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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他还留了名。
所谓修桥铺路无尸骸。资本家不会给他树碑,万千乘坐火车的美国人不会给知晓他的名字。甚至,他带领工友奋起抗争的事迹,慢慢的也会被人遗忘,被更激烈、更成功、更有组织的斗争,衬托得黯然失色。
灵牌上另刻小字“八`九”,是洪门暗语,表示他是美国分会洪顺堂首任龙头老大。苏敏官挪动牌位,把放在正中央,点一缕香。
林玉婵黯然,也给阿福上了炷香。
有人轻轻拉她袖子。“人狠话不多”的小鬼阿羡红着眼圈,给她一卷皱、脏兮兮的钞票。
“阿福叔这几年的积蓄,一共三十六元半。他说全还给你。”
从保释阿羡开始,到给阿福请医生、买药、购买防身猎枪子弹、照相取证、印刷传单……都是林玉婵钱,一共花了九百余美元。
阿福尽管不愿受人恩惠,但事关集体安危,也只好先受着,一直惦念到临死。
还多还多,一分钱也没给己留。
林玉婵捏着那钱,心头堵。
其他工友没显得太悲痛。倒在工作岗位上的华人太多了,苦难早就麻木了神经。大伙只是经过灵牌的时候,拱拱手,叫道“阿福哥走好”。
有人请示苏敏官:“阿福的后事怎办?”
阿福既死,华工团体群龙无首。尽管这个半路空降的金兰鹤并没有截胡阿福的领导权,甚至觉接受阿福的调度。但当苏敏官带着大伙打退了持枪牛仔后,当仁不让的确认了龙头地位。
苏敏官的性格使然,不讲究什“三辞三让”,只知道“我行我上”。
他想了想,说:“叶落归根是最好的。但越洋轮船不愿载华人尸首。我打听过,华埠若有华人去世,一般只葬在附近的黑人耶教墓园里。但阿福去得急,没来得及受洗,几个黑人墓地都不愿收。所以……”
几个华工看向远处山丘。
有人叹气:“和别人一样。停在哪,留在哪。也只这样了。
林玉婵觉得那怎行。苏敏官肯定也不会看着他洪顺堂的兄弟随便找个山坡埋了。
“买一块地。以后专做华人墓园。我钱。”她突然说,“先别推辞。我拿着铁路公司几千块分红,这钱烫手,不如花了干净。我先千美元,捐给美国洪顺堂做会费。往后大伙有病有灾,都有照应。跟美国老爷斗争时,也有底气。明日我要启程,不多耽,这钱先留。”
知道苏敏官没现钱,她主动化身人形提款机,这话说得云淡风轻。
苏敏官微微诧异地看她一眼,并没有小家子气地推辞。
而是低声说了句谢谢,问众人:“够吗?我不熟悉此处地价。”
两广洪顺堂的全部折现资产,相当于六十万两白银的招商局股票都在她名管着。这点钱她愿垫就垫,日后想办法走暗账就行。
华工面面相觑,本地摇头。
“够是差不多够了,……不、不行……太多了,谁拿着都不行哇……”
厨工阿羡突然举手。
“我我我以!我管烧饭的,时间宽裕些,也常进城,也识账目。大伙以监督,我绝对不乱花!”
苏敏官笑问:“你以前花过最大的一笔钱是多?”
阿羡挺胸:“五十银元。给蛇头的船费。”
“好。这事你负责。大伙都是见证。我要陪林姑娘东行,等回程,我会回来检查账目。办不好没关系,我不苛求。但有一分钱糊……”
苏敏官的语气里有天然的威慑力。梁羡听着听着,从兴高采烈变成惶恐,最后有点敬畏地点点头。
“不不不会,一定……一定办好。”
苏敏官:“烧过香吗?”
