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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官低头浏览疫苗接种知情意书,许久才道:“不是我想的那个人吧?”
信教家庭里叫翡伦的女孩多了。孤院里的打架王, 怎“留洋”。
林玉婵笑了。谁说二十一世纪变化快。十九世纪的世界也是一日千里。放在1866年那会, 她怎也不会想到, 己要死要活捡来的臭囡囡,体弱多病, 小耗子那大, 日后居然也会国留学, 并且选择了一条正面挑战“东亚病夫”的职业道路。
她卖关子, 道:“你去百度呀。”
但苏敏官还没来得及开手机,胳膊一凉, 护士姐姐已经在给他擦酒精。
“打完针别走, 坐那边现场留观30分钟……”
林玉婵笑嘻嘻揉他脸:“乖,不怕哦。”
苏敏官瞪她一眼, 脸色微微发白,探究的目光定在那针头上, 目不转睛地观摩着现代医学的这一微小成果。
……
打完疫苗,两人在家睡了一天。林玉婵反应比较大,肌肉酸痛不来床。苏敏官倒还好。在旧社会病毒库里千锤百炼的体质,一针灭活根本是毛毛雨。
但见她不起身,他也就跟着歪在床上,不好趁人之危,只得这摸摸,那蹭蹭,弄得她直痒。
她丢给他一个平板玩,让他别来挑拨己。
苏敏官叹气,把她搂怀里,百无聊赖地刷各种app。忽然刷到电视剧频道,首页明晃晃高清大图,穿马褂、梳辫子的小生跟小花谈恋爱……
剧名是《大清XX》。
他半蹙眉,好奇地点开。
开篇是某影视城的仿古街。街上的乞丐个个营养充足,皮肤上没疮没疤,辫子油光锃亮,衣衫裤子鞋子一样不,而且居然讨到了肉包子!
还没坚持到主角场他就撤退了,一脸嫌弃。
“这种太平盛世,我还造反,我有毛病。”
林玉婵哈哈大笑。
“这就是现代人换身衣裳谈恋爱,”她解释,“不拿来学历史。”
“会误导百姓的。”他眼神严厉,坚持道:“以史为鉴,不玩笑。”
“好好,”林玉婵安慰他,“我给打一星差评。”
苏敏官平日里飞扬洒脱,看到什荒谬事都一笑置之。这次居然如此较真,说明真是忍无忍。
他找到评分页面,换手写输入,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字差评,这才心满意足。
不过也懒得再刷剧了。林玉婵给苏敏官的手机上安装常用软件,绑定己银行卡,打了一千块零花钱,派他去超市买东西,顺便练习各种支付方式。
过了几天,发现他手机里多了各种不知名app。
“街上到处都是二维码。”他解释,“许多奇奇怪怪的软件。你看这个,说是免费给你送咖啡;这个是终身免费玩游戏;还有这个,开就送800块……”
林玉婵哭笑不得,警告他:“绝大多数都是骗子,游戏玩到一半就会引你花钱。还有套你个人信息的,给你点蝇头小利,就套走你的手机号和银行卡信息。获客成本几块钱……”
苏敏官将信将疑,扬起手里的《刑法》。
“不。”
“在任何社会都不缺知法犯法的人。”她无奈地解释,“况且有些也算不上违法,就是擦边球。有些是资本游戏……”
她化身老母亲,给他解释了十分钟的信息安全和一百种资本家割韭菜的方式,猛然觉得他眼神带笑。
是那种很明亮的笑,克制着一点点歉意。
她猛省。苏敏官算来年快两百岁,但他怎真的像顽固老人一样,轻易上赛博骗子的钩?
