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但是自己因为丁宣不能随便跑出去玩,零花钱也减半,丁宣还什么都不说,对个鸭子看个没完,真的没劲。
回到屋里,丁宣还是在看鸭子,连萧连过去一块看都懒得去。
他往电视跟前的椅子里栽,翘起条腿挂在椅子把手上晃荡着,心里只渴望赶紧过年。
可是有关过年这个问题,当天晚上老爸回家之后,就又发生了变化。
老爸最近下班比以前都晚,丁宣守着他的鸭子看到了八点多,中间老妈先让他们吃饭他都偏着头不撒眼。
老妈给小鸭子喂了点熟面条,还给它重新布置了窝:她不知道去谁家翻出来一个旧鸟笼,在笼子底垫了棉花和连萧的旧衬裤,又在笼子外面罩上一层厚布,掀起来一个角留给丁宣看。
直到快九点,丁宣的睡觉时间要到了,眼皮一耷一耷地犯困。
老妈收拾着两个小孩洗脸洗脚,重新涮干净洗屁股盆给他们洗屁股。要抱丁宣去床上睡觉时,丁宣竟然还要抱着鸟笼往床上躺。
“哎哟宝贝儿。”老妈哭笑不得,蹲在丁宣面前跟他打商量,“床上是咱们睡觉的地方,小鸭子睡这里面就行,你听听,你都给它晃害怕了。”
丁宣不管,抱紧了鸟笼不撒手,老妈伸手要拿,他还急了,嗓子眼儿里呜呜噜噜怪声怪调地吭,还揭开罩布想把自己往鸟笼里塞。
连萧跟老妈都看傻眼了,老妈跟他说了半天,伸手再想拿鸟笼,丁宣却突然抱着鸟笼蹦下床,光着脚开始在卧室里没头苍蝇似的瞎转圈。
“这孩子,”老妈只能赶紧把他连人带鸟笼抱回床沿上坐着,她头一回在丁宣面前露出无奈的表情,叉着腰微微皱了下眉,“倔起来是真不听人说话。”
“换成我早挨揍了。”连萧在旁边哼哼,看老妈这副拿丁宣没招儿的模样竟然有点身心舒畅。
哼哼完他晃荡过去,朝丁宣面前一扎,也不跟他说多的,直接伸手把鸟笼从丁宣怀里拽走。
丁宣张张嘴,两条胳膊还往前伸着,有些焦躁地朝连萧虚虚地抓。
“抢什么?”连萧不管他,瞪眼吓唬丁宣,“谁睡觉抱这个,不嫌被窝漏风啊?”
说完,他拎着鸟笼就朝自己的小隔间走,丁宣在床上跟身上有虱子似的乱拱几下,又蹦下床要去牵连萧手,急地出声都咕咕噜噜地含混不清,喊“连萧”,追着他直念叨“宣宣爱你”。
连萧把鸟笼朝小隔间的窗台上一搁,横着条腿挡住丁宣,就是不让他碰。
家门被推开,外屋传来老爸回来的动静。
“行了你。”老妈要去给老爸热饭,赶紧又跟进来把丁宣往连萧床上抱,“不困你俩就玩会儿,你别欺负宣宣。”
“爸!”连萧歪在床上喊了声。
老爸在外屋稀里哗啦的洗手洗脸,“哦”一声,就算是听见了。
丁宣对于跟连萧的“交流”,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理,可能纯粹就是小孩子之间更亲近,确实比起跟老妈要稍微有那么点儿成效。
连萧不让他抱鸟笼,只掀开罩布,让他坐在被窝里远距离看鸭子。
丁宣想动他就摁着丁宣的手,也懒得说话了。说不明白,还是得直接暴力镇压。
但是抓手这种“暴力”,对于丁宣来说就跟抓了个开关一样。他也不下地乱蹿了,真就安稳下来,跟连萧并肩坐在床头看他的小鸭子,简直就像正常人看电视。
连萧都快在床上坐困了,老觉得家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听见老妈热好饭进来喊老爸“吃饭了”,他恍然大悟:家里太安静了,老爸回家以后除了跟他打招呼那一声,竟然一句话都没跟老妈说。
这不对劲。
他老爸又不是庞小龙老爸,一天跟个闷葫芦似的光会抽烟,明明以前下班回来都会跟老妈说说笑笑的,今天竟然只是呼呼隆隆的吃饭,这也太沉默了。
连萧正要撒开丁宣下床看看,却听见老爸很低沉地开口:“什么时候送走,商量完了吗?”
