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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45

    ……不仅大清要完,这天地会看来也快了。

    而且更不妙的是,苏敏官这话一,众人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很明显,把她当成祸水了。

    好好的一个小敏官,人小鬼大前途无量,就这说走就走,难保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红颜还是个满嘴跑马的,说不定还会洋人的催眠术。

    当然,大伙念及情分,不会这说他。诚叔拉住他袖子,严厉道:“你喝了几年洋墨水,看不起我这些老兄弟了?当初就不该让你去洋行干活!”

    也有人哄:“你日受惊甚大,胆怯也是正常。咱先不图什大计,好好休息,日后再议,好不好?你的伤不要养吗?”

    也有人劝:“你日这一闹,怡和洋行是回不去了,还到何处容身?若是在江湖上随意走动,撞上官兵,哪有活路?”

    苏敏官深感无奈。他空担“人小鬼大”之美名,这些问题一个也回答不来。

    他动动嘴唇,待要说什,冷不防殿外响起一声尖锐哨声,他浑身一个激灵。

    那哨声一长一短。所有人脸上变色:“官兵攻来了!”

    寺门外面已隐约听到兵卒号令之声。清军“剿匪”效率奇高,半个晚上就寻到了逃脱会众的踪迹。

    苏敏官手里的火`枪本来都要放了,他重新握起枪把,简洁命令两个字:“撤退。”

    他抬眼,用目光把林玉婵叫回身边。

    “我警告过你不要卷进来。”他带着倦意,眨眨发红的眼睛,“现在你没得选了,过来扶我。”

    第34章

    天地会会众也知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尽管疲累不堪, 但还是反应迅速,在发霉的佛像旁边推开一道小门,门后面捡起小刀。

    时惊讶地议论:“我渡河的时候绝无泄露行踪, 官兵怎会寻来?”

    林玉婵心里一沉。不会是红姑吧……不对, 苏敏官对她一直隐瞒身份, 而且红姑划船的时候,江面上静谧一片, 不有船只尾随。

    那门后居然连着个猪圈, 里面十几头呼呼大睡的大肥猪。众人视若无睹,在肥猪的哼唧声中快速撤退。

    他司空见惯, 林玉婵大跌眼镜。

    这寺庙果然怪里怪气的。哪个佛寺里养猪啊!

    苏敏官靠在她肩头, 被二师兄的味道熏得皱眉。见她疑惑,微微苦笑。

    “猪的谐音是什?”他提醒。

    林玉婵直接喷了。“反清复明”鬩怔到这份上, 也……真执着。

    官兵杀来之后, 这些肥猪没好场。她犹豫片刻, 作主张地开了猪圈门。

    苏敏官微笑着看她胡闹,想必对这些二师兄也是忍耐许久。

    他一面看, 一面分心, 认真点着撤退人众的数目。

    他忽然轻声叫道:“等等, 人了。”

    他话音虚弱, 会众忙着逃脱,没听见。

    林玉婵立刻当传声筒, 高声叫道:“人了!——啊, 那个假和尚呢?”

    会党众人形貌各异,唯有那个假和尚光头锃亮, 十分突兀。会众看得熟了,并不以为异, 但林玉婵穿越以来就没见过几个和尚,因此格外留意

    了些。

    她这一说,好几个人叫了起来,停住脚步:“是啊,米和尚呢?哎,和尚!”

    林玉婵想,看来天地会里也并不都是革命意志坚定的志。大敌当前,有人跑得比别人都快。

    但苏敏官想深了一层。他陡然变色,低声问:“你被捕之后,官府有没有拷问过会众接头地点的所在?”

    诚叔指胸脯:“当然一个字都不会说了!你看这疤——”

    他也反应过来,脸一沉,骂道:“叼你老母,米和尚怕是叛变了!”

    “不走这条路了,必有埋伏。”苏敏官眼皮一抬,“从寺庙后身翻`墙走。”

    众人立刻转向,诚叔冲林玉婵喊:“小神婆,别愣着,跟我走!”

