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从柯岱陵身上，其实不难看出他出身不错的家庭。
从他的衣着品味、说话态度，当然他的专业无可挑剔，学生也大多将他看成幽默风趣的数学老师。可说穿了，私低下的他，就像个大男孩，一副天塌下来有人帮他扛的样子。
他有双爱笑的眼睛，这应该像他母亲，瘪适中的唇形不会抢去所有目光的焦点，当林静一见到柯爸爸时，马上就知道柯岱陵脸上那段高悬挺直的鼻梁到底从哪来的。
因为巧巧的鼻子跟柯岱陵几乎一模一样。
柯妈妈是个非常热情的人，一见到她就又是茶点又是饼干的招呼她，有时候还一脸满意地上下打量她——她非常清楚那是什么眼神，就像在挑媳妇一样。
对啕！仔细想想，今天理该是他们柯家人的聚会，她是来凑什么热闹？
都怪柯岱陵啦！说什么他爸不喜欢巧巧，她是怕女儿遭人白眼才来这一趟，她发现她上当了，趁着吃饭时，偷踹柯岱陵好几脚。
柯爸看起来就是个正气凛然的人，听说他出生于军人世家，原本是一间科技公司的副总裁，前年退休，目前跟妻子过着游云野鹤的生活。
和妻子相反，他是个相当不苟言笑的人。平常嘻皮笑脸的柯岱陵一遇上父亲，也只有乖乖吃瘪的份。她原本以为父子感情不佳，但后来才发现，其实他们感情不错，只是柯爸天性如此，毕竟膝下只有柯岱陵一个独子，不疼他要疼谁？
不过，要是谈到自个儿的女儿——他便就板起脸，紧抿着唇，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就像柯岱陵说的，他连看都不想看。
好、好严厉！光他一个眼神杀过来，她都吓得全身冒汗。这就是严父的感觉吗？
严格说来，赖祺正并不算她老爸，之前为了和她母亲结婚，还尽可能地巴结她，虽然不到极尽讨好之能事的地步，但平时叱咤风云、声势比人强的王牌制作人愿意对她和颜悦色，这也算是一大让步了——虽然她不太鸟他。
餐桌上，看到柯妈妈不断把菜往柯岱陵碗中夹，仿佛当他是还没长大的孝，这让林静哑然失笑。柯岱陵看起来似乎有点无奈，但还是认命地把菜吃完，在夹菜的空档，柯妈妈也不忘哄着婴儿床里的巧巧，让她喝点柳橙汁。
吃饱饭后，为人父的柯岱陵只能认命地到起居室喂巧巧喝牛奶，而柯家人聚在客厅，柯妈妈正止不酌奇心地拉着林静的手问东问西——十成十把她当儿媳妇看了。而柯舜隆一边泡着老人茶，看似漫无经心地休息，其实他一直将林静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我们家岱陵啊！就是迷糊，别看平常上课学生都喜欢他，那是因为他幽默有趣，但另一方面，我也不知道念了他别吊儿朗当多少次了，他就是听不进去，你看你看！半年多前还给我抱了个孙女回来，说不知道孩子的妈是谁——差点没把他老爸气死。”
点点头，她可以想像柯爸被气到爆青筋，而柯岱陵一脸痞痞无所谓的样子。
“最后，这个不肖子还想巧巧托给我们照顾，我是很喜欢巧巧啦！可是，自己生出来的必须自己负责，趁这个机会给岱陵一个教训也好，不然，他老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也不行，整天只知道泡妞把妹妹，什么时候定下来？”
“从前仗着他是男孩子，怎样都不吃亏，所以任由他。可没想到，这年头还真有这样的事，还有把孩子丢给老爸养，巧巧的妈妈也真狠心！不过自从巧巧来了之后，他倒是收敛许多。”
“其实最好父母能够共同照顾，对孩子比较好，养儿育女责任也不会单单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她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很辛苦。”
“是啊！幸好有你帮忙，巧巧比从前‘干净整齐’多了，岱陵也是没先前那么匆忙憔悴。”说着，柯母忍不住瞪丈夫一眼。“我就说要岱一个大男人带孝根本就不可能，让巧巧常来这里住又不会少块肉，偏偏就有个老番颠不同意。”
说他是老番颠！这个柯舜隆有话说了。“自己生出来的要自己养，‘慈母多败儿，’什么叫做他是男孩，怎样都不吃亏，就是抱着这种心态游戏人间，才捅那么大的篓子。”
“我？”柯母双手擦腰。“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喽！”
“是你太宠他了。”
