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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英国的“反贼”混在一起,再呆去他这参赞职位不保啊!
“这茶真不错,”林玉婵接过女仆递来的茶,不动声色打断哈迪夫人的话头,“印度大吉岭。不便宜吧?”
“不是,”哈迪夫人笑道,“真怀念在中国的日子,几个便士就喝到优质的好茶,还有你做的点心,清淡有味,不像伦敦餐厅里的甜品,简直跟糖有仇……唉,现在不敢随便花钱啦。”
她如全靠遗产生活,但社交圈子摆在这,也不失了体面。所谓的“不敢随便花钱”,不过是买一件珠宝,养一盆名贵的兰花而已。省的钱全用来搞事业,依旧入不敷。
林玉婵忍不住问:“那,钱花完了怎办?”
哈迪夫人无所谓地一笑:“那我就写赚稿费去。”
林玉婵:“……”
这年头当作家没路,连尔扎克都要靠委身富婆才避免饿死。爱玛·哈迪人生经历丰富,走遍半个地球,进过法庭进过局子,在某些方面,仍然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一个。
林玉婵问:“你丈夫没有信托基金……嗯,保险年金什的?以每年有固定收入的那种?”
哈迪夫人脸色暗来,摇摇头,“他去得突然,什安排都没留。我的款子都存在银行。有几个称是理财顾问的家伙想要替我打理,但我觉得都是骗子。”
林玉婵放茶杯,严肃道:“如果你相信我……”
……
傍晚,天色转冷,天空和工业区灰成了一个颜色。林玉婵放一沓厚厚的理财计划,和哈迪夫人拥抱告别,各留了现的地址,约定定期通信。
徐建寅跟她一道乘马车,回到位于波特兰坊(Portnd Pce)49号的大清驻英国公使馆 。
“林姑娘,我老佩服侬,到处都有朋友。”徐建寅打发走印度保安,感慨道,“他英国的太太也真是不简单,遇见捕快都不怕的……不过我就不明白,这英国连国王都是女流,还说女人没有参政权,也不知在争什。真是闲的没事,一点规矩也没有。”
林玉婵微笑。不接这话茬。求存异,要是她用二十一世纪的标准要求身边所有人,友谊的小船得炸得满天飞。
起码徐建寅在她的洗脑式劝说,力排众议,没给他女缠足,这她就很满足了。
公使馆有招待客人的套间,有弹簧床、炭炉和地毯,还装着一部近年刚刚投入使用的电话。不过功十分有限,只在公使馆楼上楼的范围内使用,请人来开个会什的。
徐建寅把这间屋早早给她留好。林玉婵摸钥匙,先从信箱里中取信。
“令爱年十岁了吧?”她忽然抬头微笑,蛊惑道,“要不要送来美国念书……”
徐建寅一个激灵,尴尬摇手,谦虚道:“哎呀,这怎行,她不行的,己压岁钱都数不清,一点也不随我,我老头疼了……”
观念的改变不是朝夕间事。林玉婵不着急,一边拆信一边继续忽悠:“美国生活很惬意的,如有常设的基金会,也不会缺了她衣食。我每年还会带她去滑雪……”
她得意地从信封里抽一张从美国远道寄来的照片,展示给徐建寅看。
如她中美两头跑,跟苏敏官一直以来的约定,孩子在谁手里,一律一个月一张相片,不许省钱。
这才来伦敦几天,这个月的照片已经来啦。
不过,才瞟一眼,她笑容凝固。
黑白相片的背景是新英格兰地区的茂盛森林。苏敏官双目如星,挺拔站立,穿着西式夹克猎装。他肩膀上挎着一柄神气的双管猎`枪,背后一顶露营小帐篷。
在他身边,一溜烟排了仨孩子。最高的那个是她的崽子林幼华,吃力地举着一柄和己一边高的猎`枪,脚一只野鸡;旁边两个小点的中美混血男孩,也都兴奋地举着小手`枪,还拎着个奄奄一息的野兔子!
几个孩子兴高采烈,隔着一道英吉利海峡,仿佛也听到笑声,显然已经玩疯了。
而照片里笑得最欢畅的那位,年纪比三个崽子加起来都大。不难看,这趟狩猎之旅是谁带的头,谁玩得最欢。
林玉婵耳边嗡的一声,当即火冒三丈。
“你、教、他、、玩、枪?!”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趁她不在,要上天了!
