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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两次了。你方才没制止,嘻嘻,晚啦。”
第三次,让苏敏官在后面推她,时速达到了恐怖的八公里每小时。到了院子尽头,完美刹车。
外头的乡亲在以各种姿势摔跟头,眉毛胡子上挂着雪粒追跑打闹。一时刻,散布在马萨诸和康涅狄格各寄养家庭里的中华学童,也在体验他人生的第一次滑雪,笑着和他的新Mom and Dad拥成一团。
只有林玉婵的小院里,幼园版的雪地小火车一圈圈的转,里面传来一阵阵低智的欢呼。
“欧耶!……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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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山姆·克莱门斯——马克·吐温邀请林玉婵和苏敏官去他位于康州哈特福德的新居共度圣诞节。
其实离春田市也就二十几英里的路程。去了才发现, 容闳也在受邀之列。还有一些当地文艺界名流,都是慕作家之名,前来给他接风洗尘的。
这些人看到客厅里一群中国男女老, 都有点惊讶。有的还生微词, 为什要邀请有色人种一起, 他的文化又不过圣诞节。
马克·吐温邀请大家试读己的新手稿。在众人被频繁的金句逗得哈哈大笑时,他冷不丁说:
“这世上有许多笑之事, 其中之一便是, 白人认为他比其他野蛮民族稍微开化一点。”
(There are many humorous things in the world; among them the white man’s notion that he is less savage thaher savages.)
然后做个等待掌声的表情。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容闳打圆场:“其实把白人换成中国人也一样啦。这是全世界的通病。”
林玉婵马上反驳:“这是white men 和 ese men的通病, 我women不认领哦。”
奥莉薇娅一怔, 笑得前仰后合。
用man指代全人类是英文里约定俗成的用法,她本土人早就习以为常。也只有她这个外国人从中作梗, 引申不一样的意思来。
奥莉薇娅举杯, 环顾在场几个太太小姐:“To the savageness of women.”
寄宿的几个女孩子英文水平渐长, 起码听懂这是个笑话,遂起哄欢呼不停。
绅士见女士高兴, 只乐得黑, 哄笑一番。
有人拉小提琴, 演奏《铃响叮当》的曲调。客人用高高低低的调子跟着哼。吊灯上燃着一圈圈蜡烛,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响,锅中的胡桃南瓜浓汤咕嘟冒泡。刚炉的苹果派上洒着肉桂粉, 盛在红绿彩纸装饰的盘子里。窗外大雪刚歇, 白皑皑地包裹了常绿的杉树、雪松和冬青,雪团中透邻人家和煤油路灯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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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 大部分客人告辞。马克·吐温邀请几个中国客人去附近的避难山教堂观摩平安夜烛光礼拜。
“只有那里的杜吉尔牧师不讨厌我开他玩笑。”
林玉婵欣然应约。苏敏官有点犹豫,她笑着拉他门, 走上刚刚铲过雪的石板路。
现在大清境内的外国教堂礼拜堂,尽管里面也有不善人,但由于中国和列强不平等的本质,或多或都带着居高临的文化侵略的气息。苏敏官对此警惕,也属正常。
但这里是美国。当地教堂没有那多历史文化包袱,就当去瞧新鲜。
本地教会福利院的孩子披上花花绿绿的桌布窗帘,扮成古人,排演耶稣诞生的情景剧。上了年纪的夫妇轻轻相拥,并排坐在被一排排烛光照亮的棕色木质长凳上。
行几个中国女孩子一开始很新鲜:“咦,这里的孤院,男孩那多。”