“说我宠？你不宠吗？阳明山上那间豪宅谁买给他的？你两千多万当作两万块啊！”柯母拉着林静又有话说了。
“那还是他十几年前买的喔！说是要给儿子的十八岁礼物！十八岁礼物是豪宅一栋，你说，是我宠儿子还是他宠儿子？”
林静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争的？
“男人要成家，当然得有个像样的房子。”
“十八岁成什么家啊！我可从没希望他十八岁就抱个孙子回来给我抱！”
“是啊！他十八岁没抱回来，三十二岁的时候抱个孙女回来，这下你满意了吧！”
“什么？为什么又是我？”
听柯家两老你一言、我一语，吵着到底是谁把儿子宠坏了，一旁林静看了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劝架。
“其实……岱陵虽然外表吊儿朗当、游戏人间，但从巧巧身上，不难看出他的改变……他是个非常好的爸爸。”
柯家两老，两人四只眼睛直盯着她看，想知道她的说法从何而来。
“刚开始他真的很不会照顾巧巧，新尿布换到跟旧尿布一样脏！奶瓶也老是洗不干净，搞不清楚奶粉跟面粉的差别，之前还会喂巧巧吃稀饭，就连拍个嗝也会拍到巧巧吐了他一身奶……我猜，八成巧巧哭的时候他也会陪她一起哭泣。”
“可是他真的很努力，尽管辛苦，他还是撑过来了，就一个父亲来说，他进步很多……我从没看过一个男人愿意为孝牺牲那么多，他是一个好爸爸。”
林静专心地回想柯岱陵从刚开始的惨状到近日的进步，令柯家两老各用不同的眼神盯着她看。
真是个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啊！她的儿子是花心没错，但从小，她也教他要当个有担当的男人，岱陵虽然身旁女友换了又换，却从没有带回家给他们俩看过，林静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女人，她看到岱陵孩子气的一面，却也看到他的成长……如果这样的女孩当她的儿媳妇，倒也不错。
“男人有了家庭，要是还没有一点责任感，就不配当个男人。”柯舜隆说了一句。
林静突然盯着柯爸直看，看得柯舜隆不太自在。
“我本来不知道岱陵为什么这么宠巧巧，现在我知道了。”她笑着说：“他也跟您说过一样的话。”她想起柯岱陵昨晚的话，居然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柯舜隆一听，有好多年没被称赞了，觉得尴尬的干咳两声。
“因为有你们的爱，所以他才会这么无怨无悔地照顾巧巧……我想，要是巧巧母亲看到岱陵这么疼巧巧，或许会有些难过也不一定。”
“难过什么？”
林静苦笑，“难过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对待自己的女儿。”
柯舜隆看了妻子一眼，他问林静，“你说，你是岱陵的邻居？”
“对。”
“住隔壁？”
“对。”
“你对岱陵他们父女很热心。”这是实话，刚开始他以为帮儿子照顾孙女的隔壁邻居，应该是个有点年纪的女人，没想到今天一看，居然是个年纪这么轻的女孩子。
“看到一个大男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婴儿，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于心不忍吧！”
此时柯岱陵正抱着喝完牛奶的柯巧巧进客厅，虽然察觉到有股微妙的气氛，但他一心烦恼着该怎么让女儿早点睡着，所以也没多想。
“巧巧喝完牛奶了，”一进客厅，他便往林静身边坐，将女儿递给她。“平常她都会想睡，但现在却一脸要哭的样子，你帮我看一下。”
抱起巧巧，林静看了看。“她打嗝了吗？”
“打嗝了。”
将女儿的头轻搁在肩上，她拍拍女儿的小屁屁。“她要换尿布了。”
她问了柯岱陵哪里可让巧巧换尿布，他指了后头的房间，她便起身，抱着巧巧离开客厅。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柯舜隆，这下更确定自己的答案了。
等林静一离开客厅，柯母便拉拉儿子，“你邻居真热心耶！”
“对啊！她跟巧巧很合，我都笑说，巧巧简直是她生的，你看，连巧巧要换尿布她也知道，这不是母女连心是什么？”小娃娃终于脱手，柯岱陵一坐下，便叉起盘中水果大吃特吃。