这加州义兴公司的霸道总裁,北美致公堂的龙头大佬,有这时间去搞点黑恶事业不好嘛?
她不指望己的孩子八岁时刷奥数学编程,但最起码,不用这早就开始准备革命吧?!
翻过来,照片背面几个毛笔字。
“摆拍。空膛枪。”
她这一气端着,不知道要不要松。
她不太确定,征求旁边人的意见:“你看像吗?”
徐建寅赶紧说:“肯定是摆拍,摆拍。我早看来了。”
林玉婵收起相片,擦擦额角的汗。
料他也不敢伤她的崽崽,哼。
不过再提到送女去美国时,徐建寅态度明显坚决起来,显然对那杆猎`枪心有余悸。
“不不,还是请人在家教的好。我……我舍不得嘛,嘿嘿。女孩子不心太野……”
林玉婵白他一眼。他己都跑到外国乐不思蜀了,还说舍不得娃?
都怪姓苏的。她想,回去跟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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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旧金山1906
早春的花香浮动在金门公园上空。天色未朗, 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明亮的星辰。
不知从何而起的一声闷响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紧接着,星河倒转,地动山摇。
轰隆隆, 轰隆隆……
人甚至没来得及尖叫。地面上大的裂缝劈开了市政厅, 摩肩继踵的高楼轰然倒塌, “彩绘石雕旅馆”的升降梯乍然落地。共济会的墓园里,诺顿一世皇帝陛的古旧墓碑裂成数块, 呼啸着砸向山坡的教堂。
1906年4月18日凌晨5点12分, 一场里氏7.8级的大地震,震醒了整个美国。仅仅75秒后, 繁华的旧金山已经满目疮痍。
穿着睡衣的市民蓬头垢面地跑到街上, 惊恐地看到,熟悉的建筑街景不复存在。残砖碎木压着无数来不及逃的人。整个城市血肉模糊, 在残肢和尸首中`吟。
位于市中心的、昔日热闹
忙碌的华埠街道, 瞬间成为一片废墟。死一般的寂静中, 火苗从残破的木料中蹿,从卡尼街开始, 沿着加利福尼亚街和沙加缅度街蔓延。
“救命啊——”
由于排华及歧视, 这些华人聚居的街区稠密而拥挤, 没有任何消防设施。大火很快连绵, 华埠成为人间地狱。
躲在废墟里瑟瑟发抖的难民争先恐后地向外逃。小脚的妇女背着娃娃,健壮的华工甩着头上淋漓的鲜血, 负着受伤的伴, 抱着废墟里抢救来的衣物钱财,流着泪, 蹒跚向前。
“冯如,快跑!”
有人大叫。
那个二十多岁的广东房客, 被压在衣柜,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第一反应却是奔向火场,简直是失智了!
“我不走!我的机器……”
板屋后身的仓库里,堆着无数机械零件:钉好的木材、蒙布、橡胶轮胎、半成品发动机、无数图纸和模型……
冯如疯了似的,一箱箱抢救这些东西。
“我的飞机……呜呜,我的飞机……”
“人都唔得,还飞机!”
直到火焰灼伤了他的手。有人把他连滚带爬地架去。
……
六成的市民无家归。华人、黑人、白人拥入高处空地,不分你我地惊吓成一片,望着城内肆虐的滚滚浓烟。
甚至有传言,说保险公司不赔偿地震损失,但是赔偿火灾损失,于是不人回到废墟放火。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旧金山面目全非。
失灵的市政府开始磕磕绊绊地运作,分发帐篷、水和面包。
但,没有华人的份。这些给美国交税、为美国建设而力的中国移民,《排华法案》不承认他的公民身份。
大清驻美公使梁诚星夜赶来,喘着气告知大家,朝廷已通过电报得知灾情,拟拨款数万两白银,用来救济受灾华侨。不过钱还在路上,让大伙先坚持一。
排华分子丧事喜办,趁机庆祝华埠的消失,呼吁把这些无家归的“黄祸”趁机都赶走。
“最好把那个姓苏的奸商一并震死,看他再在城里嚣张!”
话音未落,听到远处车轮声。一队华人力夫推着板车,挑着担,艰难地翻越废墟,赶来金山公园,熟练地架起帐篷和桌子。
他的容色也十分狼狈,有人的头发被烧没了不,脸上结着新痂。但人人精神抖擞,脏兮兮的号服上印得明白,“加州义兴商贸运输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