尽快试着从轮椅站起来。现在我们就来试试,好吗?”浴着暮色,迎着徐徐晚风!平井泽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胡翾漫步在花木扶疏的石砌小径。三个多月前,胡翾一出院就转至这间位在淡水、环境清幽、医疗设备完善的养护中心调养。这段日子以来,平井泽每天风雨无阻从台北驾车前来陪她,直到天黑才返家。

    “明天,明天再试。”胡翾再度使出拖延战术。

    “又是明天?翾,打从复诊回来,每次我要你尝试从轮椅站起来,你都拿明天来敷衍我。翾,不尝试一下,怎知道你是否可以站起来了?而,不站起来又怎能走路?”

    “井泽,我求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行不行?”

    “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试着站起来。”为了让她早日好起来,他决定不再心软不再妥协不再那么好说话。

    “你……你为何如此铁石心肠苦苦相逼?你以为我不想尝试站起来吗?不,你错了,我比你更心急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只是……只是,我心里很害怕,害怕万一尝试失败无力站起来,我可能从此心灰意冷,再也没勇气尝试第二次。”她吐出心中打不开的结。

    “一次失败就丧失尝试第二次的勇气?翾,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的老祖宗成吉思汗是中国历史上最骁勇的皇帝?你为自己身上流着乞颜氏的血液感到与有荣焉?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么孬的话,简直丢光你们乞颜氏的脸!”

    “什么?你说我丢光我们乞颜氏的脸?”她心坎儿滋滋冒了火。

    “难道不是?翾,你的乞颜氏祖先若像你一样,失败一次就缴械,我想,中国历史上应该不会有元朝了吧?”平井泽见激将法奏效,连忙再扬风点火一下。

    “可恶!我绝不容许你看扁我们乞颜氏!你要我尝试站起来,是吗?好!我就站起来给你看。”胡翾护“祖”心切,霍地从轮椅上站起来。

    “太好了!恭喜你站起来了。”

    “我、我、我真的站起来了?呜……”胡翾捂着脸喜极而泣,随即抹去两行清泪:“井泽!我想一鼓作气尝试能不能走路?”她咽了咽口水,像周岁娃儿学走路,危危颤颤地跨出右脚,停下,接着跨出左脚,再停。

    “来,再多走两步”平井泽往后退三公尺远,鼓励她朝他站的位置前进。

    “嗯。”胡翾如履薄冰慢慢往前走,最后,整个人扑倒在他怀里,撒娇地捏捏他的鼻子:“刚才你是故意用言语激我对不?”

    “对!我若不这么做,这时候恐怕你还赖在轮椅上,不肯站起来呢。”

    “你真聪明!懂得拿我的老祖宗乞颜氏的面子问题激将我。”

    “好说、好说。来!你先坐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

    “好。明天我一定要走比今天更长更久的路。”落日余晖映着她坚定自信的脸庞。平井泽知道离开养护中心的日子,将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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