第11章
连萧愣了愣,下意识看看丁宣的反应。
丁宣没有反应,盯着他的小黄鸭,攥着连萧的手,跟以往每天一样,对家里少了个人还是多了个人漠不关心。
就好像耳朵里有着什么阻挡声源的阀门,谁也不知道他的阀门什么时候打开、什么时候闭合;到底是真的听不见,还是听见了但是不去思考。
反正他看起来丝毫也不关心这个谁都能猜到主角是谁的话题。
丁宣耳朵里听见的声音,是不是跟别人不一样?
连萧突然想到。
比如他听见老爸说的是一句话,丁宣听见的会不会是一串叽里咕噜的咒语?
就像人听不懂鸭子叫,鸭子也不明白人在说什么。两个物种都在出声,但是看对方都觉得神叨叨的,人根本不会去关心鸭子想说什么,丁宣也一样。
“丁宣?”连萧这么想着,就忍不住喊了一声。
丁宣眼珠动动,虚无地从他脸上扫过去,手指头在连萧掌心里蜷了一下,很快地又转向小鸭子。
还是有反应的,起码对他自己的名字有反应。
“你听你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样的?”连萧问。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神经病。
丁宣听见的肯定还是“丁宣”,听连萧肯定也是“连萧”,不然他就说不出“连萧”和“宣宣爱你”这两句话了。
连萧也不指望丁宣能回答他的问题,倒是外屋又沉默下来,没人再说话。连萧特想出去问问老爸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丁宣握着他的手不松,他一动丁宣就跟着想起来。
就算他出去了,老妈估计也不会当着丁宣的面跟老爸聊这个。他只好憋着好奇继续靠在床头坐着,用一只手掏小人书出来看。
第二天早上,连萧被鸭子叫吵醒时都把这茬给忘了。
他睡得一头毛躁,瞪着眼冲丁宣看鸭子的背影醒困儿。直到被老妈喊出去吃早饭,见老爸又没在家,他边稀里哗啦地洗脸边问:“我爸呢?”
“调班。”老妈在桌边麻利地摆着碗筷,正端着一个小碟,往里面夹了两筷子米粥晾着。
“又调?”连萧擦完脸不知道挂毛巾,朝盆里一扔就往桌上坐,“我都感觉好几天没跟我爸一块吃饭了。”
老妈没接话,拧开雪花膏撅了一指头戳在连萧脸上,让他自己抹开,然后把小碟子推到连萧眼前。
“我的?”连萧傻眼了。
“自己捡的鸭子自己喂,别指着我给你照顾。”老妈边说边招呼丁宣,“宣宣,过来吃完饭再玩儿。”
连萧“哦”一声,够了个包子塞嘴里,跟着回头看丁宣。
丁宣看鸭子看得魔怔,吃饭都喊不动了。老妈也没硬捧着碗去追着他喂,他们家就没这喂饭的风气。
——连萧还是小毛毛的时候老妈对他就这样,楼里别的孩子饭点瞎跑不吃饭,家里大人能从楼东追到楼西,搁连萧家老妈根本不管他。
按她的话来说,小孩又不是没饥饱,饭就在桌上放着,饿了自然知道吃,不吃那就是不饿,没工夫惯那些娇毛病。
“妈,”连萧终于想起来昨天老爸那句话,他把下巴垫在桌上,听着自己牙关“嘎嘣嘎嘣”地嚼包子,悄着嗓子问老妈:“要送丁宣走了?”
老妈昨天夜里肯定没睡好,撩眼皮瞅连萧的时候,连萧才看清她眼底的血丝都通红。
“你觉得呢?”老妈也不说送还是不送,继续吃着饭,倒是悄声反问了连萧一句。
连萧平时听老妈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大人的事小孩别问”,今天突然换路子了,他还真说不出个感受来。
连萧是真的烦丁宣,尤其每次去接丁宣下托儿所,还有周末被老妈命令着只能在家陪丁宣,不许出去玩的时候,他都恨不得丁宣赶紧从家里走,丁宣在家他真的要无聊死了。
但要真想想家里没丁宣了……他也想不出什么来。
小孩儿都没有分别的概念,连萧又天生心大,天大地大光想着玩,几乎就不具备“设想”这根神经。
小时候被大人逗着说你爸妈不要你了,他都没根别的小朋友一样掉过泪珠子,更别提让他设想送走丁宣了。
“我不知道。”他抓抓头发,诚实地摇了下头。
“那你想让宣宣走吗?”老妈夹了一筷子咸菜,看着他换了个问法。
“我真不知道。”连萧有点儿烦了,他就不爱回答这种问题,跟被那些大人硬逼着让他说更喜欢老爸还是老妈一样。
“可是丁宣他老妈不是死了吗?”他把嗓子压得更低,脑子里冒出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他要是回家,谁给他做饭啊?他家离咱们家远吗?”