“阿福叔带我烧过……”
“好。祖师爷面前保证一吧。”
阿羡神色肃穆,依言在牌前跪。
林玉婵偷偷抿嘴,看着苏敏官日常复兴传统。
在场这多洪顺堂的新老兄弟,只有他一个没烧过香。不过现在也没人戳穿了。
苏敏官看都不用看,知道这姑娘肯定笑话他呢。避过人,轻声笑道:“你如是美国洪顺堂的大股东,你要当龙头也以,规矩随便改。”
林玉婵十分感动地拒绝了。论领导帮会枪林弹雨,还是苏敏官这个职业经理人比较合适。钱反倒是最容易的。
她看一眼煤气灯柱上挂的钟,已经过去半小时。
“探亲”时间不太长,否则招人怀疑。
跟苏敏官使个眼色,和华工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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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蒸汽车头劈开乌黑的浓烟,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跨美洲客运火车骄傲鸣笛,驶向东方。
车窗里伸无数只兴奋的手,感受风驰电掣的美国速度。火车每经过桥梁隧道, 都引来一片惊叹之声。
即便是最体面老道的美国人, 面对这划时代的新式交通工具, 也不由得放矜持。白头绅士和青年牛仔一齐吹哨,大声呼喊, 朝着朝逐渐远去的旧金山湾的蔚蓝海水告别。
相比之, 那些鼻子贴在玻璃窗上,兴奋到变形的一群中国孩子, 倒显得没那疯狂。
陈兰彬和几个中国官员闭眼坐在座位上, 双手合十默祷。火车每“咣当”一声,脸上肌肉就跳一跳。
但十几分钟后, 这些老夫子也忍不住睁开眼, 欣赏那飞速掠过的旷野风光。
容闳笑容满面, 不住感叹,要是己当年购买机器回国时铁路通车, 就不用远道绕路墨西哥了。
苏敏官也有点端不住。他上车前买了本畅销书, 研读两页, 就扭头向外, 觉得一行行英文远没有外面的闪过的农庄、小站、水塔有意思。
只有林玉婵闭目养神。
也不过如此嘛,比不过那种古老的绿皮车……
估计时速只有不到十公里。好处是日夜不歇。
车厢有等。私人包厢(drawing-room cars)里豪华如宫殿, 有贵妃榻、梳妆台和私人厕所;卧铺车厢(sleeping cars)则是用布帘分隔的小包厢, 有沙发,上有床板, 夜晚以作上铺使用;软座车厢(reing chair car)内有以倾斜的皮质靠背椅;剩的都是冰冷拥挤的普通车厢。
此外,还有一节“女士车厢”, 是给数妇女旅行者、以及相伴她的家人使用的。只有这一节车厢里允许男女混杂,其余车厢一概只坐男客。
林玉婵给己和女学生定到了这个女士车厢。车厢里空荡荡,容闳等其他男士于是也沾光定到了里面的卧铺。孩子来来去去,乐在其中,倒也不失礼。
尽管理论上只要有钱,任何车厢都以随便买;但实际上,绝大多数有色人种都觉进入了普通车厢,坐在木质长凳上,或是躺在己的铺盖上。
于是,卧铺车厢里这一群体面的中国人成了珍惜物种,从一上车开始,就收获了不礼貌而好奇的眼光。
一个年老的修女一直在对林翡伦微笑,打手势跟她鸡鸭讲;一对中产夫妻带着个只有几个月的雪白小婴;那年轻的妻子一直好奇盯着林玉婵的衣裙,娃哭了都没注意,搞得那丈夫手忙脚乱,三百六十度花式哄娃,越哄越崩溃,最后整个车厢里都是尖叫嚎哭。
林玉婵忍不住提醒一句:“饿了。”
“哦哦,对,她饿了!”
小夫妻如梦方醒,兴师动众地跑到车厢尽头角落。车厢里几位男士觉挪开视线。
两分钟后,妻子尖叫:“山姆!”
一股特殊的臭味弥漫开来。林玉婵一阵反胃,苏敏官忙给她开窗。
那丈夫山姆快疯了,张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念叨“小恶鬩”、“小妖怪”,又喃喃不知给谁道歉。
偏偏这时候列车员来查票。大伙连忙正襟危坐,忽视车厢尾部的事故,拿一张张车票。
“这位先生,呃……请您来一,就看一眼票……”
山姆焦头烂额,裤子上抹干净手,每个袋都翻遍,又去掏他太太的裙子袋,被骂两句,又翻包,哗啦啦,掉一沓尿布……
林玉婵忍笑,偷偷回头看热闹。
苏敏官坐在林玉婵对面,眼神沉重,看她一眼。
美国小夫妻的天就是他俩的明天。前途一片灰暗。
林玉婵斩钉截铁说:“咱定私人包厢。”
只要肯花钱,啥不解决。
列车员也哭笑不得,制止那个团团转的山姆:“算了,实在找不到车票也没关系,不碍事……”
“见鬼,怎不碍事!”山姆崩溃道,“没有车票我怎知道我要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