    天地会成员恪尽“锄强扶弱”之纲,即便认为这小姑娘并非一路人,即便对她多有轻视,撤退时也不会丢她。

    翻过矮墙,就是大片滩涂河塘。海幢寺占地面积不小,河南岛又不像城里那拥挤,隔着老远就看到官兵手里的火把,一队一队的精兵铺开了搜。

    逃脱了的肥猪处游逛,不时绊在官兵脚,引发一阵谩骂。

    就连林玉婵这个基本没有斗争经验的,也知道当前唯一的路,是化整为零,快速遁入乡野,不和官兵照面。

    有人抢到苏敏官身前:“敏官伤重,我来背你。”

    不由分说就蹲来揽他。苏敏官伤都在胸肋,让人乍然一碰,眼前万花齐放,额头冷汗迸,差点晕过去,挣扎着滚地,死死抱住一棵树桩保平安。

    林玉婵不忍,毛遂荐:“我来。我知道他伤在哪里。”

    如果有心人细琢磨一,这句话隐的意义有三:都看光了;也摆弄过了;他愿的。

    虽然在此顾头不顾腚的紧急时刻,未必会有人真的去咬文嚼字,但苏敏官还是感觉己的光辉形象受到了极大的摧残,眼神如刀,一刀接一刀的给她送去严正警告。

    惜天太黑,她没看见。

    他咬着牙,委委屈屈的靠在林玉婵胳膊上,轻声指挥会众疏散。

    “诚叔,你我带人,故意暴露,拖住官兵,掩护其他人。”

    林玉婵心里一哆嗦,压低声说:“你不成的!”

    伤成这样,放到现代起码得立刻送医,至住院一个月。

    “阿妹,你来。”他恍若没听见,让她扶着,穿过寺院最后一道山门。矮矮的木牌楼不知有多久年头没人走过,摇摇欲坠地竖在一堆杂草木之间。一棵大榕树垂无数丝绦,掩着一道细长台阶,穿过牌楼,止步于一道小河涌。静静的水流蜿蜒分叉,流入黑夜。

    一叶小木舟系在岸边。

    “上去。”苏敏官不由分说地命令,“这条水道直通珠江,两侧是农田。你找个稳妥地方熬到天明,等到摆渡营业,即刻过江。官兵只知这里是男会众的接头地点,不会料到有女仔,就算看到你,盘问两句,相信你也以应付。”

    林玉婵惊愕得失神。

    “苏敏官,你这是什意思?”一腔怒火突如其来,把她的声音灼得微微变了调,“我又不会拖你后腿!你那一群兄弟叔伯现在全是病残,多个帮手又不要你工钱!”

    苏敏

    官冷着脸,刚才那些微的真情流露仿佛被潮水一并卷走,又变成了狡猾不捉摸的行商小爷。他双手按着她肩膀,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用力推。林玉婵不好跟一个伤员角力,一步步退到船尾。

    “林姑娘,一句奉劝:以后像日这般意气用事。想办法攒钱赎身,找机会离开德丰行。你懂点洋文不是?若有难处,别怕找洋人帮忙——他亏欠我中国人太多,帮你一把,不是施恩,是赎罪。还有……对了,跟谁也别说你认识天地会的人。更别说认识我。就当我死了。”

    林玉婵抿着嘴唇听着,忽然无来由地生不详之感——这是“一句”奉劝吗?这絮絮叨叨的都快成小作文了!

    她有点心虚,轻声问:“你……有几成把握逃脱?”

    苏敏官晦暗不明地一笑,一面后退,一面冷淡地说:“这关心我?”

    她脑子一热,瞬间就把那“一句奉劝”给忘了,冲动往岸上跳。

    “我不袖手旁……”

    苏敏官蓦地举枪,指她胸。

    林玉婵举起船桨挡在身前:“……我走我走。”

    他挑眉,撇转枪,扳机一扣,火`药弹正中榕树干,只听一阵断裂脆响,榕树轰然倒,砸断了朽木牌楼,堵住了羊肠小路,和周围的树丛木融为一体。

    平静的声音从杂木乱草后面传来。

    “林姑娘,再见。”

    木倒伏,黑夜里若非仔细甄别,谁也不会发现,这里原有一个。

    林玉婵傻在原处,被火`药味呛得涕泪横流。

    官兵大呼小叫的声音愈发临近,远远的火光盖住了星光。

    苏敏官并没有立刻撤。脚步声徘徊了片刻,没等到她回话,忽然轻声笑。

    “嗳,走得真快。”

    林玉婵平复心情,握紧船桨,顺着水流而。

    *

    果如苏敏官所言,官兵只是在海幢寺附近设伏袭击,并没有分太多兵力去扫荡周围乡村。毕竟心急剿匪邀功的都是衙门里的老爷,真正端枪流血的兵油子,心里想的只是吃饷点卯回家睡觉。

    她只遇到零星的巡逻官兵。她身上套着红姑的干净衣裳,乍然一看就是当地农女,官兵看都不看她一眼。

    到了清晨,日光洒满江岸,岸边雨后春笋似的刷来百余条船,百姓又开始寻常忙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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