老妈没再继续问连萧更多。
她沉默着吃完早饭,起身收拾碗筷时,摁着连萧的脑揉了揉。
连萧日思夜盼的“回老家过年”的日子终于到来时,距离他跟丁宣在楼下捡到小黄鸭,已经又过去一周多了。
这期间老爸几乎天天都调班,要么一大早出去了,要么晚上等丁宣睡了才到家,连萧就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好容易有天晚上他看电视熬晚了,老爸从外面带着一身冬夜的寒气与烟味下班回来,连萧跟他闹着打了会儿仗,发现老妈只是忙里忙外地给老爸热晚饭烧洗脚水,俩人还是互相不搭话。
“不管怎么说,年总得跟咱们过。”那天半夜连萧憋醒,准备出去撒尿的时候,隔着门板听见老妈声音很轻地在说话,“他们家那样子,现在送回去算怎么回事儿?”
所以丁宣确定要跟他们回老家过年了?
大人说话总是七拐八绕的让人琢磨不透。连萧等了几秒钟还是没听见老爸吭声,实在憋不住,打个尿颤赶紧推门出去了。
估计是因为“过年”这个期限确定了,买年货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那两天,老爸没再跟先前似的成天调班,两个大人在家也终于又开始说话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看电视,俩人还能有说有笑的。
只不过老爸的那份有说有笑,只针对连萧和老妈。
他对丁宣还跟以前一样,也会在老妈忙不过手的时候帮着给丁宣换衣服洗漱,带他去厕所。但从来不像逗连萧那样逗丁宣,更别提像老妈那样,会喊丁宣“宝贝儿”,笑着跟他说话,疼个没完。
丁宣似乎也不需要老爸对他如何。
别说老爸了,就算老妈一天那么疼他,丁宣眼里也还是只有连萧和他的宝贝鸭子。
最近鸭子的地位还有点儿反超,以前连萧是他成天黏糊的第一位,没事儿就自己叨咕着“连萧”,在屋里晃来晃去地跟着连萧绕。
自从被连萧硬拽着他的手亲自喂了一回小黄鸭以后,他对连萧的关注都没以前那么多了,成天就守着他的鸟笼看。
连萧有时候自己偷摸溜出去玩,或者在自己的小隔间里看漫画书看久了,丁宣才会跟个飘飘忽忽的魂儿一样,绕到连萧旁边盯着他看看,牵连萧的手,伸胳膊朝他身上赖。
一到这种时候,连萧还是很烦他,感觉丁宣这些毛病怪得瘆人,他都快跟丁宣在一块闷出神经病了。
可是想到过完年就见不到丁宣了,他又觉得丁宣很惨,这会儿都不知道他老妈已经死了,回到家还不得吓死。
想到这些,连萧就只好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由着丁宣黏他,丁宣要牵手就给牵手,要抱也胡乱跟他搂一个。
不过连萧这难得的耐性,在回老家的当天,就被丁宣给磋磨个稀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能带上小鸭子回老家,丁宣又“疯”了。
回老家要坐两个来钟头的大巴,当时他们刚安置好大包小包地坐上车,连萧跟老爸坐在前面,老妈抱着丁宣坐在过道对面。
连萧上次,也是头一次见丁宣“疯”,还是他跟庞小龙打架那次,丁宣抱着脑袋把自己朝墙角里塞,嘴里念咒似的呜噜个没完。
那次他以为丁宣是被吓着了,可他实在是想不到,怎么好么生地坐在大巴车上,丁宣又突然上演了一遍那天的状态。
甚至比那天还严重,没人招没人碰的,车子开着开着,刚上立交桥,他在老妈怀里突然就尖叫起来,抱着脑袋直往座位底下出溜。
“怎么了?”车里的人多,这个时间出门都是要去走亲戚过年的,大人小孩一车厢,全都吓一跳,勾着脑袋往他们这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