“岱陵，你老实告诉妈，你……这次是不是认真的？”
“认真？”一时间，他还搞不清楚母亲那鬼鬼祟祟背后真正的用意。
“就是……对林静啊！你从没带女孩子回来给我们看过，你这次是认真的？”
“喔！你是说……”
一经点通，他才想到，从前他交过不少女朋友，但从来没有带他们回家过，他也说不上来差别是什么，但就是觉得没有必要。
从前他交往的对象，一听说他是月收入三、四十万还不必扣税的补习班名师，马上眼睛一亮，瞬间态度都不一样。但当他遇上林静，两人从彼此最邋遢不堪的一面开始认识起，他迷糊，林静细心；他随和，林静讲究。后来她的特立独行也让他大开眼界。
对他来说，林静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伙伴。而最吸引他的，除了林静那特殊的气质外，隐约间，她还有股神秘感。
男人最喜欢征服了，就算是他也不例外，尤其是像林静那样，外冷内热，外表冷冷淡淡，一副难以亲近的样子，但只要和他熟了，她便会渐渐卸下心防，表现出属于她热的情。
“她是个很不错的女生。”
闻言，柯母继续追问：“你喜欢上人家，不会是看上她会帮你照顾巧巧吧？”
突然间，他猛一捶手，“对喔，还可以这样喔！”他怎么没想到！
刚开始会缠上林静，的确是因为这样没错啦！不过，他从来没想过，要是追到林静，就有人能帮他照顾巧巧……嗯，不过再怎么样，巧巧也是他跟别的女人生的，要林静全盘接受，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我警告你喔！林静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你不要欺负人家喔！”
“哇！妈，你不担心你儿子，反而担心起别人来了。”
“就怕你这个风流鬼欺骗人家感情啊！你看她文文静静，是个乖女孩，你不要随便骗人家上当。”
“我才不会，她是林静耶！我才不敢骗她！”对她，他有一股止不住的好奇，也有一种莫名的迷恋，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他就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那么精明，要是我骗她，她一定会跑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来了。”
“她是做什么的？”精明？林静看起来不像办公室里的女强人啊！
此时，柯岱陵放下手中叉子，骄傲了起来。“妈，你不是最爱看乡土剧吗？有没有看‘女人心’啊？”
“有啊，下礼拜完结篇耶！喔！不知道国祥到最后会不会跟美玲把误会解释清楚，他们之间已经有孩子了，真希望他们能真想大白。”
他比了比门后的房间。“好奇的话，你可以去问林静，她就是‘女人心’的编剧。
“什么？”
“今年还有一部电影要上映，剧本就是她写的喔！”
“她是编剧？”
“对啊９有舞台剧、短剧……听说今年年底还有一部要上映的国片，剧本也就是她写的喔！”
“她写的还她演的？”难怪，她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股不凡的气质，原来是电视人。
“她写的，她说，她不想演戏。”
“真可惜，”柯妈惊呼。“长这么漂亮说……”
下午，柯岱陵和林静打算趁塞车潮涌现前回台北，于是便向柯舜峦柯妈告辞。离开前，柯舜萝难得地到门口送他们。
柯母就像一般的妈妈一样，他们临走前，塞了一大堆水果还有几罐婴儿奶粉上车，后车厢里还有一堆要给孙女的衣服跟玩具，她说这是她当人家祖母的一点心意。
目送他们离开后，柯母还是止不住担心地直往他们离开的方向张望，倒是柯舜隆一边抽着烟斗，一边催着妻子进屋。
“你不用担心那么多，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我看林静是个挺乖巧的女生，怕岱陵欺负她。”
“欺负她？”柯舜隆冷哼一声，“你别傻了，她精明的咧！没听说人家是个编剧吗？你儿子被拐去当现成的老爸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啊？”
“你想不透？”柯母摇了摇头。
“如果你想不透，岱陵就更想不透了。”
谁教儿子这点像他妈呢？