他在用己的方式,探索这个社会秩序的边界。
他的人生经历摆在这。只跟规规矩矩的人为伍,注定不熟悉这世界的全貌;只有见识了各种极限玩法,才算真正走入社会。
当然,不会傻到己去铤而走险。而是隔岸观火,看别人怎在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主动接过手机,告知她己的研究结果:哪些是垃圾app,哪些是诈骗,哪些还算靠。甚至哪些软件也许以盈利,哪些一看就是烧钱创业的结果,不三个月准扑街……
“没找到卸载的方法而已。否则早就删掉了。”
林玉婵亲他一,教他删除垃圾app,只留个炒股软件,在信息页面里,看各交易所综合指数和大宗商品的实时行情。
苏敏官对那些不断闪烁变化的数字极其着迷。
“要是以前有这个就好了。”他兴致勃勃地说,“不用费心组商会,组织人手跑遍全国,就为抄几个价格……”
林玉婵突然想起什,心中啪的炸亮一个小灯泡。
“走,去玩。”
*
“广州七十二行总商会旧址”。
西堤码头对岸的海珠岛上,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小骑楼门,低调地竖着这个白底黑字的木牌。
参观免费。里面主要就是几块展板,说明这是广州最早的商业行会之一,曾为当地商人提供价格讯息、以及开会调解的场所,还曾参与过资助实业、倡导国货、募捐赈济等活动。1910年,因窝藏革命党,被清政府关闭查封,后来一直作为仓库和民房。近年改造时,发现天平、秤砣、钱币、算盘、以及革命先辈藏匿的枪支子弹等文物,于是区政府拨款整修,将其辟为小博物馆及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苏敏官迅速扫完展览内容,淡淡道:“没听说过这个商会。”
林玉婵微笑。
现在的他当然没听说过啦。那是上海义兴商会做大以后,在广州地区开办的分支。随着电报的普及和苏伊士运河的开通,获取信息的难度降低,商会“传递情报”的功减弱,更多地承担了联谊和调解的责任。而在她卸任董事、苏敏官流亡美国之后,商会名称也几次更改。这个“七十二行总商会”,约莫是光绪末年才改的名号。
她还在捋时间线,忽然,苏敏官攥紧她的手。
“不要告诉我。”他低声说。
林玉婵也低声问:“你猜到了?”
他眼睫轻闪,嘴角扬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故意摇摇头。
“还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对他来说,未来还有无限的。他宁己一块一块地拼图,从碎片里寻找模糊的希望,也不愿让别人把现成的蓝图铺到己眼前,告诉他该迈哪条腿。
林玉婵花了几分钟,理解他的心思。
“那得买张票去上海。”她离开博物馆,顺手扫码,往他手里一杯玫瑰盐奶盖抹茶,笑道,“那里肯定到处都是似曾相识的东西。”
苏敏官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问她:“路上要几天?”
林玉婵抿嘴笑,让他猜。
苏敏官轻轻白她一眼,不太熟练地打开手机,使用万的搜索。
不过搜了十分钟,他的表情逐渐焦躁,终于端不住,向她请教。
“怎所有码头都没有客船?”
林玉婵扑哧一声,抱着他笑得花枝乱颤。
“因为大家嫌坐船太慢,”她打开12306中国铁路网,“宁愿走陆路。”
苏敏官盯着那一串串密码似的数字,心头默默换算,眉尖拧起来。
“你没看错。”林玉婵教他看时刻表,“广州南到上海虹桥,最快6小时38分钟,当日即到。不过票价比较贵,二等座要800元。如果你要省钱,也以选择在硬座上呆20小时,车票只要200不到。”
苏敏官依旧不肯相信,指着时刻表上唯一一班K字头,轻声问:“最慢的车,20个小时到上海?”
他从上海车马劳顿的发,20个小时顶多到苏州!
“或者飞过去。”
林玉婵又打开某航空公司官网,继续暴击。
“咦,要两个半钟头诶。比我想的慢……”
她很机灵地打住不说,不暴露己也没坐过飞机的事实。
苏敏官:“……”
他喝一大奶茶压惊。船运业没前途了。以后搞个义兴航空。
林玉婵蛊惑他:“想不想坐飞机去上海呀?”
苏敏官继续喝奶茶,一不小心,纸吸管咬坏了,心不在焉地丢掉。
也不知飞机的原理是什样。肉身凡胎如何吃得消。
他从来不怕尝试新事物。西洋轮船第一个买,不怕那怪物把他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