林玉婵一问才知道,新英格兰地区生活富足,有因性别和贫困遗弃婴孩之事。倒是因宗教原因,私生子极受歧视,就算父母健在,也没人愿养着丢脸。于是教会接收,除了孤院,还有给失足未婚妈妈提供的培训就业机构,福利链条已是十分成熟。
大家赞叹。
教堂里有个小管风琴,当地乡亲合唱团轻诵圣歌。一瞬间,全场寂静。
在国内听过的音乐仅限于红白喜事上那刺耳的唢呐,头一次听到和声,霎时被迷住了,仰头静听,眼里有璀璨烛光。
林玉婵也无端湿了眼眶。唱诗班并不算太专业,但精心设计的和声掩盖了音色的不足,教堂的穹顶洗涤了平凡的声音,让变得立体而空灵,宛如飘在空中的仙乐。
但她知道,这种优美无关信仰宗教。只有世代生活在安全富足之地的幸福之民,才有拥有如此宁静安定的歌喉。
什时候,中国人也过上这种悠闲而殷实的日子,他的歌声,不管唱什,一定也是很好听的……
忽然,她感觉肩头温暖。苏敏官慢慢搂住她,轻轻搁在她头顶,神色放松,低头偷吻她的额发。
他有意躲在角落里,却不料头顶的烛光照两人的影子,拉得极苗条,把这个动作昭告到整个教堂最中央的大理石地面。
长椅上几个人立刻满面笑容,回头寻找。
唱诗结束,牧师和几个绅士笑着寻过来。
“啊,远道而来的中国学生。久闻大名。”一个灰色西装老者和蔼地打招呼,“我是哈特福德市长,欢迎来到宪法之州。”
哈特福德贵为康州首府,人区区数万,还不如中国江南一个大村镇。即使贵为市长,收工后也泯然众人,跟普通老乡打成一片。
林玉婵和苏敏官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疑惑。礼貌地跟市长打招呼。
报纸上没说,这些中国学生最大的也只有十几岁吗?
殊不知,在欧美人眼里,中国人永远不显老。尤其林玉婵这种身材娇小的姑娘,肌肤白皙饱满,眼神真诚活泼,几个老绅士一眼看去,都判断她不超过十六岁。
市长眼尖,看到两人来不及分开的、勾住的手指,心知肚明地一笑。
年轻的热恋情人哪。
他想起关于中国人保守早婚的传闻,又猜测,说不定已经结婚了,才会这亲密。
“原谅我的无知,但中国的已婚太
太有什明显的,嗯,标识,比如戒指什的?”市长看着苏敏官,风趣地问,“我好根据这一线索决定,该以什气跟这位迷人的女士搭讪。”
市长夫人一头银发,挽着市长的胳膊,适时摆一个夸张的吃醋表情。
林玉婵脸蛋一热,别过脸抿嘴笑。谁说美国人直率。为了问一句婚否,发明这多拐弯抹角的说辞。
苏敏官按照他俩惯常的说辞,告诉市长,两人只是订婚。
然后把她揽得紧了点。
马克·吐温表情忽然亮了。他一直以为这两人早就结婚了……
他有心把火车上一路见过的逸事都抖落来,还好良知未泯,及时打消这个念头。
“有没有考虑在美国结个婚?”他忽然说,揶揄地指着身边牧师,“这位敬的牧师天刚好主持了两场圣诞婚礼,手头东西都齐备。而且他肯定不介意赚点外快……”
杜吉尔牧师张结。这都平安夜了还不给他放假!
市长赶紧笑着圆场:“不行不行。我康涅狄格州法律规定,未满十八岁男女结婚需要获得父母许……”
“她满十八岁了。”
苏敏官忽然低声说。
周围人一静。
苏敏官忽然眸色一闪,拉着林玉婵走两步,离开烛光的照明范围。
他轻轻吸气,待要张。
林玉婵说:“好。”
一个字,很爽快。
他有些惊讶,本地退却,微笑道:“他说着玩的,拿我开玩笑。”
她低头,目光往,看己小腹。
那里被厚厚的大衣和裙子遮着,平平展展,谁都看不里面的玄机。
她又瞥一眼在教堂里玩耍的美国福利院小孩,轻声说:“不像那样。”
父母不是合法夫妻的孩子,就办不来生纸,就是illigitimate child,是被歧视、被欺负、没有任何法律地位的私生子,连带着父母也抬不起头。在十九世纪的世界,这条规矩目前中美通用。
庄严的教堂更是提醒她,在宗教氛围浓厚的美国,“未婚生子”甚至比在大清更难以令人接受。
苏敏官抿嘴一笑,故作失望,问:“就为这个?”
“你还想怎样?”她飞个白眼,轻松说,“一张纸而已。”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眼光深沉,如着了鬩。
林玉婵被他看得难为情,别过脸,很耍赖地说:“是你先问我的呀!”
虽然并没有问声。不过,在他说“她满十八岁”的那句话时,有些念头便再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